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Part1.翻转的夏花与跌宕的路

26th

        蒋子珣挽着父亲的胳膊，与蒋子珺对面而立，她忽感自己是同姓遗孤，或许很多年前就是了。蒋宏涛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蒋子珺赶忙说道。

        “这里不便叙话，我们还是去大堂吧。”

        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蒋宏涛看在眼中，他表面上不露声色，其实内心早已衡量出了陌生的距离感。

        蒋子珣安排孩子们出去玩，明亮宽敞的大堂只有父女三人，蒋宏涛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说道。

        “子珣，我有话和你姐姐单独说。”

        “是，父亲。”

        蒋子珺的手微微发抖。

        “子珺，蛮儿有消息了。”

        蒋子珺惊觉一瞥，她看着父亲脸上的表情和以往撒谎时的样子天差地别。

        “真的吗？”

        “嗯。但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蒋宏涛将人贩子给蛮儿拍的照片放在桌上，说道。

        “蛮儿当年被人贩子绑走，下落不明，几次寻找未果。谁知几经辗转后，被卖回重文市，算是苍天有眼。但我的手下得到消息赶到那里时，蛮儿已经断气了。”

        蒋子珺突然眼前一黑，踉跄的后退几步，扶住身边的椅子才不至于摔倒。大喜大悲竟如潮汐般凶猛，早上收到了周海生的信，此时听到了蛮儿离世的消息。她只感觉自己的心被人扯开，又缝上；此时又被扯开，却缝不上了，溢血绽开的伤口恐怖骇人。

        “蛮儿是怎么死的？”

        蒋宏涛眉头紧皱的看着她，说道。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惊觉怒目的双眸死死的盯着他，随即从牙缝中生硬的挤出一句话。

        “我是他的母亲。”

        蒋宏涛长叹一声，将尸检报告扔在桌上。

        “子珺，当初的事是我对不起你，要是周海生还在哎”

        蒋子珺看着桌上的报告，冷冷的说道。

        “你用不着假惺惺的来替段枫开脱，我要让他一命偿一命。”

        蒋宏涛怒拍堂桌，指着蒋子珺吼道。

        “胡闹。我还要靠他复活你母亲。”

        蒋子珺冷笑一声，回道。

        “终有一天，你会被你的白日梦害死。”

        话音刚落，一阵脚步声从宿舍那边传了过来。果子小心凑到桌边，看着桌子上蛮儿的照片，突然喊道。

        “稻草哥哥。”

        27th

        整整一周蒋子珺都没有走出房间，门口的饭菜换了又换。她把房间变成了冰窖，只有夜晚亮起的灯证明她还活着。

        蒋子珣真的急了，她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把姐姐从房间拖出来，哪怕是把房门拆了也在所不惜。

        “姐，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心里有苦你要发泄出来，这样会憋坏身子的。”

        屋中无人应答，蒋子珣接着喊道。

        “你再不说话，我就找人撞门了。”

        良久，屋中仍无人应答。伴随着一声巨响，房门被几个壮劳力撞开。蒋子珣蹑手蹑脚的走进房间，床上的蒋子珺形同干尸。

        “姐”

        蒋子珣哭喊着将她慢慢扶坐起来，骚臭味从蒋子珺胯间扑面而来，她手中死死攥着蛮儿的照片，口中喃喃自语像是为蛮儿超度的经文。

        心，先于躯壳，死了。活着的躯壳是用来等周海生的，期望周海生不会嫌弃她已死去的心，甚至奢望周海生还会对这幅躯壳满怀欲望，并愿意在里面再次埋上种子。届时，她的心或许能重新活过来。

        28th

        姐妹二人赤身裸体坐在浴缸中，乖张陆离的泡泡为她们遮羞，就像这些年她们各自为自己定制的面具，遮住了她们最不愿示人的那面。

        “姐，我刚来孤儿院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给我洗澡的，你还记得吗？”

        蒋子珣轻轻贴靠着姐姐后背，这让她追回了小时候姐姐背着自己的感觉，踏实安稳。

        “姐，我希望能永远和你在一起。”

        蒋子珺把身子往前挪了挪，二人之间出现了一条缝隙，凉风穿过，全身颤栗。

        “我希望自己是个瞎子，看不见过去和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姐，过去的事你应该放下了。”

        “在我心里，它好像只过去了半个小时。”

        “你这样苛责自己，真的会快乐吗？”

        蒋子珺转过身子，迎面看着妹妹的眼睛，轻声说道。

        “所有人都知道我的快乐被藏在了哪里，只有我不知道。就像果子他们喜欢玩的捉迷藏，我永远是抓不到隐藏者，最笨的鬼。”

        蒋子珣突然抱住姐姐，激动的说道。

        “姐，你能抓住我啊。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即便如此，我还是那么孤单。”

        蒋子珣在姐姐肩头微微抽泣，她不明白眼泪为什么会在此时登场。是出于同情？还是共情？

        “怎样你才不会孤单呢？”

        蒋子珺迟疑片刻，说道。

        “便如此了。”

