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正如他们之前提及的那般，岑思尧订好的位置是一家法国餐厅。

        本来，从李歆泽一贯的从容和优雅的谈吐间，岑思尧一直以为她的出身也还不错。可是，刚刚在车上的这段闲聊之后，李歆泽依然平静，却让岑思尧心里多少有些犹豫起来。

        众所周知，法国菜的精致，就和它繁复的用餐礼仪一样，带着一种傲慢的优雅。

        即使这次的晚餐只是他们两个人的一个小小聚会，可是，岑思尧依然不希望，李歆泽会被餐厅里的其他人用一种挑剔的眼光去猜测审视。

        ——即使坚强如她，会十分坦然的表示自己的不在意。

        这是他对朋友的关心和照顾，也许还带着些绅士风度的情怀。

        车子缓慢的停在了那家餐厅前面的一个停车场处。

        岑思尧和李歆泽，几乎是同时从车门里出来，两个人相视一笑，李歆泽拎着包从车头绕过来，微微侧着头冲他笑了一下，在察觉到他的犹豫不决后，温柔的开口道：“岑先生？”

        岑思尧轻轻是舒了一口气，把手撑在车门上，然后优雅一笑道：“叫我岑思尧！你应该知道我的名字吧！”

        李歆泽点点头，表示自己的确早就知道，同时微笑着小声说了一句：“酒店前台登记的客户信息里能够看到。”

        岑思尧对此并不以为奇，只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李歆泽，想要开口询问，你不会连我喜欢的口味都知道了，不过，却因为两个人还不是那么熟悉，而把这个显得太过熟络的玩笑收了起来。

        而李歆泽稍稍停顿了一下之后，也微笑着开口，仿佛两个人刚刚见面时自我介绍一般，轻轻的说道：“我是李歆泽。”

        岑思尧朝她笑了笑，点点头，手里攥着车钥匙，西装外套依然被他锁在了车里，两个人几乎是同时转身，踩在台阶上，并肩往餐厅里走去。

        岑思尧本来特意订的是一个靠窗的座位。坐在这里，透过半掩的窗帘，可以看到外面城市里五光十色的夜景，带着些流光璀璨的瑰丽。

        法国餐厅里的光线十分柔和，整个大厅也装点的十分华丽，流线型的座椅和桌子上点缀着金色的欧式古典花纹，边缘带着小巧整齐花纹的桌布上，摆着一个水晶花瓶，里面还插着一支娇艳欲滴的玫瑰。

        就坐之前，岑思尧终于忖度着小声开口，询问道：“……我们要不要把座位换到包厢里？这个点客人不算很多，应该还有座位。”

        李歆泽稍稍愣了一下，旋即有些意识到岑思尧隐约的关心和照顾，当下，便忍不住微笑的冲着他眨了眨眼睛，仿佛还带着些调皮的意味，轻快的说道：“没关系的，不必麻烦了。”

        晚上的音乐十分和缓，餐厅里的侍者很快送上了菜单。

        上面的一道道法国菜图文并茂，在维持着他们一贯的法语描述的同时，总算是没有忘记在菜单上同样标记出了中文名字。

        岑思尧这会儿并没有继续遵循他“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而是主动开口，连菜单都没有翻，便直接报上了几个自己觉得不管是口味还是外观都还算温和的菜色，这样的话，至少李歆泽如果在点菜时感到困惑，完全可以轻松的来一句“我的和他一样，谢谢”，然后把所有的问题一次性应付过去。

        然而，出乎岑思尧的意料，李歆泽却是在随意的翻看了几页配有装饰图的菜单之后，用极其轻缓却优雅而流利的法语，选好了自己想要的菜色之后，和侍者轻声交谈着，询问了几个问题之后，最终表达了自己的一些额外的小要求。

        当那个侍者后退一步微微欠身，带着点餐单和菜谱离开之后，岑思尧靠坐在金色的高背椅上，用一种惊讶而审视的目光缓缓的打量着李歆泽，沉吟了片刻之后，脸上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意，温柔的开口道：“李歆泽小姐，我突然发现，你让我刮目相看。”

        李歆泽双手交握微微平展的搭在餐桌上，用一种更加温柔，笑容里却带着丝可爱的狡黠的话语，轻快的小声说道：“我的荣幸。”

