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皆杀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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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窈淑所说的人证,单指三娘子易夏婵身边的贴身侍女。
排演新舞的秘密,易冬泠只悄悄告诉了这个妹妹,只因她妙手丹青,画笔握于她手,宛如神笔马良在世,死物犹可活灵活现。
易冬泠先是拜托三妹花费近一年的时间摩了一副巨大的万里江山图,其后又重金聘请京都最知名的漪澜绣坊所出的三百高级绣女,连续奋战一月将江山图刺绣为一座三面巨型屏风,充作此次编排的新舞——《盛世河山》的背景。
这支舞易大娘子精心准备了许久,原打算借着席皇后的生辰,以送礼的名义将自己完美的姿容落到晏帝的眼里,却不料花王宴上皇后及其家族被狠狠甩了脸面,那即将来临的千秋节也随之变得微妙起来。易冬泠暗自问询了祖父,祖孙二人考虑再三后到底还是暂时压下了计划。恰好陆窈淑上门“踢馆”,她便寻机将《盛世河山》这支舞亮相出去,不仅名气上可以更上一层楼,也省得未来被多心的家伙拿去嚼了舌根。
易夏婵的侍女,便是奉了主人的命令,去为大娘子送上舞蹈专用的东珠鞋的。她从雪隐阁的侧门进入,故而陆呦鸣几人未曾见过人影。
其余侍女都被易大娘子打发了出去,因而陆窈淑换衣期间,这名知晓新舞秘密,名为“栩栩”的丫鬟一直随侍在室内,除了帮忙自家小姐梳妆绾发,间或还要给贵客搭把手,可谓忙得团团转。待到陆窈淑先行上台,这位侍女才姗姗离去,此时易大娘子依然活着留在更衣室中,继续整理繁复的舞衣。
茆寺正即刻派人去宣了这名侍女,一对峙,竟与陆窈淑说得分毫不差。
家中出了如此大的事情,栩栩作为三娘子身边的头等贴心人,自然要陪侍在易夏婵身侧安慰照料,倒也没甚机会主动说出案情相关。而易夏婵正强撑着精神处理家事,哪里有那等闲情逸致同身边的丫鬟讨论起伤心事呢?
如此,这陆小娘子的嫌疑算是彻底洗清了。
茆寺丞懒得在无用的人或事上面浪费时间,假笑着哄了陆窈淑几句,便将她丢在一旁,转而去问询其余的证人证言。
陆呦鸣几乎全程与易家姐妹聚在一起品茶聊天,又睹了陆窈淑的倾世之舞,自然清清白白,毫无疑点。
妹妹总算从谋杀案件的漩涡中安然脱身,陆呦鸣松了口气的同时,第六感依然残存着一丝疑虑。
陆窈淑反常得像是一个陌生人。
姊妹俩面对面坐着,沉默不语,往日触手可及的亲密距离仿佛头次隔出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天堑。陆呦鸣略一沉吟,试探性地挑起话题道:
“窈淑,今日你那支舞蹈倒是别致,不似寻常。”
“姐姐喜欢吗?”
陆窈淑半垂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她露出一个与惯常别无二致的娇憨笑容,眼神似是得意又似是自嘲:
“我天赋不高,不能像易大家那般弄曲编舞,这支《皆杀》我特别喜欢,早想着定要用它与舞王娘子切磋一番。”
“名字竟是叫《皆杀》?如此霸气,难怪会用上古音律开场。”
陆呦鸣一边附和,一边暗中观察着陆窈淑的细微表情。那孩子全无半点仰慕的娘子死去的阴霾,或许因为聊上了头,残存着些许婴儿肥的脸颊竟也泛起了一层兴奋的潮红:
“这首舞曲背后还有个典故,我叫阿禾说与姐姐听听。”
她望向身后那个寸步不离的眼生丫鬟,却见阿禾姿态僵硬地福了福身,用一股与外表完全不匹配,几乎柔美到甜腻的声音介绍道:
“此曲讲述的是上古时期,一位少女家族被仇敌泯灭,她便隐姓埋名,换了身份潜伏到仇家身边。仇敌家族的家主被她的美貌柔情与虚情假意所迷惑,不顾族人强烈反对决定娶她为妻。婚礼当天,少女在水井中投下毒药,褪下火红的喜服,身着缟素,手持白巾,将喝水后中毒昏迷的仇家全族皆数绞杀,因而得名《皆杀》。”
陆呦鸣听得心头一突,绞杀?这么巧?
那易大娘子,可不就是死于绞杀?
