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贵与贱

“这么多漂亮的姑娘伺候着，会不会太过隆重了？”

        夏云踪环视了一圈，话语虽是客套，但实际另有深意，萧思勤也不傻随即介绍道：

        “这是萧家对待贵客的礼遇，夏大人代朝廷而来，自是当的起，而且再说了，萧家老宅养着这些闺女为的就是伺候贵客，从进这座宅园的大门开始，她们就必须与此共存。”

        “与此共存”四个字一出，夏云踪与骆漪都不由自主的打个了寒颤，他们都是奴隶出生，自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呵呵，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开门见山吧……”

        内心极度厌恶的夏云踪，依旧挤出了一个微笑，快速的进入正题，是为了能早一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

        “陛下，敬重萧太后之贞烈，更体念其父萧房因丧女之痛而昏聩，为了不连累萧家，希望诸位能重新选出一位族长。”

        “啊……啊……额！”

        夏云踪的话音才落，一边的萧寄云便在“吱吱”作声。萧勉随即替他回答道：“寄云是想问，选不选族长本该是萧家自己的事，朝廷派夏大人专程跑一趟，不会是有所指派吧？”

        “寄云将军，您所说的指派指的是谁？”

        “啊……呜呜……啊！”

        “麟云五骑之一的萧奎，在南域接连大胜，朝廷刚刚给他封了侯，（南域广宁州大捷，郁劫刹为褚山遥、萧奎请功，两人双双封侯。）再许一个族长之位，也不奇怪吧？”

        萧寄云的问题似乎是所有萧家人最为担心的事，毕竟在他们眼中。萧奎的父母是被逐出家门的，而且在成名之后，萧奎也没有回来认祖归宗，像这样的人是没有资格成为族长的……

        “哈哈哈哈！寄云将军想多了！萧家作为我大魏第一大士族，其安定、稳固影响深远，朝野自是瞩目，而陛下呢，为了萧家的长远考虑也只是建议更换族长，至于选谁，自然不会干预……”

        萧家人的担心，夏云踪不但清楚，而且更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论换了谁做这个族长，萧家也绝不会支持贱奴上位的郁劫刹，因此他要做的只是稳住对方，让其不要在与信王之战添乱，便是最大的胜利！

        “夏大人，您就不怕，选出来的人依旧支持信王吗？”

        这句话并非出自饭桌上的任何一人，而是来自站着的刚刚带侍女进来的男子，夏云踪好奇抬起头打量一番，随即问道：

        “这位是？”

        “噢，忘了介绍了，这是我的小侄萧楠，这孩子说话大大咧咧的，还请大人勿要见怪！”

        “岂敢岂敢！”

        萧勉为这男子打着圆场，夏云踪自然也要给足面子，说话间只见他放下手中筷子，抬手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块帕子擦了擦嘴，这才从容的说道：

        “信王乃是当今陛下的叔叔，萧家支持他也是在支持我大魏，这并没什么不好的。但云踪怕的是萧家的支持并非是支持！”

        “噢，这道理还真是新奇，请夏大人赐教！”

        站在一侧的萧楠多少有些咄咄逼人，然而夏云踪倒一点也不在意，既然你敢问，我便能编说下去……

        “这就好比一家人，有误解，有冲突，在所难免，坐下来心平气和的把话说开了，其实什么矛盾都能解决，可坏就坏在，有些外人占着所谓的道义，以支持之名挑唆叔叔打侄子，把事情越闹越大，咱们暂且不论最终胜负为何？云踪只想问一句卷入是非之中的这个外人真的能讨到好吗？”

        “夏大人，你这是在调换概念，混淆……”

        萧楠还欲再辨，然而他却忘了士族该有的礼教，以及萧家最为重视的得失。夏云踪的话虽是歪理，但这粗劣的比喻下却为萧家摆明了一个事实，朝廷与信王的争斗实际上是皇室自己内部的争斗，不论谁胜谁负，天下还姓陈，而作为外人的萧家不管站在那一边都会遭到另一边猛烈针对，且不说投对了注，利益有多大。介入战争造成的损失从来都是不可估量的，作为天下第一士族的萧家仔细想想似乎完全没有必要做出选择，毕竟只要天下还是大魏的天下，天子还姓陈，制度没有更改，那换谁上去，都得倚重萧家，那为什么他们还要冒险呢？

        明白了这个道理的萧家三公，随即互相看了一眼，紧接着趁萧楠话还未说完，三人中年级最长的望山公便起身喝骂：“闭嘴！你是什么东西，萧家几时有你说话的份了，滚出去！”

        萧楠被突如其来的指责给骂的愣住了，他长着嘴巴呆了一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错在了那里，士族豪门的博弈从来就是讲道理，论是非的地方……

        “啊啊啊！”

        “小楠，寄云让你先退下。”

        “……是！”

        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同样也失去再留下的资格，这个叫萧楠的男子只得悻悻离开。

        “小辈，没有礼貌，大人勿怪！”

        “呵呵，那的话，谁家都有一两个可爱的孩子……”

        “但萧家不能有！”

        背水公用极其冷漠的口吻回应着夏云踪，随即饭桌上又是一阵令人窒息沉默，现在夏云踪懂了，即便是凄凉之音律也好过这死气沉沉的煎熬……

        大概过了有半刻钟左右，萧思勤这才缓缓放下筷子，抬头对夏云踪说道：

        “选族长这事不是太好办……”