        当菜色被做好后，是由餐厅里面的大厨亲自送上来的。

        那个还带着雪白的厨师帽和围裙的法国大厨同样有着法国人的浪漫和傲慢，他巨大的鹰钩鼻上面的蓝色眼睛里充满了自信的神采，在侍者将托盘里的盘碟在桌上摆放好之后，那个大厨用一种悠长而浪漫的语调，介绍了他最擅长的作品，以及根据李歆泽刚刚的个人要求，做出的一些改动。

        李歆泽同样用法语，微笑着和那个大厨简单的讨论了今晚的菜色，从桌上的几盘美食，一直发散到美食的原料产地、甚至是不同酒庄里的红酒的搭配。

        当然，更多的时候，李歆泽只是微笑着表达出了自己的了解和一些好奇，那个精于此道的大厨则仿佛变成了一个兴致高昂的演说家，充分的向李歆泽介绍了自己了解中的法国菜，并由衷的向她推荐了另外几个她不曾尝试过的菜式，又额外送上了一份餐后甜点，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期间，岑思尧只是坐在那里，同样态度温尔而礼貌的听着李歆泽和那个法国大厨之间的交谈，却自始至终没有插一句话。

        一直等到法国大厨离开之后，岑思尧才向李歆泽举杯——他今晚要开车，高脚杯里盛放的只是果汁，而这种不符合那位大厨的法国菜美学的搭配，刚刚就让他皱眉了好几次。

        “在刮目相看之后，李歆泽，我想，对于你，我只剩下了不敢置信般的惊叹。”岑思尧和李歆泽手中盛着半杯红酒的杯子轻轻的碰了一下，然后悠然说道。

        李歆泽先抿了一小口红酒，这才放下手中的酒杯，轻轻的微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轻快道：“我工作的酒店里，也是有法国菜的。正好有机会学到了一点。”

        岑思尧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刚刚她和那个法国大厨的谈话，虽然是以法国菜为主题，内容也主要是由那位大厨在介绍和推荐，不过，从法国菜衍生出去涉及到的法国的文化、历史，即使只是一些零星的要点，也能够清楚的证明，李歆泽对于这些的掌握，绝对不仅仅只是撑场面的表面功夫。

        然后，岑思尧十分认真的笑着说道：“不管如何，你的法语说得很漂亮。”

        李歆泽弯了弯嘴角，轻声道：“多谢夸奖。”

        过了一会儿，岑思尧沉吟着开口道：“不知道这个会不会有些冒犯，李歆泽，我能知道，你当初为什么要放弃读大学吗？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明明足够优秀了！家庭原因吗？”

        李歆泽微笑着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家庭原因……嗯，我的父母对我继续上大学这件事，抱有非常强烈的反对态度，而且，说实话，我在高中时候的成绩，也的确不足以支持我继续下去……”

        岑思尧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轻声说道：“我以为你从小到大都是那种品学兼优、名列前茅的好学生，最后高考明明成绩很好，可是因为家庭原因，还是无奈的被迫放弃了去读大学，一个人跑到城市里来打拼……”

        对于岑思尧看似十分靠谱的想法，李歆泽顿时有些哑然失笑，有些调皮的开了个玩笑，半真半假的轻轻说道：“真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是在高中毕业之后才来到这个城市里开始打工的不假，不过，我会决定重新去自己学一些新的东西，却是在吃够了苦头之后。”

        岑思尧的眼神有些好奇的盯着她，轻声道：“你是指什么样的苦头？”

        李歆泽直接把原主李欣曾经在娱乐圈混过的事情，稍加艺术性的修改后，选择性的编造了一些说出来。毕竟，李欣虽然辛苦，但是，她却也算得上有所收获，比起那些依旧辛苦却挣扎在一个个龙套角色都十分困难的人来说，李欣在进入娱乐圈后的经历，除了投身到潜规则当中这段李歆泽不予置评，其实称得上是十分顺利了……

        “……比如说，一开始给人当跑龙套的配角，天还没亮就要赶公交跑过去，在剧组里辛辛苦苦的忙到天黑，连续十几个小时，也赚不到几十块钱，就连午餐的盒饭有时候都得自己去找，有时候还根本就没时间把饭吃完，等到终于有时间空下来了，饭菜早就凉了……”

        岑思尧闻言，只是稍稍睁大了眼睛，轻声说道：“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李歆泽暗自心道，的确是经由自己艺术加工后的想象……

