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云羿的头脑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他撑起自己的身子，晃荡了一下脑袋。伸手擦去云容的眼泪。

        “你说的对......他们......应当付出代价。可这件事，和你完全没有关系！你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不该有这样的下场......你等着，阿容，你等着。该属于你的，大哥一定会帮你争回来！一定......”他说着身体晃荡了两下，站起身来，想要推开门跑出去，云容却从身后一下子抱住了他的腰。

        “大哥......不要！”

        “放开......”

        “不要！”

        云羿挣扎了两下，发现终究是拗不过自己这个倔强的妹妹，他亦是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狠心推开她。

        于是在两兄妹互相抗拒推脱的时候，云羿哀嚎一声，捂着脑袋，停滞了所有的力气，跪倒在地上。

        云容膝行两步，托住他的下巴关切地道“大哥......你不需要为我争什么。这都是我的命......我的命啊！”

        云羿眯起眼睛。

        命？

        不！他从来都不相信命！命是什么？不过就是常人用来吓唬自己，用来推脱的借口。不过就是凡人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的东西！

        “阿容......”云羿笑着摇头，用手比了一个长度“爹娘死的时候，你还只有这么一丁点大。那时候，我跪在他们的墓前答应他们，将来，无论发生什么事，始终以你为先！始终，要护你周全！”他说到这里，声音开始颤抖了起来，他伸出双手，无奈地看着他们“我以为，我做的很好很好了......我以为，我能够一直保护你......”

        云容抓住他的肩膀，脸色很是苍白“大哥......你不是神，不是仙，不可能预测到所有的可能。你没有做错啊......”

        “呵......”云羿扯了扯嘴角，慢慢地扶着一旁的梨花木雕成的木桌爬了起来，抹了一把脸，疲倦地道“是，我不是神，只有神才能做到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一方的安宁。我，只是一个人......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兄长而已。我只要我妹妹幸福......”

        他说着眉头挑动了两下，转身便往门外走“阿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言多必失，那便不要再擅自行动了......”

        “大哥！”

        云容想要叫住他，但却看到云羿朝着她微微一笑“大哥自有分寸......”

        伸出去的手，还是缩了回来。云容安安静静地坐回到椅子上，随手握住了一杯茶水“好......那我便等着，大哥你带来回来的消息罢了......”

        云羿心头突然一酸，云容没有上前来阻止他，他本应当放心，但是此时，他知道为何她不上前来。

        一个人如果已经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他便不会再患得患失了......一个人如果处在最糟糕的境地，那就不会再担心发生更加悲惨的事情，因为不再害怕失去了。

        云羿苦笑一声，很多年前，他自以为自己可以保护一切，而现在却发现，连自己最亲爱的小妹妹，他都保护不了......

        “好好休息......”

        他放下这句话，马上挑开门的把手，冲了出去。随后整个人靠在木门外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额头上泌出一层冷汗来。

        让他奇怪并庆幸的是，洛凡安并不在门外，并没有看到如此失败的他的模样。

        她会去哪儿了？是否，是回房休息了呢？

        云羿早就没有心思再去猜想，复行数十步，待走到去木屋一段距离之外，突然之间停住了步子。整个人像是被黏在那里，动弹不得。

        “怎么不走了？”

        云羿瞥了一眼斜后方，声音正是自那边传出的，一袭玄色的身影走近了他的视线中。

        “凡安呢？”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了......大小姐现在果真懂事了许多，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有你的不忍，也没有追问些什么，便走了......”

        裴铄说着，“哗啦”一下打开扇子摇动着。

        云羿仰头看着天空“阿铄，这么凉的天气，你说你扇给谁看？”

        他这么一说，裴铄摇动着扇子的手突然停顿了下来，“啪”地合上折扇喃喃道“是啊......有时候，我扇扇子，是因为扇动的时候，可以遮蔽自己所有的情感，让他人误以为，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么悠闲淡定，但现在看来，这样的举动，不过是自己在骗自己罢了......”