“既然要复仇,自然要杀了仇家全族,不留后患。故事里的娘子能够手起刀落,快意恩仇,我若能舞出其气魄十之一二,便算无憾了。”
陆窈淑拍着手笑道,偶与阿禾四目对上,竟是相视一笑,可见心意相连,颇是投缘。
易家已然乱成一团,三姊妹不见人影,聂捕头忙着四处搜寻线索,茆寺正则拉着相关人证刨根问底,唯有居烛尘坐在房中稳如磐石,眼睑半寐,似醒未醒,犹如平定局势的镇山太岁,却不见他对案件发表半点见解。
陆呦鸣难得纳闷了一瞬,这嘴皮子从小就利索的家伙今日为何如此乖巧?不打算为影狩卫抢功立威了?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察觉到附近微妙的注视,居烛尘双目骤然睁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与偷偷拿眼角窥探的陆呦鸣打了个照面。
就,有那么一丢丢尴尬。
花王娘子故作自然地理了理衣襟,随之将头转去了另一面,独留一个后脑勺对着男人。
居烛尘反而有些纳闷,自己怎么又惹到这位心思百转千回的小娘子了?
他这次奉命前来,只为震慑,不为查案。近日刑部与大理寺失误连连,影狩卫异军突起,三者暂时达成诡异的平衡。只是前两家到底根基深厚,影狩卫若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除了屡立奇功,忠心为主,与其它各部官员之间互不得罪也很重要。一味抢夺政绩,不过是把刑部与大理寺推向自己的对立面,最终只会得不偿失。
作为影狩卫的老大,居烛尘身上肩负的顾虑更多。
直至夕阳西斜,天色渐晚,由茆寺正做主,将无甚嫌疑的官眷放回了家,陆呦鸣这才得以带着几位妹妹坐上了马车。
归路上,陆窈淑愈发放飞了自我,口中断断续续哼唱着《皆杀》的音阶旋律,偶尔竟还做出类似纱巾绞住脖颈的渗人动作。
可惜那个名叫阿禾的丫头不在主人的马车上,无有知音为她捧场。
陆呦鸣瞧得一对优雅的烟眉拧成了绳结,到底几个惴惴不安的庶妹还在,便暂且忍下了训导,只是将前因后果粗略地讲给了众人。
陆凡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不知想起了什么,低头桀桀窃笑了几声,没如在家那般随意说出污脏的市井粗话。
到家后,姚氏也听了一耳易家的事故,只是她对别人家的事情素来不放在心上,满心牵挂着为幼弟再寻一位美貌侍妾,好把他那成日流连烟花之地的野心收拢回家中。陆宣智倒是将其余几个无关紧要的庶女草草打发回去,揪着易家的变故在书房足足盘问了陆呦鸣一个多时辰。直到月上三更,大娘子靡丽的眼角涩出无法遮掩的困倦与无力,“慈父”这才收敛了心思,故作关心地催促女儿回房休息。
他则要与幕僚们通宵达旦,推演出易文公之事又会在朝堂上掀起怎样的波澜。
陆呦鸣困顿地连眼皮都在打颤,刚回到伊人阁,她就躺倒在柔软舒适的黄花梨镶牡丹端石拔步床上,任由东乔几人服侍着替她净面更衣,朦朦胧胧间坠入了梦境的深渊。
梦中她仿佛化身为那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改头换面混入仇家的坚毅少女。
为了复仇,她与仇家家主虚与委蛇,却用虚假的爱情博取了对方的真心,竟是不顾千夫所指为她举办了一场宏大繁盛的婚礼,向世人宣布她的女主人身份。
她的心却如极寒的冰棱般毫无触动,只是按照计划在水井中投下家中长辈留给她的最后一份毒药。饭中有水,酒中有水,人可以不吃饭,却不能不喝水,果然众人陆陆续续倒下,奄奄一息,胸口依旧残存着最后一口生气。
手腕缠着白如净雪的长巾,少女将那件代表着喜庆与欢欣的嫁衣烧毁,换上象征着死亡与仇恨的丧服,踏着决绝而凛然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个爱她至深,却被她伤到麻木的年轻男人。
她毫不犹豫地用丝巾绞杀了在场所有仇家。家主气喘吁吁地侧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鲜艳的礼服搭配着灿烂的红绸,此时皆化作族人们猩红的鲜血,他却只能眼睁睁望着血亲们步入灭亡。他想要嘶吼,想要阻拦,中毒后动弹不得的身体却将一切希望绞杀殆尽。
少女最后来到了他的身边,白净的丝巾或许沾染了过多的性命,颜色黯淡了许多,在攥紧的手心中弥漫着浓郁的死气。
奇妙地以第三视角欣赏整个故事的陆呦鸣这才借着少女的身体看清了男主角的脸庞,那张交错着痛恨与后悔,却又暗藏着缕缕爱意与怜惜的面孔,赫然与某个居姓男子的脸重合了起来。
陆呦鸣在超乎寻常的惊吓中倏然睁开了眼睛,向来坚强的心脏完全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
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在梦里与他演出一场风花雪月的折子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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