        李歆泽弯了弯眼睛，继续笑道：“最惨的是，也跟着人家辛辛苦苦的忙到最后，拍好的胶片开始做后期的时候，才发现，偶尔有自己的镜头，被减得连一个清晰的侧脸都看不见了。说实话，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没有作品，更曝光度，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岑思尧似乎对李歆泽所说的在娱乐圈中的这段经历十分好奇，直接追问道：“后来呢？”

        李歆泽淡淡的笑了笑，带着些回忆的意思，慢慢的说道：“后来，其实也就没什么事情了。就是和每一个没有后台、没有背景的普通新人一样，做着很辛苦的事情，赚取并不丰厚的佣金，但是，却由衷的为获得下一个跑龙套的机会而沾沾自喜，每次都幻想着，也许这个角色之后，自己就能红了什么的……”

        岑思尧朝着她举了举杯，并无任何恶意的单纯打趣道：“后来，残忍的现实世界证明了这一切都只是美好的幻想？”

        李歆泽又笑了笑，却突然挑了挑眉稍，轻松而坦然的说道：“不，其实并不是。在最初真正的新人期过去之后，也就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嗯，也就是那些谁都知道的娱乐圈的潜规则什么的。运气不好的话，也就是一顿吃吃喝喝，把自己灌得醉生梦死，运气好的话，碰上一个金主，很可能会成为一个小片子小制作的主角，慢慢的在观众眼里崭露头角之后，有的可能一辈子就在那种半生不熟的状态下过去了，也有人渐渐的在观众那里混个眼熟，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爬到一线明星的队伍中了。”

        岑思尧稍稍沉吟了一下，轻声开口问道：“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打定主意又离开娱乐圈的？”

        李歆泽双手交握在一起，轻轻的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神干净的微笑着点了点头。尽管事实的真相是，不管用了什么手段，即使是潜规则，当初的原主李欣却是已经走上了可能成功的道路，然而，当做出选择的人变成李歆泽后，李歆泽却对李欣之前已经付出的一切视作无物，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娱乐圈的这条道路。

        即使重头开始意味着之前投入的所有沉没成本都注定成了泡影，而李欣这个身体，也意味着没学历没经验堪称极为糟糕的起点。甚至于，为了应付那些通告、偶尔有机会的一些小的聚会酒会，原主李欣在娱乐圈的两年半的时间里，把所有的收入几乎都花费在置办衣装上，银行卡里连些钱也没有攒下。

        其实，李歆泽一开始是考虑过通过股市或者期权期货这些投资方式来捞钱的，虽然有很高的风险，可是，风险和收益本来就是相对的，李歆泽本质上并不是一个赌徒，但是，她对这些金融市场中的交易，远比她对娱乐圈来得更为熟悉。

        可惜，原主李欣没有留下足够的资本。

        在全球股市持续低迷、期权期货市场频繁震荡的情况下，想要从之类捞钱，需要的不仅仅只是犀利的阳光、敏锐的决断，更重要的，还有输得起的资本和勇气！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任何人敢在金融投资面前说他绝对不会失败。李歆泽自信自己可以通过这些渠道赚到钱，但是，她也同样清楚的知道，有些投资盈利的同时，另一些出了差错的资产出现负收益的现象几乎是必然的。

        而偏偏，李歆泽手里最初的那些资本，连下个季度两千多块钱的房租都是个问题，在她最擅长的领域上，李歆泽根本玩不起，就更遑论她能不能输得起的问题了……

        关于李歆泽在娱乐圈的新人生涯这个话题过去之后，不知不觉间，岑思尧和李歆泽闲谈的话题，已经从桌上的法国菜、法国酒庄、法国人常常展现出来的工作或者是日常交流中的态度偏好，渐渐偏移到了在欧洲欧盟区旅行的问题，不同城市的各具特色的地铁、火车站台等等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

        半响，岑思尧突然笑着说了一句：“你对这些的了解，让我很难想象，你其实并没有去过那些地方。”

        李歆泽从一开始就直接坦言，自己并没有出过国门只是听朋友说过，或者是自己在上网的时候随便刷网页看到的别人在国外的旅行经历或者是吐槽。

        对上岑思尧似乎有些意味深长、或者说是饶有兴趣的眼神，李歆泽的反应十分平静，捧着手中的高脚杯，理所当然的轻轻一笑，揶揄道：“正因为自己一直没有机会去，所以怀着羡慕和好奇的心情去翻看别人分享的旅行日志或者是简短的评论时，才会格外的印象深刻啊！”