        她拉起旁边的浴巾包裹住身体，走出浴缸。蒋子珣也跟着站了起来，情绪激动的说道。

        “你有姐夫的下落了。”

        蒋子珺心头一颤，回眸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

        “我在你床下找到了他写的信。”

        看着蒋子珣高昂的下巴，她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希望蒋家血能快点流干，一滴不剩。

        “你”

        “姐，我这是为你好，如果不从过去走出来，你的一生就全完了。”

        蒋子珺冷声笑笑，光着脚向门口走去，开门时低声问道。

        “父亲也知道了吗？”

        蒋子珣眼神飘忽，心绪不定，犹豫片刻，说道。

        “是，这也是为了你好。”

        蒋子珺有气无力的说道。

        “你的善举终会杀了他，刺死我。”

        29th

        蒋子珺踉踉跄跄的走向房间，看见矮矮的背影正使劲拍打自己的房门。

        “你干什么？”

        果子被身后的说话声吓了一跳，转过身惊惧的望着裹着浴巾的蒋子珺。

        “我有点担心您，所以来看看。”

        蒋子珺冷冷的说道。

        “我很好，你回去吧。”

        果子犹豫一会，低声询问。

        “我听到您和蒋阿姨吵得很厉害，没事吧？”

        蒋阿姨三个字触及到了蒋子珺脆弱的神经，她突然蹲下，抓住果子的双肩使劲摇晃起来，果子惊恐尖叫，蒋子珺愤恨的问道。

        “你是来嘲笑我的，对吗？你和那个女人一样恶毒，你们都是可以轻易背叛我的小人。”

        果子哭喊着。

        “我没有，我没有。”

        蒋子珺将果子推倒在地，指着她，面露狰狞激动的说道。

        “你给我滚去反省室，永远都不许出来。”

        咆哮逐渐平息，变成了喃喃自语。

        “你们都该死，都该给我的孩子陪葬，都该给我的孩子陪葬，都该给我的孩子陪葬”

        蒋子珺跌坐在门口，果子蜷缩在她对面的墙角。她不敢哭，害怕哭声会再次激怒她。

        良久，果子的情绪稍稍稳定下来，她慢慢爬向蒋子珺，小手试探的摸了过去。触碰的瞬间蒋子珺猛地抬头，犀利刺痛的目光让果子不寒而栗。

        她没有选择退缩，刚刚蒋子珺的反应更加坚定了她心中的想法，她必须说出来。

        “滚开。”

        蒋子珺厉声呵斥着，随手一巴掌打在果子脸上。果子重新爬到她身边，嘴角挂着一丝殷红。

        “我让你滚开，听不懂吗？”

        又是一巴掌，果子咬着牙一声不吭，跌倒就重来一遍。接连几次，直到蒋子珺的手厌倦的落在一旁，抽泣着问道。

        “你到底想怎么样？”

        果子踉踉跄跄的走到她身边，腿一软整个人就倒在她怀中。

        “稻草哥哥骗我，他说他的妈妈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可可您并不像稻草哥哥说的那样。”

        果子歪过头，昏厥在蒋子珺怀中。留有余温的手抚摸着果子的脸，暴戾冷漠的外壳因果子刚刚的话而浮现出裂痕，瞬间失声痛哭。

        人，生来温柔。倘若冷漠，那定是有一段听来惨绝人寰的过往。不能讲，也不能忘。

        30th

        初晨的阳光透过米色窗帘，在屋中洒下斑驳点点。蒋子珺倚靠床头，目不交睫的夜晚如同柔钝的刻刀，黄干黑瘦的脸如同满目疮痍的碧石。柔钝的刻刀不管划向哪里，看上去都十分自然。

        怀中的果子呼吸平稳，脸上的淤青不知何时会褪去，但此时她楚楚可人似精琢的温玉，正享受着梦中的恬静。孩子是世上最美好的事物，单纯透彻的灵魂应只装着爱。

        惺忪睡眼辨别着周围的环境，当果子意识到自己躺在蒋子珺怀中时，惊觉起身蜷缩到床尾。

        “蒋太太，对对不起。”

        蒋子珺柔声问道。

        “还疼吗？”

        “不。啊”

        话音未落，嘴角的伤口重新崩裂，果子忍着痛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你过来。”

        果子呆愣片刻，小心翼翼的蹭了过去，被弄皱的床单比她的肢体还不情愿。

        蒋子珺上前将果子拉进怀中。时间停滞了，空气中的尘埃停滞了，就连床单上正在变化的褶皱也停滞了。面对猝不及防的温暖，果子的呼吸和心跳都跟着停滞了。良久，她听见蒋太太胸膛中传来强劲有力的跳动声，这声音和稻草哥哥的如出一辙。

        “对不起，我的孩子。”

        果子使劲摇头，她希望蒋子珺能感受到她的无畏与坚强，进而希望这些从稻草哥哥那里学来的品质，能借助此时的零距离输送进蒋子珺体内，使她重新振作起来。然而听闻蒋子珺柔声道歉的那一刻，幼小的心涕零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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