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隔壁邻居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是在电梯间里，我先按了楼层，他没按。

        “你好。”

        我后知后觉，转身惊讶地看着他，他倒不是十分惊讶，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您，您也住27楼？”我望着他。

        这个男人大概二十来岁，格子衬衫牛仔裤，十分朴素的打扮，手插在裤兜里，脸上没什么多余地表情，看不出性格如何，不冷漠也不亲切。

        他扫视了我一眼，随后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笑容，“嗯。”

        “啊，那，”我笨拙地打招呼，“我在您隔壁。您好。”

        “你好。”他伸出一只手，我只好从大包小包里腾出一只手，和他握手。

        他忽然用力地捏了我一下。

        这一下猝不及防，我另一只手里的袋子不禁掉在地上。

        “喂。”

        他突然喊我一声。

        我脑子还是空白的，只管蹲下来收拾东西，心里惴惴不安，猜测他不会是什么变态或者入室抢劫的角色，准备过会儿电梯门一开拔腿就跑，然后报警。

        “你不认识我了，万琳。”

        我忍不住蹙额。

        他这话的意思，难道他认识我？一年前的那种？

        “您是……”我缓缓站起身，盯着他的五官看。

        电梯门此刻打开，他帮我拾起地上散落的塑料袋，把菜叶和豆角全装回去，出了电梯门之后交给我。

        “你真不记得我了？”

        他挑了挑眉。

        “我……”我犹豫了一下，看来之前孙书源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现在应该怎么和以前的熟人解释我突然复活的事情呢。

        诶，不对。

        他为什么不惊讶？

        我猛地意识到，未必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死讯，或许眼前的男人只是一个关系很浅的朋友。我万琳只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值得所有人都知道我的死讯。

        免得费口舌和他解释那些，索性不提自己那些事。

        “你真不记得？”他问了我第三遍。

        我努力和他周旋：“对不起啊，先生，我去年生了大病，很多事情都忘了。”

        “不会吧。”他摸摸下巴，好奇地看着我，“连我，都能忘记么。”

        “您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他的话，额头开始冒汗。

        “万琳，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啊……”

        “如果不幸福，”

        他忽然转身走到我背后，然后像刚刚那样捏我的手一样轻佻地拍了拍我的肩，

        “欢迎你吃回头草。”

        “……”

        我一时没听懂他什么意思，愣愣地待在原地，直到身后那扇门被他关上。

        站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掏钥匙进自己家门。

        过了大概十几分钟，我仔细回忆刚刚的经过，我才悟出来了什么。

        那个男人大概和我有过一段感情经历，回头草的意思……

        “老婆，我回来了。”

        孙书源开门进屋的时候，我被他吓了一跳。

        “怎么了，脸色这样差。”他诧异地看着我站在客厅中央，“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准备做饭去。”

        我回到厨房，满心惴惴不安，把刚刚塑料袋里的蔬果青菜取出来，突然发现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一张合照，一男一女，男的穿西服，女的穿婚纱。

        是结婚照。

        我先是看见那个男人的脸，居然是孙书源，而那个女人，是我……

        不是我。

        我贴近那张照片仔仔细细地看，那个女人的五官，确实是万琳，准确来说，是十年前的万琳。

        虽然之前在公安局看过证件照，不过那个证件照里的我是十八岁，距离现在十年，有容貌差异实在不足为奇。

        可是结婚照……

        照片里的新娘子，明明和证件照里十八岁的我一模一样，并非我现在的五官。

        ……

        “书源。”

        我反手将照片叠好，塞到围裙的口袋里。

        孙书源走了进来：“怎么了老婆，要我帮你择菜吗。”

        “我们哪一年结的婚啊。”我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18年春天。”他走到水池边帮我洗菜，“怎么啦？”

        “……”

        18年。也就是四年前，说明四年前的我还不是现在这个脸。

        难道我在这四年内整了容，可是孙书源之前说过我天生丽质没有整过容。

        “你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他走到我身边，像往常一样准备从背后搂我的腰，我担心他摸到围裙口袋里那张照片，于是避开了。

        “怎么了？”他诧异地看着我。

        “我去上个厕所。”我笑了笑，“你去把菜洗完。”

        “遵命。”他眨了眨眼。

        我跑到厕所，锁上门，原本想着赶紧把这张来路不明让我心里发毛的照片扔马桶里冲走，犹豫再三，没能动手。

        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我坐在马桶上把今天一整天的经历追溯一遍，最终想起半个小时前，在电梯间里遇见的那个“隔壁邻居”。

