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第83章

“然后，我就再也没见着段总了。”

        晚上回家，傅晏秋的造型果然获得了林总的好评，等后半夜两人都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的时候，傅晏秋把今天在慈善晚宴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和林柏泉说了一遍，“你说，段总不是去搞收藏的吗？可等拍卖全部结束了也没见到他人影。”

        林柏泉闭着眼睛，懒洋洋地道：“你不是说他上卫生间去了？可能拉肚子了吧。”

        傅晏秋：“……”

        或许这就是损友吧。

        “好吧。其实除了段总，那位enigma的殷总也不见了，这么长时间一个晚宴，他总共就露面了十分钟，其中还有六分钟花在了红毯上。”傅晏秋唏嘘，“幸好听说他是临时起意来的，华夏区也没给他准备致辞环节，否则找不到人，估计晚宴的策划能当场哭出来。”

        “殷总也不见了？”林柏泉闻言，努力睁开了一只眼睛，“怎么这么巧？”

        “可说呢。”傅晏秋把他往自己怀里扒拉了一下，“大老板大概是突然有事吧。”

        林柏泉哼笑一声，把自己窝进熟悉的怀抱中，重新闭上了眼睛。

        《杨衡熠》定档金秋国庆，上个月后期制作已经完成，九月就要进入最后的宣发阶段，傅晏秋作为该片男主，同时也是“第一次”在大银幕上独挑大梁，尽管赵晗一直表示不看重票房，但傅晏秋觉得他其实只是嘴上说说，有哪个年轻导演在自己主导的第一部片子上映的时候能忍住完全不关注票房呢？

        这次不像宣传《诛邪》时那样，只要去两个主要城市就好，傅晏秋跟着赵晗、曲宁和其他剧组主创，跑了二十几个城市，共计完成了五十场路演，其中极限记录是二十四小时内跑了两个城市三场路演，最后一场结束，文弱的赵导脸色惨白，差点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栽下来。

        “小心！”傅晏秋眼疾手快伸胳膊架住他，身边其他主创也惊呼着上前帮忙，曲宁“啪”地开了一瓶运动饮料给他灌了几口，急促道：“这样你吃不消的，还是歇两天吧？”

        功能性饮料很快发挥了作用，赵晗从虚脱中回过神来，接过易拉罐几口喝完，疲惫道：“不行，都安排好了的。”

        曲宁的任务不像赵晗那么重，她只是顾问，大多数时候她只要安静地坐在那里保持良好的仪态就可以了。她忧心忡忡地看了男朋友一眼，没再接着劝，这里没人比她更清楚赵晗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多么固执。

        作为这部电影唯一的主演，傅晏秋的担子不比赵晗轻，这段时间他也累得够呛，每天回到住处就像条死狗一样，连基本生活能力都要丧失了，如果不是带着小乔，他估计能把自己饿死在房间里。

        “再坚持几天，接下来我们的重点只有s市一个了。”傅晏秋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安慰道。

        赵晗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在后台坐着休息了很久，才在曲宁的搀扶下上了车，回到酒店。

        他们还要赶第二天清早的飞机去往另一个城市。

        傅晏秋自穿越后，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此繁重的宣传工作，他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吃完了小乔给他拿上来的晚饭，然后转进卫生间去洗澡，出来后连头发都没擦就栽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强撑着揉了揉眼睛，打算给林柏泉打个视频电话。

        然而还没等三秒钟，他就握着手机睡着了，林柏泉刚一接通视频，看到的便是傅晏秋毫不设防的睡脸。

        “怎么这么憔悴？”林柏泉心疼地想，“眼眶都凹进去了。”

        好多天没见，林柏泉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头发还湿着，在叫醒他让他把头发吹干再睡还是就这样让他休息之间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决定不叫他了，只是又打了个电话给小乔，让他悄悄进来把卧室灯关一下，好让傅晏秋睡得更安稳些。

        第二天一早，傅晏秋被小乔叫醒时，才想起自己昨晚还没等看见林柏泉的脸就睡着了，而手机果不其然没有充电，这会儿已经电量耗尽自动关机了。

        他给手机充上电，开机，第一时间点开微信，打算给林柏泉道声早安，却发现昨晚林柏泉先给他发了消息——

        【我的lin：注意休息，照顾好自己。】

        没有一个字在说爱，但又每一个字都在说爱。

        九月底，《杨衡熠》的最后一场路演定在s市中心的豪华电影城的巨幕厅里。如果赵晗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导演，他是绝对没有机会使用这个厅的，但幸好他并不教条，脑子清楚得很，该利用自己的身份人脉的时候，下手一点儿也不软。由于在影片中，s市是杨衡熠音乐创作的起点，也是他最后身故的地方，因此，s市的这两场宣传，赵晗极为重视，开始之前亲自把流程过了两遍。

        下午，林柏泉特意翘了班，低调地进入巨幕厅，电影已经开始放映片头了，全场一片漆黑，他悄无声息地摸着黑走到傅晏秋跟他说好的排数，在靠近走道的那个位置坐下来。

        身边，特意坐在边上的傅晏秋碰了碰他的手，“来啦。”

        “嗯。”林柏泉低声应道，反握住他的手，“先看电影。”

        电影一旦开始，底下便不该再有其他声音。傅晏秋没再说话，趁着没人注意，身子往下稍微一塌，把脑袋搁在了林柏泉肩上。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已经把《杨衡熠》看了好多遍，对剧情已经滚瓜烂熟了，但今天还是林柏泉第一次看。

