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入茧（十二）

在之前翻阅这里的管理条例的时候，苏慕槿就注意到了这一条中的药。

    之前在马车上从赶车老伯那里确认了失心疯的来源之后，苏慕槿就一直在思考，这百花军是如何让大顺人心甘情愿服下七色花的。直到苏慕槿看到了那管理条例。

    联系之前在云溪城看见的那个想要吃人的人，苏慕槿基本可以断定，这药，应该就是七色花炼制而成的，而云溪城中那些突然失踪，活着突然患上了失心疯的人，应该就是所谓的为百花军打工的民工了。

    这百里云龙还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所谓“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不过如此，只不过这个“民”，指的是大顺的民众百姓罢了，这个用，是为了杀生而已。

    跟着裴青来到了一间就建在七色花海旁边的小屋子前，苏慕槿看着那屋子的外表，基本就确定了这间屋子应该就是关押那些民工的地方。

    这屋子看起来极其破败，但这个破败并不是指屋子是豆腐渣工程，随便踹两脚就能倒下去一面墙的那种，而是指着屋子一看就是没有过任何人去认真打扫过的一样。

    至于着屋子的牢固程度，苏慕槿看着那屋子上开的好像一口窄井一样的窗子，以及窗子上用铁栏杆加固的窗户，以及周围不断巡逻的守卫，自觉如果不是武功达到了贺兰若那种地步，或者是对这周围的环境有着极度的熟悉，想要悄无声息地从这里逃出去，应该实属痴人说梦。

    想起贺兰若，苏慕槿又感觉自己心中的那股心慌的感受再次强烈了起来，这让她很不舒服，因为这会给她一种周围的环境脱离了她的掌控的感觉。

    见着裴青已经从怀中掏出了那牢门的钥匙，苏慕槿赶紧压下心中的慌乱，保持着面上的冷淡和镇静。

    之前在那瞭望台，她虽然将这裴青吓了一下，让这些人暂时对她有了些敬畏之心，但是苏慕槿知道，只要她还在云滇的地界范围内，她在这里的一切装逼行动都属于狐假虎威。

    一旦百里临城撕毁了他们之间的合约，或者是百里临城失了势，那么她就会直接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牢门被打开了，一股浓烈的属于腐烂的肉类的臭味扑面而来，饶是走在前面的裴青，都感觉呼吸一滞，喉咙中又了呕吐的冲动。

    裴青面带歉意地看着身后的苏慕槿，见苏慕槿眉头微蹙，就知道对方也被这味道熏到了。

    “锦姑娘，这屋子当中除了民工之外，还有一个因为叛逃，被做成了人彘的叛徒。那叛徒已经在酒坛子里面支撑了三个星期了，想必是终于撑不下去了，死了，这才有了这么浓的腐臭味。”

    见那锦姑娘面色依旧不太好，裴青有些讪讪的。

    锦姑娘虽然目前是那二公子面前的大红人，但终究也是一个女人家，整天泡在香薰玉阁当中的，相比于他们这些大老爷们，肯定会更加受不了这种气味。他怎么可以这么鲁莽，就这样直接带着锦姑娘过来了呢？

    “锦姑娘，要不我让他们先给这里通通风，然后你再过来？”裴青赔着笑问道。

    他本以为这锦姑娘应该会欣然同意，然后回到指挥中心的办公桌前，等着他回去喊她过来，结果苏慕槿只是盯着那门看了两眼，随后直接超过自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不用，走吧。”

    淡淡地一句话在裴青的耳边飘过，仿佛是在嘲弄裴青刚刚的矫情，惹得裴青又是一阵脸红，对这锦姑娘的敬畏更是加重了几分。

    苏慕槿其实是很讨厌这种腐臭味的，因为这样的气味，总是让她想起幼时的蓬莱阁，她的母亲一个人在隔离用的小院中，静静地等待自己的腐烂，以及那一晚，自己还是一个幼童，却被迫拿起了屠刀，狠狠刺向了那个柳大人的心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想到了贺兰若的名字之后，她总是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的阿若，好像就在她的附近，等待着她去找他。

    苏慕槿强忍着身体上的不适以及心中的慌乱，缓缓走入屋内，就见到房间四个角落中，瑟瑟发抖地缩着六个人。每个人都蓬头垢面，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甚至有两个人，已经不成人形了。

    “只有六个？”苏慕槿有些诧异，这外面的花海，怎么看都不是六个人可以完成的工作量啊。

    裴青也有些惊讶，他记得昨日看的时候，好像这一批还有着七个人来着。

    裴青余光撇到了一旁正在门口站岗的守卫，和他想要藏起来，却因为太大而藏无可藏的沾满血迹的铁鞭，瞬间明白过来，这些家伙又搞死了一个。

    于是狠狠瞪了那守卫一眼，随后对着苏慕槿解释道：“这些民工都是从大顺偷渡过来的，估计是大顺人身体素质不好，前两天病死了几个，等到大顺那边的的人补了货，人就又多起来了。”

