第3章 晴空万里

被梦魇缠扰了一宿，早上醒来的时候，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就连感官都变得异常迟钝。电话铃声响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按下接听键。

        “……咦，通了？”电话那头的人自问自答。

        “嗨，早啊。”一开口，他就被自己的嗓音惊住了。

        对面的男子显然也有些意外，沉默了好一阵，才低声询问：“是……陆……玖万？”

        “嗯，怎么啦？”

        “这句话该我问你吧！你怎么了？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陆玖万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好像有点感冒。”

        他半月前染了风寒，一直没好，昨夜又淋了雨，还在风口站了许久，今日越发严重了。

        “这都多久了，感冒还没好？你到底吃药没？”

        “嗯，快好啦。”

        “嗯什么嗯！我问你吃药没？”对方的声调提高了不少。

        “小声点，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我这么惜命的人，当然会吃药了！”

        “哈哈，也是……”对方迟疑片刻，突然收敛了笑声，“不对……陆玖万！你昨晚干嘛去了？说好的十分钟，小爷在牌桌上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嗑完了整整两包瓜子，也没把您老给盼回来！”

        对方终于记起自己打电话的初衷，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语气里透着十分的不善，似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陆玖万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满脸疑惑：“啊？等我做什么？不是让你们先玩吗？”

        “三缺一，小米临时有事先走了。”

        “这样啊……抱歉哈，我不晓得情况。”陆玖万挪动身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倚靠在床头，然后拿起柜子上的一串钥匙，攥在手里把玩。

        “不晓得情况？某人买了一夜的酸奶，自然不晓得情况了——”

        “噗——”陆玖万被对方阴阳怪气的语气逗笑了，“哪儿有那么夸张。”

        “还敢说不夸张？消息也不回，语音电话也不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失联了呢！多大的仇啊，不就是找你搓个麻将吗，又不是催债，至于吗，手机都关了！”对方这次倒不似刚才那般气势汹汹，更像是发泄怨气。

        陆玖万这才注意到手机里有十几条未读消息和语音电话，还有数条来电管家发来的提醒。

        “抱歉，抱歉。”他连声道歉，“手机设置了十一点半自动关机，我以为你知道的。”

        “那……那……”对方显然忘记这茬了，磕绊了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老实交代，昨晚到底干嘛去了？我下楼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小子出事了呢。”

        “实在不好意思，让大伙儿担心了……路上遇到一位老同学，去附近的街心公园闲聊了两句，没留意时间，不小心就耽搁了……”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咳……回来的时候，你们已经散了……咳咳……是我的错，改日请大伙儿吃火锅赔罪。”

        对方现在才算真得消气了，语气也软了下来：“罢了，大人不记小人过，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小爷就不计较了……你这几天好好在家养病，别乱跑了……也别老惦记着火锅了。”

        他轻笑点头：“好。”

        挂断电话，陆玖万看了一眼时钟，才七点二十。对方清楚他的作息，往常这个时间是断不会打扰他的，看来这次是真的不放心。

        陆玖万强撑着身子从床上爬起来，倒了一杯热水，靠在桌子边缘，用手机检索了几家新开的火锅店，并逐一确认具体位置和菜品。

        他收起手机后，仰头饮尽杯中水，起身拉开窗帘。

        日光穿透玻璃窗，倾泻在身上、脸上，暖烘烘的。

        一眼望去，晴空万里，没有一片云彩。

        真是个好天气！

        陆玖万望着窗外，笑道：“静养什么的，根本不适合我。”

        他简单洗漱完毕，换了一套墨绿色卫衣，踩着一双白色板鞋，骑车出门了。

        秋风拂面，凉意中带着温存。一路走来，既有拿着小喇叭，早起健身的老人，也有拎着水壶，送孩子上学的父母，还有背着大书包，迈着沉重步伐的中学生。

        昨晚下了一场雨，虽然持续时间不长，但是依旧留下了痕迹。此刻，满街大大小小的水坑，像一个个陷阱。骑车的时候要格外当心，否则不是祸及自己，就是殃及他人。

        陆玖万混在人群中，小心翼翼地骑着单车，鬓角渐渐渗出一层薄汗。约摸过了二十分钟，才在一家连锁药店门口停下。

        他锁好自行车，推门走进药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弥漫在店里。

        “你好，需要什么？”身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迎面走来。

        “感冒药……”他早起浑身发冷，此刻又有些发热，“还有体温计。”

        “感冒药谁吃？有什么症状？”