        影片的色调有些泛黄，带着上个世纪时光独有的陈旧感，少年杨衡熠脚前脚后地跟着邻居走街串巷地弹琴卖艺，邻居若是弹累了，便会把琵琶交给杨衡熠，让他来演奏。杨衡熠家里穷，根本买不起乐器，他就是这样在邻居时不时给予的“演出机会”中，以超人的天赋和毅力学会了琵琶的所有演奏技巧。

        傅晏秋在演“杨衡熠弹琵琶”之前，专门找琵琶老师学了一个星期，把各种手上的技法模仿得惟妙惟肖，虽然真的弹上一曲是不可能的，但架势却足以唬人，起码不会出现那种“bgm在轮指，角色却在扫弦”的囧事来。

        十六岁的杨衡熠来到s市，乡下来的少年并没有被大都市的纸醉金迷迷花眼，他在剧院老板——也就是后来导师的帮助下如饥似渴地学习当时最先进的音乐理论和作曲技法，年仅十七岁，便创作出了他的第一部交响乐。

        很快，在杨衡熠的“街头音乐会”剧情中，林柏泉客串的爱国华侨金鹭承出场了，主创们身后的媒体骤然发出一阵小小的议论声，显然不止一个人认出了这名客串者的身份。

        “你的音乐太让我震撼了。”金鹭承优雅地用手帕点了点眼角，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笑意，真诚地对他面前这个身着灰色长衫的年轻人说，“这首曲子叫什么？”

        “《华夏进行曲》，先生。”杨衡熠掷地有声地回答。

        “好，这名字起得对啊，它当之无愧！”金鹭承回想着归国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亲眼看见的华夏——她早已不再是厚重史书中记载的那样雍容华贵，战争、懦弱的政治主张和麻木饥饿的人民让她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灰黑色的硝烟几乎完全笼罩了她头上的天空。

        但还是有这么一群人，没有跟令人绝望的世道共沉沦，他们高喊着、冲锋着，用枪、用刀、用自己的血肉，为她重新梳妆挽发，拨开头上的阴云，让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身上。

        而杨衡熠的音乐，就是这些人的音乐，它的节奏是战鼓，它的旋律是冲锋号，它的每一个小节，都是人们不甘愤然的怒吼！

        金鹭承向杨衡熠提出了资助他的想法，杨衡熠惊讶又感激，连连道谢婉拒，但金鹭承始终坚持，在导师的劝告下，杨衡熠最终接受了这位知音的捐助，每当他创作出新的作品，就会给金鹭承也寄去一份乐谱，虽然没法光凭看就想象出这些豆芽菜被演奏出来的效果，但金鹭承还是小心地保存好了这些乐谱，期待着杨衡熠的下一次音乐会。

        然而命运弄人，在一次去往g市的途中，金鹭承所乘船只被一枚炮弹击中，最终只有零星几人靠抱住浮板保住了性命，其他人悉数葬身大海，尸骨无存。

        而金鹭承，很不幸，正是这些人之一。

        失去金鹭承让杨衡熠很长一段时间郁郁寡欢，他为这位相处不长的挚友谱了一首安魂曲，同时愈发深入地思考着战争和革命的意义。

        死亡、悲愤的情绪、拮据的生活、对美好未来的畅想……苦难和幻想成为了杨衡熠的灵感源泉，那些年里，他废寝忘食地用音乐感染着无数人，激励着无数人，也让自己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在了反动派和侵略者眼中。

        最后，两枚子弹结束了他年轻的生命。

        大银幕黑了下去，随着片尾曲的响起，白色的字缓缓浮现，历数了他短短十几年来的所有创作，几乎每一首都是现在的民众们依然耳熟能详的曲子。

        巨幕厅里一片安静，直到片尾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大灯亮起，人们才终于发出了细碎的交谈声。

        林柏泉眼眶通红，手里还攥着傅晏秋悄悄塞给他的几张纸巾，被骤然亮起的大灯刺得下意识撇过脸去。

        “嘘，没事了。”傅晏秋低声安慰道，“第一次看到成片的时候，我比你哭得还惨，真的。”

        林柏泉带着浓浓的鼻音“嗯”了一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脑海中不停地回想着方才看过的剧情，连下方路演采访说了什么都没仔细听。

        “……那就要问我们的金先生了，正好，金鹭承的演员今天也来到了现场。”赵晗笑着向林柏泉的方向一示意，“林总？”

        林柏泉一愣，他根本不知道方才记者问了什么，就被镜头对准了。

        “看来林总还没有从之前的放映中回过神来啊。”记者友好地又重复了一遍问题：“请问林总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在演绎金鹭承的时候，对这个角色有哪些体悟呢？”

        林柏泉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寡言少语，即使在个人访谈中，也不见得能多聊几句，但这一次面对记者的提问，他却一反常态，说了很长一段话。

        只见他沉默了片刻，答道：“感悟可以用一句诗来总结——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注）。金家早已移民海外，金鹭承本可以作为一名富家公子快活过完这一生，却为了祖国，毅然抛下安稳富裕的生活，不顾纷飞战火，投身救国之路。”

        说到这里，林柏泉顿了顿，“他离开得太早，在历史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只有杨先生的日记记录过他的身影，但他将永远在我心中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不光因为他是我第一次接触电影拍摄所饰演的角色，更因为他传递给我的这种信念。”

        在场记者无不动容，傅晏秋仰起头，望着站在观众席上没什么表情，却语气认真的恋人，胸中油然而生一股火热的冲动，忽然很想走到他面前，紧紧给他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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