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伶仃缥缈（八）

虽然在今日遇到小绒花的时候，苏慕槿就已经预感到了今夜恐怕难以好好休息了，但是她千算万算，着实是没有算到，她现在竟然会和贺兰若一起，跟着刚认识不久的容绒，去往传说中的容家祖祠。

    此时整个伶仃镇一片死气沉沉，只有那三栋楼，一片旖旎的红色，却在这深夜当中显得无比诡异。

    小绒花年纪小，实在是没有办法跟着一起来了，于是朔风和白小灵二人主动请缨，留在房间中照顾小绒花，同时也是保护着她，防止发生意外。

    穿过白日经过的田野与灌木丛，来到之前的那条小溪边。

    这一次，容绒逆着溪水的流向，带着二人来到了一片树林当中。

    中秋已过，今夜的月亮已经显露除了萎靡的姿态，张牙舞爪的枝杈在昏黄的月光下显得莫名恐怖。

    虽然苏慕槿多少也算是一个看淡了生死的人，但是小时候的记忆让她很是惧怕这样的环境，纵使已经成人，却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身边的贺兰若察觉到了苏慕槿的不安，他并没有言语，只是默默伸手，将苏慕槿的拳头包裹进自己的掌心，手掌中至今依旧保留着的粗糙老茧和伤口，缓慢且轻柔地摩挲着苏慕槿娇弱的皮肤，相互传递着二人的体温。

    渐渐的，苏慕槿的拳松开了，二人五指相握，心照不宣。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有人可以依赖，不那么惧怕了，苏慕槿觉得这片树林好像并没有外面看上去那么大，很快便走到了深处。

    前方，一座矮矮的土房子静静地趴在那里。

    “这里就是容家祖祠了。”

    容绒看向那房子，眼中溢出淡淡的哀伤。

    如果当年的那件事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她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化到嘴边却终究只剩下一声长叹，终究是回不到从前了。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吧。”

    -

    苏慕槿在真实地来到容家祖祠之前，也好奇过这个曾经在大顺历史上留下过浓墨重彩的一笔的传奇家族。

    按照她之前的设想，可能容家到了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祭拜的人存在，也可能终日伴在皇陵旁边，世世代代为了当年的事情赎罪。

    但眼下的容家祖祠，却好像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祠堂，除了屋中挂着的一张异常庞大的族谱之外，便再也没有了其他区别。

    苏慕槿二人随着容绒行了祭拜的礼仪，便来到了族谱的面前。

    容绒说：“容家的族谱起源于大顺之前，于大顺开朝时达到顶峰状态，随后销声匿迹，整个大陆上再难寻找到容家人的踪迹。谁能想到，我们容家人竟然如此顽强地生活在了这片土地上，直至今日。”

    苏慕槿看着那族谱，从一开始的繁华鼎盛，到大顺开朝时的诧然断代，再到后来的顽强生存，知道如今，不禁问道：“当年的容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绒苦笑一声：“有一个传言，你们可曾听过？”

    贺兰若问道：“恕我冒昧，可是容家叛国的传言？”

    “无妨。这又不是什么辛密的事情，恐怕整个大顺，到了现在，上至八十老母，下至无知小儿，恐怕都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

    今日我将二位带到这里，便不再有了任何想要欺瞒的心思。”

    “我容家在大顺朝建朝之前，就已经是整个大陆上最为繁盛的家族。”

    容绒的脸上挂上了淡淡的微笑，好似沉浸在了那段曾经辉煌的家族历史当中。

    “但是在那乱世当中，就算一个家族再怎么庞大，于当时的局面当中，也是处于朝不保夕的地位当中。唯一能够保证家族兴旺的方法，便是选对自己的主人。

    于是在天安帝刚刚开始征战天下的时候，容家便已经追随了天安帝，随着皇上征战四方，经历了百般磨难，甚至家族的人口最终只剩下了不到一半，最后终于帮助皇上建立了大顺朝，成了开朝元老的一员。

    当时的家主原本以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之后，容家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不求能够恢复乱世中堪称一方霸主的地位，但求能够世世代代在这皇城当中拥有一席之地，能够安稳度日。

    但是天不遂人愿。

    在建朝初期的第一代家主去世之后，第二任家主上任了。”

    -

    天安五年，容家。

    “好啊，好啊。枉我容家之前为他周家做牛做马了这么些年，现在他周坤竟然就丢给了我一个太师之职来打发我容家！真是好啊！”

    “哐当”一声，又是一个名贵的花瓶被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其中又几块随便直接划破了跪在地上的仆役的衣服，但仆役只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加低伏，浑身战栗，却不敢言语。