        “我一直以为，只有亲身经历过的印象才会更深。”岑思尧笑道。

        李歆泽微笑着眨了眨眼睛，说道：“如果是亲身经历的话，可能会记住很多细节，但是也会习惯性的忽略掉自己曾经看到过的很多问题。”

        岑思尧想了想，笑了笑，“说的也是！”

        法国餐厅的门再一次被侍者拉开，顾景行走进来的时候，还正微微低着头，和一个穿着米兰时装周当季最新款的西装小礼服裙的女人说着话。

        李歆泽和岑思尧还在聊天，并且，两个人聊天的氛围称得上很好，自然不会有人去注意到门口的情景。

        然而，顾景行被人挽着手臂，本来只是抬起头后随意的瞥了一眼，李歆泽的座位背对着门口的方向，顾景行自然没有认出她来，不过，和李歆泽坐对面的的岑思尧，却恰好被顾景行看到了。

        顾景行的脚步稍稍停顿了一下，正挽着他的手臂的和他说话的舒倾瑶轻声说了句：“景行，怎么了？”

        顾景行轻轻的拍了怕舒倾瑶的胳膊，轻声解释道：“看到了一个朋友，过去打个招呼！”

        舒倾瑶点点头，十分优雅的微笑道：“好呀！景行，你这个朋友是谁呀，我认识吗？”

        顾景行本来只是随口答道：“你应该不是认识，他是谭孟岑的表弟，刚刚回国没几天！前几天的时候，那小子还在我那边住了几天。”

        舒倾瑶笑了笑，想了想，说道：“我以前好像真的没见过孟岑还有个表弟。”

        “岑思尧那小子一直在美国，最近正好是暑假，应该只是回国来玩几天吧！”顾景行想也没想就直接轻声回答道。

        说话间，顾景行和舒倾瑶已经走到了岑思尧和李歆泽坐在的那张桌旁。

        顾景行还没来得及开口，岑思尧抬起头来，已经笑着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略带揶揄的开玩笑道：“嗨，顾哥！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带着女朋友出来烛光晚餐呀？”

        说这话的时候，岑思尧已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出于礼貌，李歆泽也跟着站了起来。

        顾景行微微挑了挑眉稍，把胳膊从舒倾瑶手里微微挣脱出来，笑道：“少来打趣我！小心倾瑶找你表哥告状，回头你被孟岑拎回去揍一顿！”

        舒倾瑶站在那里，笑意吟吟的温柔说道：“景行刚刚都告诉我了，你是孟岑的表弟，我是舒倾瑶。”

        岑思尧接过舒倾瑶主动伸过来的手，握了一下之后，笑道：“美女你好，我是岑思尧。”

        这时，李歆泽也转过身来，不过，她和岑思尧也才认识没多久，对于岑思尧的朋友，她也就没抱着再去认识一下的意思，只是似乎有些腼腆的站在那里微笑。

        李歆泽的那张脸其实很是明艳漂亮，即使清清爽爽的不怎么打扮，身上的衣服也和往常完全是两种风格，不过，对于顾景行这个曾经和原主李欣有过几次亲密接触的人来说，这张脸的辨识度其实还是挺高的……

        之前为了酒会之类场合的女伴，让自己的助理karen联系李歆泽，但是却每次都只得到了李歆泽身体不适的回复，顾景行没把这当回事，karen碰了几次壁，和顾景行报备过之后，下次再有这方面的安排，自然也就直接略过了李歆泽这个人。

        这些天一直没见到李歆泽，对于顾景行来说，本来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顶多是偶尔空闲的时候想起这个人来，觉得李歆泽的做法有些奇怪罢了！

        可是现在，顾景行看到和岑思尧坐在一起、衣着打扮和以前完全是两种风格的李歆泽，却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

        而对于李歆泽来说，顾景行这个人虽然最初给她带来的冲击有点大，不过，认真说起来，其实他们两个相处的时间，也就那天早上在酒店套房里的那么一会儿功夫。

        尤其当时李歆泽本身的思绪还有些懵懵懂懂的，光顾着思考自己到底是遇上了什么事，以及勉勉强强的接受了现实之后，怎么在一众认识原主李欣的人面前，把自己这个西贝货蒙混过关……

        这会儿，李歆泽和顾景行面面相觑。顾景行一下子想到了多少事情，李歆泽不得而知，只是看着他在皱眉，李歆泽却是在瞬间的怔愣之后，才突然之间意识到，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在自己刚刚醒来时，和自己一起睡在酒店里、然后被自己挂了一顿午餐账单的那位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顾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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