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少昊哥哥，今天你就要和鹿淼淼成亲了，我……”眼前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惹得少昊心里一阵烦闷，离接亲的时辰不远了，不知道这个丫头这时候来找自己哭哭啼啼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少昊哥哥，你知道的，我舅舅是玉帝……你若是为了权贵，大可不必娶那样一头野鹿的……”

“少昊哥哥……”

少昊无奈地摇了摇头，准备招呼阿荼送这烦人精回去，却在一扭头的功夫失去了意识。

“哥哥，你怎么来了？”方才还在痛哭的少女立马变了脸色，“你弄晕他做什么？！我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完！！”

那个被称作哥哥的家伙眨了眨三只眼，冷哼一声：“蝉儿，哥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若真想全了自己和他在一起生生世世的心愿，就应该知道从他身上下手是万万不可能的。他满心满脑都是那头野鹿，你若想得偿所愿，只能从那头野鹿身上下手。放心吧，交给哥哥来办。”

话音刚落，那男子便成了少昊的模样，他学着刚才少昊的样子，向着空中捏了一个诀，“阿荼，委屈你了。”

黑猫倒地。

“哥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简单，用他身上的印鉴打开地狱之门，把他和那只黑猫扔进去藏一会儿就行。”

“那，然后呢？”

然后？

“少昊”脸上的表情瞬间沾染上了阴鸷，他轻轻地将那少女揽在怀里，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身，缓缓开口道：“蝉儿，你要明白，我爱的始终只你一人。若不是因为那头野鹿有些本事能得两界元祖的亲眼，还能替我守住冥王印鉴，我怎么可能会娶这样一个出身卑贱的女子？”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恰到好处地转身，恰到好处的冷眼，怀中少女恰到好处的恃宠而骄。

一切都刚刚好。

来者身着一席喜服，定定地瞧了他们许久，随后将新房里的那一对龙凤烛扔到了喜床上。四周火光冲天，他依旧是冷冷地瞧着，抱着少女的胳膊却下意识地紧了又紧。

他是心疼她的。心疼到差点就露了真身，连额头上的那只眼睛都差点没掩藏住。他想，鹿淼淼，嫁给冥王未必是你这辈子唯一的选择，他想，鹿淼淼，哪怕最终你还是会选冥王，我也想要试着抢一抢。

看着她走远，他又担心起来。

怀里的少女轻轻推了推他，问：“哥哥，你为什么抱我那么紧？那火不是三昧真火，伤不到我的！但是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轻轻地低喃一声，还能怎么办，等呗，等到时机成熟，你我二人再各自去争取自己想要的那一份情感就是了。

思及此，他仿佛一下就泄了气，整个人也颓唐了下来，甚至不用捏诀，他很快就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接下来，接下来，接下来……真的要那样吗？真的要不择手段去抢夺她的爱吗？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个念头接着一个念头往外蹦，没有定论。直到外头有人在喊：“不好了！淼淼姑娘跳进忘奈川了！”

听到她出事，他的本能反应就是赶紧上前救人，却被身后的少女拽住了胳膊，“哥哥，你现在出去，我们就功亏一篑了！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们得赶紧离开！”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想去救她，身后的少女却始终不肯松开拽着他胳膊的手，他们就那样僵持了好久，直到嘈嘈杂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他才终于狠下心，带着妹妹隐身而去。

他为此懊悔了很久，他不惜用尽卑劣手段制造出那样一个致命的误会，可是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连带着他妹妹也没有。

不论世事如何轮转，奈何桥，始终还是那个样子。熙熙攘攘，影影绰绰，却又安静地落针可闻。

黑板无常负责押解等待转世的灵魂，牛头马面有序地将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递给自己眼前的亡魂，顺道……盯着它喝完。

是以，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到了这里，上一世的一切便都成了过眼云烟，下辈子是个什么光景，只有判官们才晓得了。

善德在忘奈川边漫无目的地走着，忘奈川水黑黝黝，如死水般毫无波澜，可她却是晓得内里的汹涌的，像是刻画在骨子里的记忆一般，但是为何会有这种印象，她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晃了晃有些发懵的脑袋，慢慢向奈何桥靠近，越走，越觉得这里不像是冥府，更像是某个城市的夜景——一路走来，桃树、梨树、银杏树、樱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形成一个非常特别的果树林，果树林子有一处景观，算得上是迷你版的小桥流水人家，像极了她临死前逼着老虎给自己搭建的那个……善德咂咂嘴，心道真是可惜了了，老虎前脚刚搭好后脚她就咽了气，那个凉亭里的榻几，她还一天都没躺过呢。

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抬起脚向那一处景观走去。

“你也喜欢这里吗？”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白皙的皮肤，在这黝黑的冥府里显得有些扎眼，只是他怀里抱着的那只黑猫眼睛咕噜噜的，煞是可爱。

“只不过是些临死前的执念罢了，未必有多喜欢。”善德不喜欢眼前这个男子，但究竟是哪里让她不开心了她又说不上来。

男子像是看穿了她一般，大方地将黑猫递给善德：“想抱抱它吗？放心，它很乖的，不会咬你的。”