    这是容家老太爷去世之后的第一年，也是容诀正式继任容家家主之位的第一年。

    本来以为凭借着在战乱中，容家对于周家的忠心耿耿和一般人口的牺牲，容诀可以在官场上有着不错的待遇，结果现在圣旨下来了，周坤只舍得施舍他一个太师的职位。

    太师那是个什么东西啊？

    虽然位列“三公”，但是历朝历代的太师，基本都是已经从官场当中功成名就、光荣退休且几乎半截入土的老头担任的，说是代表了皇上无尽的恩宠，但是实际上除了说出去好听一点，其实屁用没有。

    更何况他周坤现在才而立之年，正是才刚刚步入官场，应该打拼出一番自己的天地的时候，现在直接成了“三公”之一，这叫其他人怎么看他？更遑论他作为容家家主，肩负着整个容家的兴衰。

    等到心中的那口气终于缓出来了一点，容诀冷声命令道：“去把容景叫来。”

    低伏在地上的人，终于松了一口气，慌不择路地逃出了这件屋子，去往了容家嫡长子容景在的院子。

    “大公子，老爷有、有请。”

    月白色的衣袍从仆从的身边划过，仆从抬起头，注视着前方快步离去的瘦削身影，心中莫名紧绷。

    他家的大公子，千万要保重啊。

    -

    整个京城当中，几乎所有的百姓，都知道两件公认的事情。

    第一件，他们的新皇天安帝，是一个爱子如命的人。太子殿下周怀，是皇上最喜爱的儿子，大顺不存在党争，太子殿下就是未来的天子。

    第二件，如果有人能给大顺的所有还未成婚的公子哥排一个榜，那么不管是论才情还是论骑射，亦或是其他，容家的嫡长子容景，绝对都是榜首，毋庸置疑。

    在京城的百姓眼中，容家容景公子，虽然最喜一身月牙色的衣袍，手中执着一把折扇，竖着发髻，好似一名文弱书生，但是其实在乱世的时候，却是整个大顺军队当中最厉害的将领。

    甚至在战场当中，曾经救下身为主帅的太子殿下不止一次。所以，二人的感情也非同一般，可以称得上出生入死的兄弟。

    -

    当容景进入到容诀的书房的时候，书房当中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是……

    容景微微扫视了屋中的置物架，很快便发现了上面的摆件少了好一些。容景轻轻蹙眉，若有所思，并未言语。

    大约是等待容景到来的时候，容诀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此时他不再阴沉着一张脸，而是摆出了容景所熟悉的那张慈祥的表情。

    “景儿啊，你近日可有与太子殿下见面？”

    容景微微低头，虽然心中已经将自己父亲的目的猜到了七八分，但是还是配合着说道：“回父亲，近日小怀在东宫苦于学业，所以并未见到他。”

    “这样啊……”容诀摸了摸自己的胡须，“太子殿下勤于学习，你可要向他多多学习。你今后要多与东宫走动走动，毕竟是太子殿下之前的下属，这些事情怎么还需要为父来提点你？”

    “是。”

    容景将头低得更低了一些。他是在不想看到自己父亲那眼中的贪婪和欲望，以及对自己的满心利用。

    他与小怀是很好的兄弟没有错，他之前在战争当中为了小怀几次陷入了生死两难之地也没有错，但是这些都是他作为将军，为了主帅所应该做的。他不想去利用这份情谊，更不想自己一向尊敬的父亲，为了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利用自己的儿子。

    容景在心中祈祷着，祈祷着父亲不要真的做出那样的决定。

    但是很多时候天不由人，最终，面前的人还是开了这个口：“景儿，你明日去请太子到容府一叙。”

    “以什么名义？”容景脱口而出，话中掩饰不住的愤怒让自己都下了一跳。他抬眼看了一下眼前人，见对方似乎愣住了，便也不想多加解释。

    “就以你自己的名义吧。”容诀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听到这个答案，容景闭上了眼睛，将微红的眼眶掩藏起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父亲向来以为他是一个只懂得带兵打仗，偶尔读一些圣贤书的公子哥，以为他还是那个所有的战争都没有爆发之前的单纯孩子。

    但是其实，他早就已经长大了。

    人们以为战场上只有兵戈铁马，只有绵延的战火，作为将军，只需要考虑怎么打，能不能活着就可以了。

    但是不是。

    战场上除了战火纷飞，还有人心险恶。虽然不及官场当中的勾心斗角，但是有时一个错误的决定，也足以将一整只军队送入皇权。

    他早就不是当初那个被保护得只知道要爹爹抱的小屁孩了，他现在什么都已经懂得了。

    “父亲找小怀，是为了今日下达的圣旨吗？”

    最后容景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虽然答案他早就应该了然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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