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与太傅共饮盏1

景治元年，冬末。

        当丞相府的最后一树寒梅绽放之时，陆识微已经彻底下不了床了。

        新帝趴在他的床头，哪怕是在睡梦中眉头也紧锁着。

        周景弈睡眠很浅，陆识微不过转了个头他就醒了。

        “清河……你要喝水吗？”

        周景弈的声音低沉喑哑，带着些藏不住的疲惫。

        陆识微摇头，却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

        周景弈慌张地捧了杯水递到他唇边，另一只手在他背后轻轻拍着。

        陆识微轻轻抿了一口，只觉得连开口都带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周景弈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他纤细浓密的睫毛。陆识微的睫毛很长很长，遮住了他的眼眸，周景弈看不清他的眼睛，也猜不透他此时此刻在想什么。这个人好像无时无刻不是运筹帷幄成算在心，即使是面对的死亡，也亦是如此。

        他本就身材纤细瘦长，这一病更是彻底瘦弱下来。周景弈看着他单薄的身躯心一颤，回想起太医们惶恐不安的回答，在这暖似春日里的房间如坠冰窖。

        “就看陆大人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了……”

        陆识微喝过水后再次躺回床上，他眸子半阖，似是看着新帝似是虚虚透过他不知看向何方。

        周景弈颤抖着将陆识微冰冷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再多被子也温暖不了陆识微，有一瞬间他觉得这冰凉的手已经失去生机。

        “清河……你答应过孤陪我一统天下的……你不想看到那天了吗……”

        陆识微费劲地睁开眼，挣扎着想说些什么，耳畔的声音却离他越来越远。

        “我……要……你答应……我……”

        “让……这天下……！”

        周景弈俯下身将耳朵贴在他的唇边，紧握他的手又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海晏河清。”

        说完，陆识微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头一歪微微倾斜靠在周景弈的肩上，眼皮轻颤，不久便没了呼吸。

        陆清河阖着双眼，像是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心满意足地睡着懒觉，睡醒了便会唤他一声“弈之”。

        可是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再也不会醒来了。

        周景弈紧紧搂着他，眼眶猩红神似疯魔。

        陆识微终究还是没能熬过长安的最后一场雪，他与雪一起消融在了春天没能到来的冬末。

        景治元年，弈王称帝。任命陆识微为相，同年冬末，陆识微薨。

        景治二十七年，周启帝统一中原，版图扩至地理可寻之迹。天下海晏河清，开启“启帝之治”。

        景治二十八年，周启帝性情大变残暴凶狠，视人命如草芥。同年冬末，周启帝崩。

        史书上有记：陆识微，字清河。洛阳奉城人，天恒二十一年，进士及第，赐探花郎，任太傅……

        …………景治元年封相，同年薨，终生无妻无子，孑然一身。

        ……

        陆识微觉得他上辈子可能是杀了主神亲妈，不然怎么会摊上穿越司这个糟心的部门。

        谁家的穿越还带包修包退的啊？就离谱。

        系统5706也是有苦说不出，好端端超s级的小伙伴突然必须二周目重来这搁谁能乐意呀。

        【也没听说过谁重走小世界，怎么一到你就小世界崩溃了呢……奇怪。】

        陆识微看着身上素雅简约的长袍以及脑后束着的长发沉吟片刻。

        “我记得我们总共也没穿几个古代世界吧？”

        系统欲言又止，随后陆识微在摸到发髻旁边大朵的花后陷入沉默。

        “我知道了……”探花陆清河，冠绝少年郎，“任务目标……我记得好像是周景弈吧？”

        系统点点头，到：【我们降落的时间点是你被赐探花后的宫宴那天。】

        陆识微笑道：“那还挺好，不用我再考一次了。说实话，再来一次我可不确定我还能不能顺利见到任务目标。”

        少年写意足风流，陆识微不自知，或是不在意。他的一颦一笑都在不经意间触动他人心魄。狭路碰见的宫装女子红着脸敛眸快步走过，身后跟了一排婢女侍从。

        【识微，我们该回去了。你本来是去上厕所来着的，现在已经很久了。再不回去皇帝该派人来找了。】

        陆识微点头，器宇轩昂地迈开脚步，踏出第一步后停顿良久道：

        “……怎么走来着？”

        【……】

        【跟着前面的女子，那是同去参加宫宴的旭阳公主。】

        陆识微回到宫宴的时候，可能正值中场休息。皇帝不在，席位上也空了不少。大臣及进士们都三三两两闲聊着。

        好在前三甲的位置处在一块儿，陆识微对榜眼和状元郎多少还有点印象，顺利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便安心坐下。

        榜眼是个满嘴之乎者也的老古板，很是瞧不起陆识微，总觉得他能当上探花全靠一张脸。状元郎则是个为人爽快的正直之士，上辈子他们关系还不错。

        “你去了许久，没发生什么事吧？”