    苏慕槿点点头，但是现在她根本不想听裴青的解释，她的目光完全锁定在了屋子当中最昏暗的那个角落中。

    那个角落中缩着两个男子，虽然也是蓬头垢面，但是比起其他人，看着似乎身上还有着一些活气。

    当苏慕槿和裴青走进来的时候，其他四个人，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瘫在角落中，如果不是他们的身上还有着呼吸带来的起伏，苏慕槿都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还活着了。

    但是那两个人不一样，当裴青带着装药的盒子走进来的那瞬间，苏慕槿清楚地看见，那两人飞快地看了盒子一眼，就好像饿狼终于看到了能够果腹的食物一般，充满着渴望与野性，随后低下头，静默着。

    除了这与众不同的举动之外，吸引着苏慕槿的还有一个东西，那就是其中一人的眼睛。

    虽然那人头发杂乱，好像枯草一般，虽然对方满脸泥灰，相貌平平，但是那双眼睛，苏慕槿发誓，就算对方化成灰，自己都能在一堆骨灰中，分毫不差地将那人的骨灰挑拣收拢起来，只因对方就是她朝思暮想、叫她寝食难安的那个人。

    为什么贺兰若会出现在这里？

    他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眼神？

    那个和他挤在一起的男子又是谁？

    那药，他吃了吗？吃了多少？

    电光火石间，苏慕槿的心中，已经从震惊到愤怒到担心，划过了无数个念头，但是到了最后，只剩下一个——无论如何，贺兰若不能有事。

    在裴青和屋中的其他人眼中，这个突然降临在这片土壤上的女子，虽然全身白衣，站在这脏污的牢笼当中，白衣胜雪，出淤泥而不染，但是全身上下，却透露着骇人的气势。一种独属于上位者，且不容反抗的气势。

    “裴青，这些人已经在这里待了多久了？”苏慕槿冷声问道。

    裴青被吓得浑身一抖，硬生生在秋日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冰天雪地、地冻天寒。

    “回锦姑娘，半个月了。”

    半个月，苏慕槿心中一动，那不就是她故意气走贺兰若，然后跟着百里临城潜入云滇的日子吗？

    难道说，贺兰若从一开始，就没有对她产生过任何怀疑，甚至在发现她与百里临城一起失踪之后，下意识的反应都不是私奔，而是他要来寻她。

    想到这里，苏慕槿心中苦涩，但是眼前的形势却不容得她有一点露出心中的真实情感。

    “哦？半个月？每天都有吃药吗？”

    苏慕槿终于问出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她死死盯着那所在角落中的人，心中已经紧张到了极点，那是比从前在朝堂之上面对满堂的豺狼虎豹还要强烈的紧张。

    “当然！我们百花军严格地按照管理条例行事，半个月，一天不少。”

    裴青得意洋洋地说道。在他看来，这锦姑娘之所以会这样问，肯定是要新官上任，考核一下他们这些手下的工作是否合格。

    对于裴青来讲，其他的不说，在折磨这些大顺人这件事上，他可以排着胸脯骄傲地说，他合格，百分百的那种。

    本以为会得到苏慕槿的夸赞，可谁知等待了一会儿，裴青刚刚过载的脑子回过神，却发现苏慕槿并未开口，而屋中的空气却好像又冷了三分。

    “锦、锦姑娘……”裴青战战兢兢地开口，怀疑是不是自己刚刚得意的语气让锦姑娘反感了，正欲解释。

    却听见那面若寒霜的女子终于开了口：“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将今日的药发给他们吧。”

    说完，苏慕槿就抬步走到裴青身后，看着裴青给每一个人都发了药，又看着每一个人都机械地将药放入了自己口中，吞咽。包括那个人。

    苏慕槿喉咙梗塞，眼眶泛红，袖中的双手忍不住地颤抖。

    眼见着裴青发完了最后一颗药，苏慕槿知道，留给她悲痛发泄情绪的时间到此为止了，她现在是二公子的谋士锦姑娘，不是贺兰若的挚友苏慕槿。

    锦姑娘看着裴青手中的空盒子，露出了一个赞许的微笑：“很好，以后也要像之前那样，一天不少。如此，二公子才能放心地让这些大顺的刁民为他打理花田。”

    “是，锦姑娘放心。”裴青点头哈腰。

    “对了，我今日刚刚到这北城，有好多东西都还没有整理好。你让这两个，”苏慕槿随意地指了指角落中的人：“洗干净了，来我房中，帮我整理我的房间。”

    “啊？现在吗？”裴青惊恐地看了看外面已经漆黑的天空，和苏慕槿那天仙般的脸上突然出现的一抹邪笑，心中感叹，自己对这锦姑娘的了解，可能还是肤浅了。

    “咋么？不方便？”苏慕槿挑挑眉：“哦，你放心，只是整理，没有其他。”

    可是您这语气可不像是只是找人搭把手啊！！

    裴青内心咆哮，但是脸上却依旧一副恭敬模样：“锦姑娘，两个一起吗？”

    苏慕槿看着那二人沉思了两秒，忽略了那人僵硬身体，随后郑重其事地说道：“你提醒我了，他们明日还要去花海干活，两个都搞累坏了不太好。算了，就他一个人吧，顺便，明天给他放一天假，就当今晚的补偿了。”

    说完，苏慕槿挑衅地对着那人一挑眉，转身离开屋子，留下裴青在屋中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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