善德有些犹豫，但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过于矫情，便也大方地接过了黑猫。

黑猫身上有一股特殊的香气，很合善德的心意，甚至特意抱起它的脑袋，狠狠地吸了几大口，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醒来时，善德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几个看起来像是侍女一般的家伙围绕着自己正在忙活着些什么，看着这熟悉的场景，善德勾起唇角，嘲讽般地笑了笑。

正在为她描眉的那个姑娘却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弹跳起身奔向外间，一边跑一边喊：“完了完了完了！你们快点！到底准备好了没有，她醒了！”

屋外旋即乱成一团，隐约听到有人在说着“这次冥王又娶不成了”类似的话。

这时候的善德已经恢复了所有的记忆，确切来说，她根本不是什么善德，她是灵山脚下不知父母是谁，却靠着天地灵气长大的鹿淼淼，被佛祖捧在手掌心里，被道祖和他那一众徒弟宠上天，最后无法无天地以为自己是冥王少昊良配的鹿淼淼。

若不是成亲当天，亲眼见到他与杨婵在属于她的洞房里亲热相拥互诉衷肠，也许这样的自以为是还会一直持续下去。

那天的吉时到底没有等到二位新人的礼成。鹿淼淼过惯了被人捧在掌心里的日子，何时受过此等屈辱？撕碎了礼服，一把火焚了装点得喜庆异常的府邸，冷冷地看着眼前那个搂着杨婵一脸嘲弄地看着自己的冥王少昊。

那样的眼神让她觉得，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再后来，六界疯传，那位在佛祖和道祖跟前异常吃得开的淼淼姑娘，因冥王突然悔婚，气急之下跳了忘奈川。

可事实呢？跌入忘奈川完全是意外。离开冥府的结界在半步多，前往半步多时必须穿过奈何桥，偏偏那天的奈何桥上来了一对皮得要死的双胞胎男孩，东奔西窜你推我桑之中，竟失误将鹿淼淼顶下了忘奈川。

落水的那一瞬间，手腕上的八宝铃音手钏发出的哀鸣响彻六界。

八宝铃音手钏是鹿淼淼刚刚入道祖门下之时，道祖的八位大弟子为其量身定制的法器，连同鹿淼淼在内，每人都取了一截自己身上的心脉，为的就是能在小师妹遇到危险时，能第一时间有所感应。

这手穿在鹿淼淼的手腕上戴了几万年，这样的哀鸣，这样的心悸感应，是第一次。

忘奈川水，销魂蚀骨。饶是观音大士手中的净瓶水也只能救回来一具残存的躯体。如来佛祖不忍瞧见自己捧在手心长大的鹿淼淼就此消散，直接祭出舍利子，由金蝉子护法，在忘奈川畔使用佛家秘术细细修补着鹿淼淼的一切。

本应是大喜的日子，却横生了这样的祸事，菩提祖师瞪着血红的双眼，执意要找到少昊，给自己妄遭磨难的爱徒讨一个说法。

可众人找了一圈，都不见少昊的踪迹，连同少昊一直养着的那只黑猫阿荼，也不见了踪迹。

顷刻之间，冥界大乱。大铁围山之内的无间地狱悉数被打开，红莲业火也失去了往日里的威力，厉鬼当着众神佛的面横行开来：吞噬灵魂、袭击鬼差、调戏孟婆，甚至连孟婆用来煮汤的那口锅都被它们砸了个稀碎。

眼瞧着恶鬼大军已经突破了以鬼差为主的重重防线后向轮回崖渐渐压进，观世音菩萨率先破了六界中互不插手的规矩，上前一个定身咒，再将自己的净瓶轻轻摆在轮回崖与奈何桥之前，那净瓶周身散发出来的阵阵白光，看着柔和，却让一个又一个怀揣着恶毒心思的厉鬼瞬间魂飞魄散。

恶鬼们开始有了忌惮。队伍的脚步开始停顿下来。

趁着这功夫，所有判官立即组织鬼差全副武装，开始反扑。菩提祖师也不再袖手旁观，带着各位徒弟辅助鬼差全力缉鬼。

如来佛祖和金蝉子全力救治鹿淼淼，地藏王菩萨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着谛听一番耳语，随后，便瞧着谛听向着大铁围山的方向腾云驾雾而去，待谛听回来时，却见它的背上驮着一个身着喜服、昏迷不醒的人，那人背上还匍匐着一坨黑黑的东西，众人再定睛一瞧：可不就是那失踪了的冥王少昊还有他的黑猫阿荼么？

大铁围山的禁制不可能随意被解除，除非是实际拥有者以一种无法抵挡的姿态出现在其中。这一点，若非十分熟悉地狱的神佛，是无法在第一时间知晓的。

冥王既已寻回，地狱便也恢复了原样，那些恶鬼本就身带刑咒，无需鬼差再做什么，刑咒便发着暗光将其一个个全部收回到原本所待的地狱之中继续炼狱。

佛祖的舍利子能救得鹿淼淼的魂神，却无法消除她跌入忘奈川后，众神为救她而导致的忘奈川水断流的罪孽。承天之怒，鹿淼淼被罚下界入一世轮回，推她入忘奈川之时，少昊还未曾醒转，自然她也就无法得知所谓的真相。

可当她知晓全部真相的时候，她已经爱上了人间，也爱上了轮回，那个曾经被她那样摆放在心间的男子，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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