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130章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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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灼热的目光仿佛带刺,陆呦鸣不曾在那张大大咧咧的面孔上瞧见这样的异色,浑身不适下不由脱口道:
“靳郎君……这是要远离京都?”
靳无声的声音闷的叫人心慌,好似笼罩在佛寺的金钟里。他顿了一下,方才拖长了尾音慢慢吐出答语:
“我科举未中,心上人不日也要另嫁他人,留在京都也无意思,还是回庄陪伴母亲才是……”
他这般说着缘由,又将那双平日澄亮今时却显得有些诡异的眼瞳直直觑了过来:
“好妹妹,你真要嫁与那人?”
陆呦鸣心口“咯噔”一下,面上仍是云淡风轻:
“靳郎君,这门婚事乃是圣上所赐。”
此时此景,她直觉不好与靳无声详说自己与居烛尘的情投意合,干脆委婉暗示,莫叫这位才子陷入迷障,无端毁了大好前程。
“的确,陛下赐婚,妹妹无论如何推脱不掉的……”
靳无声喃喃道,也不知是为自己找个情场失意的理由,还是在感叹皇权在上无人可逆的境遇。忽而他话锋一转:
“只是我瞧妹妹身有反骨,若是不喜那居烛尘,想来不会乖乖遵旨行事。”
见陆呦鸣语塞,他露出一抹浅笑岔开话题:
“如此,我便告辞了,还望妹妹保重。我们,后会有期!”
最后几字被着意重读,男人利索地背起行囊,冲陆呦鸣挥了挥手后急速离去。身后的小书童替主人道了声扰,匆匆跟了上去。
这次莫名其妙的会面令陆呦鸣心生不安,这位靳无声好似换了个人,叫她摸不着头脑。只是不待深思,便有婢女上前商量婚礼琐碎,繁忙之中渐渐将此事放下,只留余刺扎在心口等待将来拔除干净。
说到底,也算不得一枚烂桃花,只要靳无声收敛情丝,凭借两家情分,她自是愿意将他认作兄长对待的。
却说婚礼前夜,按照惯例,新娘母亲定要与女儿同床共枕,传授夫妻敦伦的道理。只是姚氏哪里是与继女亲密无间的性子,新后更在迢迢深宫,只得年长的徐女官充当母职,与陆呦鸣传道受业。
她虽见过大风大浪,亦有女儿出嫁为妇,此时骤然接过此担,犹觉慌张无措,生怕教不好娘子,日后与夫郎不能琴瑟和鸣,水乳交融,也是她的罪过了。
只是这些私房话实在难以启齿,徐氏倒有妙招,暗地寻来北武,女扮男装去那东市的话本坊子,偷偷买来少儿不宜的画册。
陆呦鸣略略翻了两页,便觉两颊烧成了火云,滚烫的热度实在令她坐立难安,顺手将那羞人的图册丢了出去:
“徐姨!怎能叫我看这种禁书!”
徐氏笑道:
“难道娘子以为寻常夫妻之间没有这些玩意?或是册子,或是荷包,说是禁品,但是哪家夫人郎君身边没个这些物件?”
她拾起那本不甚露骨的画册,塞入陆呦鸣手中,语气郑重道:
“娘子向来自恃自重,但是须知夫郎乃是与你相伴一生的眷侣,万不可离心疏远。”
陆呦鸣自知这场教导乃是正常流程,虽然徐氏此番行事有些大胆,到底忍着羞意,听这位长辈将经验与道理徐徐掰碎了塞到她脑中。
好不容易熬完这场“课程”,她咬着牙不甘道:
“徐姨,难道郎君便没有这样的婚前教导吗?”
徐氏一愣,遂而笑道:
“大家郎君,多数会有主母安排通房,此事自然上手。至于居郎君……”
她经陆呦鸣一问,恍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实,侯府夫人从未给世子安排妾室,那位居世子自然也不懂男欢女爱的道理。
徐氏不禁为难:
昌勇侯那个糊涂的,肯定不会教导儿子,贺夫人亦不会插手继子的内事。如此,娘子岂不是要受苦?这、这该如何是好?
她心中愁苦起来,竟是一夜未眠,直到鸡鸣破晓,方才匆匆唤醒娘子与院中众人。
沐浴焚香,三牲祭祖,陆呦鸣睡眼朦胧地被东乔从床榻上拉起,简单洗漱后吃了一碗南膳特制的五彩丸子汤,寓意甜蜜又圆满。再被几个婢女簇拥着来到梳妆台前,对着相思镜,满面涂上新鲜的海棠粉“开面”,又请梳头婆子用红绿发绳为新娘绑头。
那婆子满面笑容,一手麻利地梳弄头发,口中吉祥话亦是络绎不绝:“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
她说得情真意切,却似催眠小曲哄得陆呦鸣愈发昏昏欲睡,若不是东乔上前为她上妆,险些要把头埋了下去。
“娘子,今日你大婚,怎的这般困倦,一点兴奋的感觉都没有?”