        状元郎舒暮一脸关心的问到，神色真挚做不得假。

        榜眼坐在舒暮的另一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话，眼底那丝隐藏得很好的嫉妒没能瞒过陆识微。

        陆识微摇摇头，却是由舒暮回想起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些事。

        舒暮是实打实的坚定五皇子党。当年太子流放的时候，五皇子掌权，他作为太子和五皇子两人的太傅，地位极其尴尬。他有心拉太子一把，又害怕惹怒五皇子，适得其反害了太子，便只好一直按兵不动。全当长安没陆清河这么个人。

        那段日子人人视他如瘟疫，深怕惹火上身。唯有舒暮待他如常，还时不时拎壶酒来看他同他唠会嗑。纵使这背后可能有五皇子的纵许或示意，但这颗关心他的心是真的，他也心领了。

        陆识微何尝不知五皇子一直对于他偏心太子心有怨念，甚至是对他本人有所他念。但很可惜，五皇子并非任务目标，他不可能在一个配角身上下太多功夫。

        他那时在这个世界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辅助太子上位，继承大统。

        陆识微原以为周景弈作为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皇帝最骄傲的儿子，顺利继承皇位本该是一帆风顺的。谁能想到最后却演变为一波三折的夺嫡之路。夺嫡之路谈何艰险，周景弈作为太子几度被废，多少人猜测他可能只是个掩饰的棋子，仅此而已。

        无论发生多大的事，陆识微只是静静站在他身边，看着这个原本还略带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的太子殿下一天一天沉淀下来，变得愈发深不可测。当周景弈难能慌张地发现自己异样的感情时，陆识微也不过是视若无物冷漠地与他拉开距离。

        对他最温情的时候，大概是陆识微快死的那段日子。

        他可以投入感情，但没必要搭上自己。

        陆识微这个世界的身子原本就不算强健，多年辅助帝王的处心积虑运筹帷幄加上时不时的小人作祟，终于在称帝成功后彻底垮掉了。他甚至没能撑过周景弈上位的第一年，亏的周景弈还给他封王拜相了。当皇帝的第一年就死了个丞相，周景弈也是有够倒霉的。

        也不知道他死后周景弈怎么样，陆识微原本不关心，此时却不免有点好奇。

        【那识微你想看吗？小世界的反馈片段我还保留着。】就等你哪天突然想看了。

        系统5706突然诈尸道。

        陆识微在心里默默摇头，不想让一周目的情绪影响此次任务。

        往事一时好像是历历在目，可是仔细想来却是陈年旧历，不可闻矣了。

        陆识微的思绪是被休息好返场的皇帝打断的。

        当今圣上虽有能力，但喜大好功，一面肆意妄为无所畏惧一面渴望青史留名功垂千秋。

        “咳咳。”皇帝出声吸引起全场的注意，“今日孤想宣布一个事！”

        他看了几眼正下方的太子和五皇子，又扫了眼不远处的陆识微，到：“经过孤的深思熟虑，决定让陆探花担任太傅，明日开始教导太子和五皇子！”

        陆识微神色如常，心里却略微有些惊讶。

        一周目他只被指给五皇子当老师，是太子主动请求，他才最终成了太子太傅。现下倒是皇帝主动把太子殿下交给他了。

        陆识微正准备接旨，一直没表态的太子殿下忽然动了。

        “儿臣恳请父皇撤回意旨——”

        皇帝一挑眉，看不出神色是喜是怒。他盯着周景弈，半晌没有说话。周景弈毫不畏惧地直视他的双眼。

        “孤允了你便是。往后再给你寻一个更好的。”皇帝笑了，仿佛刚刚让陆识微当太子太傅的话不过是个笑话。

        “儿臣现在已经不需要太傅了。”他认定的太傅，无论是从前还是往后，都只有一人。但他心却无时无刻不在疯狂叫嚣着，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一时全场的目光都不断扫过陆识微，或明目张胆上下审视他，或不留痕迹偷瞟他。怜悯、幸灾乐祸。陆识微心下懵逼，面上却风光霁月领旨谢恩，全然不把太子殿下的插曲当回事儿。

        这和一周目的待遇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这时他才惊觉自从他进入宫殿后，东宫太子的视线看似飘忽不定将全场都打量了个遍，可实际上却一直有意躲避他的视线，不肯与他对视。

        陆识微：？不是说好我是白月光，我是意难平吗？这跟我走过的剧情好像不太一样。

        周景弈坐在原位上脸上没有一点点多余的表情，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只有在皇帝看过来时露出矜贵的微笑。

        没人看见当今东宫大袖下遮住的手紧握成拳，用力大到指甲陷入肉中渗出丝丝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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