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昏黄的光透过小半扇气窗照射进来，给画面笼罩上了一层陈旧的滤镜。一个男人坐在掉漆的木椅上，背景是张窄窄的单人床和发黄的、布满污渍的墙。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录音机，里面的磁带正在慢慢转动，代表“工作中”的绿灯一闪一闪的。

        男人抬起头，他的五官十分标致，额上却横了几道细纹，腮边满是胡渣，眼底遍是血丝，头发凌乱油腻，穿一件洗得没型的t恤，一副落魄而沧桑的模样。

        他操着一口方言，沙哑地开了口：

        “俺叫李大魁，今年四十三岁，是东乡镇李家村儿人。十年前的一个暑假，俺和媳妇照常下地干活，娃也出门玩去了，俺们都以为这就是普通的一天，可没想到，那时俺们同儿子见的……最后一面。”

        男人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透了，眼睛愈发显得红起来，仿佛要流下血泪。

        “那天晚饭，俺和媳妇左等右等没等到娃，就去问他平时的朋友，看他们晓不晓得俺儿子去了哪儿。但他们告诉俺和媳妇，今天根本没见着他。”

        “俺儿子，就这么不见了……”

        李大魁终于忍不住，用掌根在眼下用力抹过，哽咽道：“俺媳妇身体不好，生娃的时候遭了大罪，娃平时也很懂事，从来不会去什么危险的地方。俺们去报了警，可是警察也没办法，哪儿都找不到！他奶奶为他把眼睛都哭瞎了，俺媳妇更是直接病倒，没两年人就没了。”

        “俺把老家的屋卖了，地也转给别人了，印了一堆俺儿子的照片和单子，骑着三轮车带老娘到处去找人，北边啊，南边啊，都去过啦，一旦有任何一点消息、或者有人说见过长得像俺儿子的，俺就去找嘛。俺到处去，可是都没见到他啊！”

        他握着录音机的手不住地颤抖，整个人难以支撑一般俯下身去，通过他颤抖的肩背和偶尔泄露的声音，不难发现他正在强忍悲伤，不让自己痛哭出声。

        良久，李大魁重新支起身子，神情平静了许多，是一种“心如死灰”的平静。他再一次开口道：“去年，俺老娘病死了，一个月前，俺也查出来胃出了毛病，没得治了。他奶奶临了了，都在叫‘阿海’。俺娃儿叫‘李新海’，今年应该有十八岁了。阿海，如果你能听到这话，你要晓得，你爹妈和你奶奶不是不爱你，也不是不想你，实在是找不到你，俺们支撑不下去了……阿海你妈和你奶奶都走了，爹虽然很想找到你，可是没得钱，也没得消息，再加上这病……阿海，爹实在撑不下去了。”

        李大魁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还想再补充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再说话，只是抿紧了干裂起皮的嘴，颤抖着手按下了停止键。

        “咔哒”一声轻响，画面也随之一黑。一秒钟后，画面再次亮起，这一次，录像设备被抓在手中，由摆拍变成了自拍，图像里的人虽然还穿着那一身邋邋遢遢的破t恤，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胡渣，但能明显看出他已经脱离了“李大魁”的身份，重新变回了傅晏秋。

        傅晏秋对着手机用普通话道：“感谢昊渊影视文化传媒抽出时间观看这段独角戏，如果觉得我演得还可以，还请给予我一个面试的机会，希望我能有幸加入昊渊，成为贵司的一员，并在贵司更上一层楼的道路上添砖加瓦，谢谢！”

        一个分明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小青年，演个丢失孩子苦寻十年最终绝望的劳动人民父亲，竟能这么逼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有四十多岁了。

        林柏泉看完视频，给自己倒了一杯加冰烈酒，预感这人比他想象的还要优秀。

        说不定，那件事可以拜托他……

        他抿了口酒，对段珣回复道：“签吧，你不会吃亏的。”

        于是这天，已经在网吧交了三晚包夜费的傅晏秋就这样接到了来自昊渊影视传媒公司的电话：“傅先生您好，请问您下午有时间来我们公司，谈一谈签约事宜吗？”

        “？”傅晏秋把手机挪开，再一次确认了一下，没错，这确实是来自昊渊的电话。

        真不是骗子吗？现在娱乐公司这么好进的？都不用面试了吗？

        尽管内心有许多疑惑，傅晏秋还是赶紧答应了对方，并约定了具体的时间。接着，他先出门吃了碗面，再冲进隔壁小旅馆花九十元巨款开了一间房，好好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并换上最好的一套衣服，翻出证件用文件袋装好，带着一点儿兴奋地等待着下午的见面。

        这次是昊渊的艺人部经理黄森亲自出马。经过今天上午在总裁办公室的奇遇之后，黄经理觉得这位年轻人恐怕大有来头，在确认段总有留下这个人的意思后，他第一时间向段总呈上了一份待遇十分优厚的合同，并仰着星星眼等待段总对他的“懂事”表示满意。