女子一生之中最为期盼的大事,自家娘子面上只能看见接二连三的哈欠,半点喜气不染,实在叫东乔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
陆呦鸣不知如何与东乔解释,昨夜拜徐姨所赐,她失眠半宿,快天亮的时候方才入睡,此刻只想寻庄周入梦,哪里还有兴奋的精力?
待到门外传来骚动,有报信的小丫头宛如一阵疾风,掀了帘子进屋便大呼小叫:
“娘子!娘子!花轿快进咱们府里了!”
陆呦鸣方才梳妆打扮完毕,手上一柄宫扇半遮倾城面庞,乍听来报心脏不由自主砰砰跳动起来。
真的要,成亲了?
恍惚间,西岐在耳边提醒道:
“呦鸣娘子,该去拜别父母了。”
陆呦鸣定了定神,礼服繁冗,东乔与西岐两婢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慢慢挪步正院。左右男方还得念完“催妆诗”,闯过陆家族人的轮番刁难后方能入门。
陆宣智与姚氏正高坐在中厅喝茶,比起寻常人家父母对女儿出嫁的依依不舍,两人可谓冷漠至极。姚夫人也就罢了,陆呦鸣非她亲女,面上相安无事便好,哪里还能要求更多。
见到盛妆华服的陆呦鸣朝他们二人徐徐拜下,姚氏心中得意,嘴上却得说些似是而非的场面话:
“大娘子乃是陛下钦封的县主,哪能行此大礼?快快请起,你今日出嫁,我与你父亲可是极欢喜的。”
她口中这般说,身形却是一动不动,等着陆呦鸣在她面前下跪。不料陆呦鸣却是从善如流,两婢随即将她扶起,半点与人磕头的意思都无。
“多谢父亲母亲体谅,儿今日这身衣服实在繁琐过头,正苦恼怎么跪拜才好。”
她不愿跪这两位“虚伪”的高堂,只是看在家中幼弟与庶妹的面上,好歹最后劝了陆宣智一句:
“父亲,荣华富贵,不过南柯一梦,执念过深,怕不是要身陷泥潭。还望您老深思。”
言尽于此,陆呦鸣不顾陆宣智愤恨的眼神,转身离开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姚氏只当大娘子抱怨,小心翼翼觑了眼身边怒火中烧的夫君,硬着头皮劝道:
“家主,吉时快到了,咱们准备迎接居家女婿进门吧!”
陆宣智深深呼吸了几次,勉强按压住腾腾燃起的火气,方才陆呦鸣话中有话,令他险些控制不住脾气。今日万万不可在众宾面前丢了陆家的脸面,老谋深算的男人未及多想,如同戏曲变脸那般再次挂上温文尔雅的笑意,眉角隐隐透出一丝嫁女的喜色,犹不放心地叮嘱姚夫人道:
“上上下下打点好了,莫要出半点纰漏。”
姚氏喏喏应了,好在她身边伺候的赵氏精明伶俐,有人协助着总归面上出不了大错。
却说这么一会功夫,前头的新郎早已带着仪仗浩浩荡荡进入了院门,将陆呦鸣迎入珠翠金镶的花轿之中。与别家哭哭啼啼不舍离家的新娘不同,陆呦鸣扇面遮了半边,多情的双眼仿佛滟滟湖水打着圈儿,透着说不出的喜悦与轻快。
离开陆府,对她来说宛如卸下一道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枷锁,自此天高任鸟飞,可以过上本心渴望的日子了。
亲近之人皆在身侧,陆呦鸣因长辈教导而生出的那丝惶惶不安的心总算放下了半截。
只是花轿实在颠簸得厉害,陆呦鸣知道此乃轿夫故意为之。都说新妇去往婆家的路途愈是颠簸不平,今后更能苦尽甘来,婚姻顺遂。
返路上敲锣打鼓,炮竹连天,这般几乎敲荡在耳膜上的热闹声响完整诠释了这场婚礼的盛大与隆重。待到居府门前,新娘不能下地,故而早已将行径路线铺呈了上好的红布。居烛尘自高头大马上下来,他一身青色婚服,对天对地对远方三处挽弓射箭,祈福求恩。
陆呦鸣跨过火盆与鞍马,方才随着前方引路人的步伐,莲步悠悠迈进了这座她即将生活几十年的侯门深宅。
拜堂成亲,居烛尘先行入礼堂,抱拳对来宾表达感谢,陆呦鸣以牡丹扇面遮脸,在众人的注视下羞嗒嗒地跟随在后。两人的目光在纷乱的视线中赫然交错,隐约透出一丝缱绻与缠绵,却又在下一刻慌乱地避开,心脏也不争气地胡乱跳动起来。
居烛尘上一秒躲避了对视,下一瞬间却又将双眼的焦点移动至陆呦鸣泛着粉色的面庞上,佳人当真是——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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