        他到底是谁？他想干什么？他为什么要把我的结婚照悄悄给我看？

        我感觉浑身发冷，第一次产生自己被人窥探和监视的恐惧感，他似乎很了解我，而我对他一无所知，如果我现在能回忆起过去的一切就好了。

        没有记忆，虽说可以忘却悲惨过往重新生活，但同时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

        不行，我得，我得和孙书源说，那个言行举止都很奇怪的男人。

        “老公……”

        我从厕所出来，刚打算和他讲清楚，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僵在原地。

        “怎么了老婆？”孙书源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里出来。

        “……”我笑着问他，“菜洗完了吗？”

        “嗯。”他点点头。

        “那我去做饭了。”我心虚地走回厨房，“你去忙工作吧。”

        待孙书源走后，我独自在厨房攥紧拳头。

        我根本没办法和孙书源提这件事情。

        因为那个男人已经轻佻地向我表明了身份：回头草。

        我根本没办法淡定从容地开口，向自己地丈夫解释隔壁邻居可能是我之前的某个恋人。如果我说了出来，一来孙书源会怀疑我，二来我们好不容易重新安家，安定下来，难道又要受隔壁邻居影响，再换个住处吗？这必然不可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不提。

        我把那张照片藏在了自己的手机壳里面，应该很安全。

        孙书源没有察觉出我的异样，之后几天，他和平常一样上班下班，而我的生活，不那么宁静了。

        我好像总是能够碰巧和那个男人在电梯间里遇见，每次他都会主动和我聊天，我很难招架住。

        “你生了什么病，还能失忆。”他用轻快的语气问我，微微俯身和我交谈。

        电梯间里空间实在狭□□仄，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冒出的热气往我这里涌来。

        “就、就发烧。”我说，“高烧。”

        “噢。”

        “可能烧坏脑子了。”

        “那太糟糕了。”

        “所以很多事情不记得了。”

        “很影响生活吧。”

        “确实。”

        “都搬家了。”

        “嗯。”我愣了愣，“嗯？”

        我盯着他，心里砰砰跳个不停，“你怎么知道我搬家的？”

        “我问了芙蓉小区的物业啊。”他漫不经心地回答，“听说你家里发生火灾了。”

        “噢……”我还是觉得不对劲，“你去芙蓉小区干什么？”

        “是这样的。”他摸摸鼻子，“你几年前欠了我一笔钱，一直……呃，一直没还。”

        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别紧张，我不急着讨债。”他笑了笑，“你以前经济状况不好，这我是知道的。”

        我微微松了口气，心里胡乱猜测那笔钱究竟有多少。

        “不多。”他似乎猜到我心思，“也就，小十万吧。”

        我手心汗湿一片，心虚地看向他。

        “我也没想到你居然搬家搬到我隔壁了，真是缘分啊。”

        “我，我会尽快还你。”我咽了咽嗓子，心里盘算着找工作的事情得尽快落实。

        “你还什么噢，”他轻声嗤笑，“你老公那么有钱，这笔钱算什么，扣扣手指头缝。”

        我惊愕地望着他：“我老公？”

        “孙书源，不是很有钱的么。”

        他的目光缓缓移过我浑身上下每一处，我感觉自己像一只待宰羔羊。

        “噢，你不知道？”

        他自顾自地笑，“别开玩笑了，万琳。”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目光涣散地落在电梯间的地面上。

        “买得起这片地方的房子，都算有钱的。”

        “我们、我们是租的。”

        “噢，”他拖长了声音，点点头，“租的。”

        终于电梯到了楼下，我抠了抠背包袋子，迫不及待地想要逃出去，却被这个男人一只胳膊挡住。

        他的手指悠哉游哉敲着电梯门边缘，语调像唱歌一样：

        “2702上一任房主是我老熟人，前几天刚和他喝了点酒，他说他这套房子卖了个好价钱呢……”

        “……”

        等他松开手，我迅速跑出去。

        刚刚他那些话还在我的脑子里东窜西窜，心脏像是被浸泡在大海深处，压抑到难以呼吸。

        我坐在外面街道的花坛上，盯着鞋尖发呆，克制不住地回忆刚刚他所说的话：

        欠钱，十万，孙书源，有钱，房子，买的。

        前半部分，我欠了这个男人十万块钱，无论如何我都得还清，否则他还会继续天天这么纠缠我；

        后半部分，孙书源很有钱，我们的房子不是租的是买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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