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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chapter72被偷走的七年


二人怔怔相望,许久,还是锦年率先移开几近胶着的视线,轻声开口,

        “我的钥匙,钱包,还有护照都丢在了……现在不太方便过去拿。”她面色微微涨红,细微的声线也被寒风吹乱,“本来还有一份备用的,放在叶姨那里,但是她刚刚来了电话,院里来了急诊病人等着做手术,今晚怕是赶不回来,还有……”

        自她开口,他便始终沉默。对这样的情况,她有点胆怯,更多的是忐忑,脑子不受控制的乱转,于是,言辞便絮叨了许多,兜兜转转怎样也说不停。好像是极力解释自己眼下可笑且荒唐的意图,又似乎只是为了周围不那么安静。

        她忍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我是说,那个……”

        拜托,说点什么,她就要快维持不下去了——她在心里祈祷,那样的惶恐。

        即使不抬头,也可以清晰察觉,头顶上方,他压迫感十足的,意味不明的目光始终在那儿。心跳澎湃,脑中一片空白,她终于词穷,声音渐渐低下去,直至彻底消散。

        这时,她听见他叹了口气,很轻,融在猎猎风声里,几乎微不可闻,可落在耳中却那样清晰。

        内心很不争气的,又意料之中的平添了几丝慌张,呼吸也为之错乱。心中的那根弦绷到了极致。

        额前的发丝被撩开,他抚上她的眉眼。

        她踉跄着后退,转身欲跑。

        他抓住她的手臂,滑下去,又缓缓握住她的手。

        她停下脚步。

        覆水难收。

        “这样凉。”他摩挲着她的手指,灼热的温度传过来,“先进来。”

        说罢,安瑞也不顾木头一样的杵在原地的锦年,不等她回答便霸道做了决定,拉着她,推门而入。

        她没有挣扎,只是红着眼眶红着脸,驻足原地,不肯上前。

        “锦年?”他眉头轻蹙。

        她摇着头,万分纠结,“我……现在住在小阿姨的房子里,那个,你应该也有钥匙的,其实……”

        “我没有。”他静静道。

        她瞪着他,试图寻觅到些许蛛丝马迹,只是一无所获,望着她的黑眸波澜不惊。

        “锦年,不要冒傻气。”他抬手替她捋了捋鬓发,声音温和而平静。

        没来由的,眼眶一热。

        她忍不住伸手,去碰触他的手,钻进指缝,轻轻地,再紧紧地回握,十指相扣。

        他低头,她察觉到他的呼吸一乱。

        终于,魂牵梦萦的脸庞映入眼眸,那么近,那么清晰。

        他想抽回手,她却不肯松开,仿佛一松手,他就会消失不见,再也不见。

        “安瑞。”她唤了声他的名字,声音柔弱。

        并不是想说什么,就是单纯想喊一喊,感受一下这个音符在唇齿间阔别七年的温度,震颤。

        安瑞听着她细弱无助的声音,心里有些疼痛。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头,当真像个受足了委屈的孩童。

        安瑞又叹了口气,任凭她牢牢抓着自己,另外腾出一只手,揉了下她脑袋,又一下。只是动作十分小心,像是生怕弄乱了她那只优雅的髻。

        “傻孩子。这么大了,还黏人呢。”

        他的手掌,一如记忆里那样宽厚温暖,锦年低着脑袋,听到他的声音沉沉地,沙沙地,有点说不出的无奈和纵容。

        “先进来,喝点巧克力。”

        她这回没再反对,点点头,却迟迟不见挪身,好容易动了下,眉头却皱的厉害,额前也沁出涔涔冷汗。

        “嘶——”她一声轻呼,有泪光盈目。

        “怎么了?”他急忙环住她的腰。

        “脚……”她细声嗫嚅,不敢去看他的眼,“今天走的急,崴了一下……”

        “扶好。”他打断她,俯身。

        她乖乖伸手,搭在他的肩上,他帮她脱掉方才蹬上不久的鞋子。

        这么冷的天,她却只穿着丝袜,依稀可以看见纤巧的脚,白皙的近乎透明,轮廓精致,柔弱无骨。只是纤细的脚腕处,那一抹青紫却分外明显,煞风景的很。

        他轻手轻脚的触碰,她嘶嘶叫着乱踢蹬。

        一时失神,仿若回到某个不更事的冬夜,家里的热水器出了问题,她很不老实的坐在床上,笑吟吟的看着他,他蹲在她身前给她洗脚,那时……白嫩嫩肥嘟嘟的一双小脚丫,将水花踢得到处都是……

        他默默地为她换上兔子头的毛绒拖鞋,站直了身子,她搭在他的肩上的手迅速移开。

        肩头的压力瞬时褪去,他有点愕然,或者说失落,只叹时光飞逝,再也回不到以前。

        “先不要动。”他止住她又要逃窜的趋势,“伤的挺严重的,不知道有没有动到骨头,你先别落地。”

        她愣了下,还没来得及问出“那该怎么办”,就感觉身子一轻——他已将她横抱至半空。

        他怀里,依旧是熟悉的气息,干净清爽,带着淡淡的烟草味,这样,这样让人眷恋的温暖,生生逼的她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胆怯的,同时又贪婪地呼吸,只盼着离沙发远一点,再远一点,更久一点再到才好。

        “锦年。”他突然出声,打破她的胡思乱想,声音带了些哑,“你怎么变得这样轻?以前肉肉都哪儿去了?”