        云羿用手捂着脸“那么，你能不能现在放下你所谓的悠闲淡定，滚到一边去，让我自个儿安静地待一会儿？”

        扇柄在裴铄的手掌上不停地敲击着，扇子下方绑着的流苏也随之晃动着。

        “　不可以......”

        云羿放下手背，冷冷地看着他。

        “阿羿，你知道你这个人哪点最讨厌么？”裴铄停下手上的一切动作，双眸中满是寒气“你知道，什么是朋友么？”

        云羿不回答，只是这般看着他。

        枫林苑中的一切景象都好似静止了，裴铄弯了弯嘴角，偏着头道“只可同富贵，不是朋友。只可共患难，也不是朋友......同样的道理，作为朋友，你的强大我已然尽数欣赏过了，但请在你落魄的时候，不要将别人拒之门外！”

        云羿收起一脸落魄的表情，脸上像是糊了一层浆糊，他比裴铄高那么大半个头，就这般睥睨着他“你......什么都知道了？”

        裴铄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扬了扬下巴“容儿的房间后头，有一扇窗，没有关......”

        静......可怕的静！

        云羿突然之间暴怒起来，裴铄只觉得眼前一晃，云羿已卡着他的脖子，将他带出几丈开外，一下子钉在一颗枫树上“你！你偷听我俩的讲话？”

        “咳咳......咳咳......呵，阿羿，我当真是没有说错呐......”裴铄捏起自己脖子上云羿的手掌，掰开了些“你果真是没有把我当朋友来看。”

        云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放开了他。

        裴铄失去压迫，喘了好一会儿气，他不想与云羿对视，便将视线集中在自己的鞋尖处“容儿上次回来的时候，我便知道，她身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是多么坚强的一个姑娘啊......能够打垮她的......我当时就猜想，一定不是一件小事！”

        他慢慢顺着枫树坐了下来，抚摸着脖子上的红印“我知道，你们兄妹俩，一个臭脾气！我若是强行问的话，打死你们，都不愿意说......所以我也不想惹你们生气。讨人厌的事情，我终究是不大乐意做。”

        “所以你就偷听......”

        云羿的话还未说完，裴铄便打断他“是......但我至少还乐意偷听呐......”

        云羿一下子沉默了。

        裴铄顺手捻起一片红枫叶笑道“洛召楼，他有很好的家室，也有很好的天赋，但毕竟是太年轻了，做事跌跌撞撞的......年轻人呐，浮躁！容易沉不住气来。”

        “你便沉得住气？”云羿慢慢地在他身旁坐下。

        裴铄微微一笑，将脑袋靠在枫树干上“他要误会，那便让他误会便是了......他若不肯娶容儿，我来娶，便是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么？”云羿放在地上的手指紧了紧，深深地陷入泥土当中“你分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

        裴铄笑着阖上双眼，并伸出两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阿羿啊......你说，人生这双眼睛，是为了什么？我们想要用眼睛来看清楚，但是很多时候，反而是这双眼睛，这伦理纲常蒙蔽了我们真实的想法！容儿手臂上的守宫砂褪了，难道便说明她就成了一个不贞洁的人？难道就说明她不配拥有幸福了么？”

        云羿张了张嘴巴，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以为！你和洛召楼都以为！你们做出一副想要为她去争取的样子，便是为了她好！便是为了她着想！但是就偏偏是你们的这些行为才带给她痛苦！容儿是个好姑娘......一直都是，并且，永远都是！这不是一颗小小的守宫砂就能够左右的！那东西它在与不在，都不影响容儿这个人的本质，都不影响我去爱她......我去爱她......”裴铄说到这边，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他下意识地捂住脸庞，捂住了自己紧闭的双眼。

        “阿铄......”

        裴铄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摇晃了一下，示意自己没事“倘若有一天，大小姐发生同样的事情。你也会这么想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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