        然而段总并不觉得满意。

        “他是个没名气的新人，一部作品也没有，你现在就给他一哥的待遇，是觉得我们公司要改行做慈善了吗？”段珣微笑着问黄森。

        黄森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十分尴尬，只好重新准备了合约，这一次的合约既不算剥削，也不过分宽松，自由度比较高，但抽成同样也不手软，这才总算在段总这里过了关。

        于是，当傅晏秋看到这份合约的时候，感觉昊渊不愧是大公司，就是有格局，这条约拟得连他也找不出什么不满了，十分干脆地在合约上签了字之后，他和黄森握了握手：“辛苦黄经理了，以后的三年还请多多关照。”

        “好说，好说。”黄经理说。正在这时，一位身着白色西装套裙的干练女士走进了会议室，她看了一眼傅晏秋，和黄森点了点头：“黄经理。”

        “来坐。”黄森让她坐到傅晏秋对面，和两人介绍道：“二位都是第一次见面，我来介绍一下。傅晏秋，演戏很有天分的一个年轻人。秦瑶，资深经纪人，能力很强。以后小傅你就归秦瑶管了，切记刚进这个圈，多听多看，服从安排。”

        说完，黄森把傅晏秋的资料递给秦瑶，道：“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先走了。接下来的工作，秦瑶你和小傅谈吧。”

        傅晏秋前世的经纪人就是他亲小姨。娱乐圈里很多人喜欢用自家的人当经纪人或助理，觉得这样做保险、自己人知根知底的更放心。但实际上自己人反水的可一点儿也不少，撕起来更是毫无顾忌，而且很多“自己人经济人”根本什么也不懂，天天搞出一些笑话娱乐大众。

        傅晏秋的小姨大学念的就是艺术产业管理，而后又是在业内积累了几年经验后才带的傅晏秋，就这样，依然有被骂“不专业”、“吸血”的时候。

        说起来，小姨的形象和秦瑶还有那么一丝相像，她们都热衷于穿职业装，做事雷厉风行，唯一一点不同的是，秦瑶多戴了一副无框眼镜，留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而小姨则喜欢把长发盘在脑后，五官也更温婉一些。

        “秦姐您好，我是傅晏秋。”傅晏秋伸手和秦瑶握了握，秦瑶礼貌回应，不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你对自己有什么职业规划？”

        傅晏秋毫不犹豫地答：“做演员，演好戏，名利双收。”

        秦瑶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不错，你很现实，也挺敢想的。据我所知，大部分人都会谦虚一点，不会一上来就把自己的野心暴露得这么彻底。”

        傅晏秋也笑了起来，他一笑，眼中就好似闪过无数星子，很容易将人的视线吸引过去。“我认为，既然要合作，大家还是互相坦诚一点的好，以免因沟通不畅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也对。”秦瑶赞同道。“你的签约流程和别人不太一样，我也是今天下午才被通知要接手你，对你的了解还不够深入，需要一点时间来做你的发展计划。不如今天我们的见面就先到这里，明天下午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再详谈。”

        傅晏秋当然没问题，二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就准备在会议室门口分开。

        “对了，秦姐，你刚才说我的签约流程和别人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傅晏秋想起方才秦瑶的话，好奇地问道。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秦瑶便回答道：“以往公司光面试环节就起码要三次，而你居然靠一段表演视频就征服了领导。我也看了那段视频，你确实非常有表演天赋，希望你接下来好好干，成为公司的又一顶梁柱。”

        原来不是公司太随便，是公司慧眼识英才啊！

        傅晏秋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乐呵呵地和秦瑶告别，回了小旅馆。

        即使快九月了，s市依然热得像火炉一样，在下班高峰期挤完地铁后，傅晏秋的白衬衫几乎被汗水浸透，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根腌咸菜，必须赶紧回小旅馆的吹吹空调才能活过来。

        这么顺利就找到了工作，傅晏秋感觉自己运气十分不错，不由得猜测是不是因为他前世死的太惨了，这辈子老天才给他加了幸运buff。

        对了，之前说愿意帮他介绍公司的林总应该也在s市，要不要和人家说一声呢？

        傅晏秋翻出那张雪白的名片，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发一条短信过去。毕竟两人不算熟，他也不好贸然打电话，万一人家根本不记得他这个人，一个电话过去岂不是两人都尴尬？

        【林总您好，我是傅晏秋，几天前有幸和您在k市影视城见了一面。我已经来到了s市，并顺利与昊渊传媒签了约。】

        写到这里，傅晏秋停了下来——然后呢？感谢他的帮助？可是对方就是给了一张名片，也没做什么呀？

        ……所以该怎么收尾呢？

        要不就客套一下吧。傅晏秋想了想，继续打字：【如若您有时间，我很想请您吃个便饭。】

        没错，就是这样！“以后请你吃饭”就是万用口头交际语，相信林总那种分分钟几百万/几千万/几个亿上下的大老板是不会有闲暇搭理他这种没名气的小透明的。

        傅晏秋按下发送，然后就哼着歌去洗澡了，殊不知，当他快乐地洗涮涮的时候，手机“叮”地一声响了，一条新短信跳了出来，备注“林总”的人回复道——

        【恭喜！如果你有空，明天中午漪澜小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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