        她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一颗颗,砸在他正缓缓滑落的手背上。

        “怎么了?”安瑞有些慌乱,顺势想要抬起她的脸藉以一窥真切,她却坚持深深埋着,执意不肯抬头。

        “说话啊,锦年。”他的声音那么轻那么柔,如同情人间耳鬓厮磨,若有若无,“你过得不好吗?”

        “不,我挺好的。”她轻轻摇头,“很好很好……”

        他将她放在沙发上,微微低着头,灯火昏黄,看不清表情是喜是忧,许久,只听他沉沉回答,“那就好。”

        那之后,安瑞给她冲了杯巧克力,让她捧着,自己则从房里翻出药箱给她处理脚腕伤处,神情认真,动作仔细,像是在给最珍贵的瓷器上釉。他没再开口,她也什么都没说。

        他专心致志的给她缠好最后一圈绷带,还打了个蝴蝶结,这才满意的直起身,在她开口之前说道,“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先处理一趟,你是现在休息还是……”

        “咕噜噜……”

        她没有来得及答话,她的肚子替她答了。还格外响亮。

        锦年大窘,脸色涨的通红,连低头掩饰都忘了,只傻愣愣看着他。

        他亦是愣了下,旋即轻轻一笑,“还是等我回来吧。乖一点,别乱动。”

        她什么也说不出,脸红的快要滴血,只能胡乱点头应承。

        他对她微笑着,好像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又仿佛他们还似曾经那般的亲密。

        安瑞回房取了份文件就走了,留她又懒懒的蜷了会儿,身子累得很,脑子里也乱哄哄的,合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觉。有点百无聊赖。

        她定下神细细打量这个屋子,重温这份阔别已久的怀念,心间有微妙的触动。七年了,这里也变了不少,同自己离开时几乎是两个模样。

        更加温馨,更加拥挤,添置了不少新的家什,有点乱,但是生活气息浓厚了许多。归功于他挺严重的强迫症和洁癖,以前这里总是干净整齐的没有一点烟火气。冬日里,即使开了地暖也难以抵御这种冷冷清清的冰寒。

        看来……她离开之后,他过得也挺好。或者说,更好。起码,他更加愿意花心思收拾自己的生活了。

        这样很好。

        只是……

        锦年放下台边那只簇新的,手工编织的糖果筐子,强笑着,再次告诉,提醒自己。

        这样,真的挺好的。

        她看着沙发边上放着的,他方才给自己穿上的那双拖鞋。

        米色,兔子头,因为经常穿所以很是松软。

        这当然不是自己的。

        她安静的坐了会儿,之后扶着家具,一瘸一拐的走回鞋架边,果然又看见了另外两双。

        一双男士的,一双小孩的。

        她忽然就意识到了些什么。

        转过身,她绕着房间走了一圈,又看见了围裙,针线盒子,毛线团,水族箱,盆栽,儿童玩具,等等,等等……

        一个踉跄,心中无限酸楚。

        她用了七年的时间去疯狂的想他,忘他,想他,忘他……憧憬彼此再相逢的场景,却不知道,当她长大了,他也会变老,也会想安定下来,组建家庭,结婚生子。

        他和另一个女人共有同样的七年。

        七年的时间,不短不长,足够他再组建一个家庭,播种,发芽,生根。

        毕竟,他已经三十七岁。

        是了,任凭谁不想呢?合适的年纪,娇妻爱子,天伦之乐。什么放得下放不下,什么怆痛,什么背叛,他真的已经不再年轻,又怎会再像青涩少年般耿耿于怀。

        只是……你不是值得释怀的人罢了。

        温锦年,快些收起你的春秋大梦滚回去吧。

        只是……她又能回去哪儿?

        她又想起了另一个人,想起了聚光灯下,漫天花雨里,他诚挚的表情,恳切的言辞。

        苦恼的将脸埋进手中,温热的液体顺着指缝不住的下落。

        是了,她无处可去。

        最终,勉强撑起身子,顶着脚踝阵阵刺痛,她爬上二楼,站在那个房门前,有点胆怯,她生怕推开那扇门,里头也变得她都不认识了。深吸口气,她推开门,终究缓缓吐出。

        还好,这里还是老样子,没有变。

        和她离开的那天,床单地毯,都是一样的鲜橙色,四处堆满她记得,或是不记得的毛绒玩具,但是都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打理。

        想到这里,她突然又有些窃喜,旋即又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不齿。

        多少年了,以为自己大彻大悟,但只要挨进他身边方寸之地,便又会患得患失的像个孩子。

        她终究没有自己的想象中那样洒脱。即使放下,尾巴也斩的拖拖拉拉。

        这样想着,她疲惫的将脸蛋埋入枕间,忽然闻到一股子果香。陌生的果香。

        心下恍惚,忽地抬头,只见指尖缠绕,几丝细软卷曲的发,那当然不是她的。

        有点僵硬的,目光偏过去,看向床头柜上一个相框。

        一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女孩几乎占据了大半个照片,但是她还是可以清晰的看见女孩后方的,他温和宠溺的笑脸,那双黝黑眸子的里的疼爱,是入了骨的。

        她还可以轻易的分辨,那两张容颜有几处是多么相似。

        心下一阵苦辣酸甜,不知是何滋味。

        锦年怔怔看着身下,环视周遭,这才发现,连这一处……也不再是她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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