        “我吃。症状嘛……咳嗽，头疼……呃……”他轻咳两声，“咳咳……嗓子也有点疼。”

        “症状持续多久了？吃过什么药？”对方推开玻璃柜，挑了两盒药拿在手上。

        “好像有两周了，原先只是嗓子不舒服，今早才加重的，一直还没吃药。”

        对方点了点头，转身又取了一盒药和体温计，一并递给他。

        陆玖万一一记下用量、疗程和注意事项，结完账，径直走出店门。两分钟后，他去而复返，又买了一包黑色口罩。

        戴上口罩，站在街边，打开药品说明书仔细阅读：“要饭后吃呀。”

        陆玖万又骑了十分钟的车，停在一家破破烂烂的早餐店门口，锁好自行车，抬脚挤了进去。

        “小陆来了？”

        “叔叔，婶子早！”

        这家早餐店的生意一直不错，位置好，味道也好，唯一的不足就是空间太过狭小，只能勉强摆下四张桌子，鲜少有空位。

        此时，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店里早已挤满了食客。

        “来来来，坐这儿。”老板放下手中的空碗，转身去收拾摆放杂物的桌子，示意他入座，“两根油条，一杯豆浆？”

        “嗯。”陆玖万连忙制止对方，“不用麻烦了，今天打包。”

        “好，你先坐，马上就好。”老板还是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到座位上。

        “怎么戴着口罩啊？婶子刚才差点没认出来你。”老板娘端着碗筷，与他打了个照面。

        陆玖万起身接过对方手里的碗筷，放进洗碗槽里：“受凉了，有点咳嗽。”

        老板接道：“你们年轻人啊，就是不注意保暖，穿得这么单薄，你不受凉谁受凉！”

        “老家伙好了伤疤忘了疼，自己感冒才好了两日，就开始教训小辈了。”

        老板冲他挤了挤眼睛，低声说：“你婶子护着你呢。”

        说笑间，早餐已经装好了。

        陆玖万结过账和二人打了招呼，便提着早餐走出店门。他把自行车又往前骑了一段距离，找了一个人少的空地停下。然后摘下口罩，单脚撑地，坐在自行车座上细细品尝美味。

        道路两侧的银杏树早已泛黄，被风吹了一地的落叶。昨夜的积雨从银杏树滑落，滴在他的额头上，冰冰凉凉的。

        熟悉的触感，唤醒了他的记忆。

        昨晚，公车上的那一幕，他看到了。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出面。

        谁都不想平白招惹是非。

        只有那位女孩，逆着人群，径直走上前去。

        他们做的对吗？

        至少不算错。

        否则，昨夜被跟踪的就是他们了。大家都是出于自保，人的本性如此，没什么好谴责的。

        他只是没料到，竟然会再次遇到她。

        这个世界还真是小。

        他走进便利店时，一眼就认出了那抹珊瑚橙，鲜艳夺目，令人移不开眼。她正趴在冷藏柜前，挑选牛奶。虽然对方背对门口，看不到面容，但他可以确认，那就是她。

        擦肩而过时，她身上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和她手中的牛奶一样甜。

        他和她先后走出便利店。她走得很慢，旁若无人地喝着牛奶，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紧跟着的人。

        她自然不会想到，那人竟然跟了她一路。

        陆玖万对此也颇为意外。他刚在门口看到对方的时候，只觉得眼熟。直至此刻，才恍然辨认出：对方就是公车上的扒手。

        他不禁感慨：有这个毅力，干什么不好，何苦做这损人的勾当。

        陆玖万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却还是忍不住跟了上去。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大概是生病了吧。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的确病得不轻。

        陆玖万又咳嗽起来，半晌才终于止住。

        雨后冷得出奇，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运动衫，悄悄跟在二人身后，走了许久。

        寒风瑟瑟，扑面而来。

        当时天色太黑，连个照明的路灯都没有，那条路他并不熟悉，但又不能跟得太紧，短短十几分钟的路程，走得可谓小心至极。

        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不断提醒他有新消息发来。他数次想看，终是忍住了。

        女孩突然停下脚步，拿着喝完的牛奶外包装，向垃圾桶走去。

        应该是去扔垃圾。

        那人也立刻停下脚步，站在暗角处，默不作声。

        陆玖万趁机低头瞥了一眼手机——是班级群的消息。

        他迅速回了两个字：收到。

        绿色的消息框很快就被满屏的“收到”淹没了。

        此时已经是十一点二十五分，陆玖万把手机揣进裤兜。再次抬头时，愣在了原地。

        竟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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