        “噢，萧家有难处吗？”

        夏云踪的从容的态度，充满关心的口吻并没有让对方释出多少善意，萧思勤说完这句话后双眼一直往萧家三公那边探寻的，等待了好一会，见三位老人依旧在侍女的伺候下，悠闲吃喝，这才有了底气，将目光再度转到夏云踪身上接着说道：“说难处也倒不至于，只是萧家势众，要把大伙聚集起来，极废时间，而且就目前家里的状况，也实在难以找出能与萧房匹敌的贤人。”

        “贤，是要有多贤呢？”

        夏云踪嘴上虽不说，但心中暗嘲却没有停止过，在他看来萧家除了萧房之后，在朝堂、在江湖声威远播的还有面前的萧勉与萧寄云，一者守义，一者重情，这个贤字他们当不得，又有谁能当得？至于召集族人，萧房常年在京城，萧家每逢大事，除了听取这个族长的意见以外，难道不用召集众人商量？这都是作惯了的事，怎么就极废时间了？

        “那思勤先生的意思是？不选咯？”

        看着夏云踪的眼神中有了一丝敌意，萧思勤连忙摆了摆手……

        “我没说不选，只是实情相告而已，再说了拿主意的事，也不是我这个小辈能决定的？”

        “那三公的意思呢？”

        听萧思勤说完这话，夏云踪随即看向三位老人，然而对方依旧在吃喝之中，好似根本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气氛瞬间尴尬了起来，而这个时候哑巴萧寄云又一次发声了……

        “啊……啊啊呜！”

        “寄云的意思是说，萧房涉身于是非之中，更换族长是必然之事，只是现在正值寒冬，北域有些地方早已因大雪而封山断路，联络族人甚是不易，要不再等等……”

        “这是寄云将军的意思，那萧勉将军呢？”

        夏云踪看着帮萧寄云转述的萧勉，好似明白了什么，这三人是在替三公开口，他们的意见决定着最终的回答……

        “我的意思与寄云一致，烦请夏大人回去转奏陛下，萧家谨遵圣命，会在适当的时机重选族长……”

        适当的时机，什么是适当的时机，是等司马泊夜重新夺回广宁，还是等萧奎砍下信王的脑袋？萧家其他人不懂战局，但萧勉和萧寄云是将军，战场瞬息万变他们最是清楚，这样说是想替萧家待价而沽，亦或是想给萧房留下念想……

        就在萧勉话音落下不久，三公已然放下了筷子，侍女们小心的为三人擦拭着嘴唇，看来给夏云踪留下的时间不多了。

        “大雪纷飞要让萧家众人赶来萧城，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云踪还是希望诸位能再考虑考虑，毕竟萧家历朝历代在朝堂都是显赫的，离开了萧房，这恐怕是萧家在朝堂上威望最弱的时期；而且现如今的中书令褚山遥，虽也是名门之后，但褚家声威毕竟还是欠些火候，不足以领衔士族，为国为家，萧氏一族都必须要有所牺牲才是……”

        这不是单纯的劝告，而是利益的交换，夏云踪坚信，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能打动萧家人的心了，果然三个老狐狸又彼此看了看，眼神中露出犹豫。随即他们再度拿起了筷子……

        “天冷了，还是要吃多一点，免得睡到半夜喊饿。”

        看着三人再度吃喝起来，夏云踪松了一口气，而另一边萧思勤则尽皆着问道：

        “这几年萧家子孙有些凋敝，武将还有几个能挑出名字的，但文官嘛……恐怕没有合适的人员，入了朝才不堪用，反而会给陛下添麻烦，夏大人何不向叶家寻求？毕竟他们也是不弱我家的大族呀！”

        “是啊！叶家经商起家，人人都很精明，论管理，恐怕他们更合适呀。”

        萧思勤与萧勉一唱一和，依旧想把萧家放在天平的中央，永坐骑墙之势，但这却不是夏云踪想看到的局面；在他的设想中，萧家必须尽快选出新的族长，从名义上与萧房切割，然后尽快将新的族长接往朝廷出任要职，即便这个人不支持郁劫刹，但他在朝一日，便是萧家掌控权利的棋子，只要前方的褚山遥不一败涂地，只要信王不兵进麟州逼攻京师，萧家便不会做出任何偏袒一方的举动，这才是真正的中立，真正的稳妥……

        “叶家虽是精于算计，但叶家家主叶南薰此刻正在奋力抵御外敌，调他出来不合适，调其他人出来，同样也存在才不堪用的可能，因此陛下还是更倾向于萧家，一来萧家人严谨，入朝不至于放纵，二来萧房涉身于皇室争斗，萧家也该有态度不是？三来，之前在京都之乱中反叛的秦氏，其家业也在北域，涉及三州六郡近千亩良田，十多处产业，以及千余奴隶，陛下本打算此次一并交于萧家管理，但萧家族长之事还未办妥，未有主事之人签押，云踪也不敢草率交接……”

        “族长的任选，以及朝廷的公务，是刻不容缓的，思勤你们小辈不能推辞，知道吗？”

        终于，在利益加码后，一直未出声的三只老狐狸总算是动了心，依乡公的话更几乎可算是拍板！

        “是，侄儿明日就去派人传达，大概过了半月便能举行族长选评大典。”

        半个月？这个时间太长了，对于战局来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夏云踪不能接受，因此只能深吸一口气，佯装冥思状，然后再度开了口……

        “啊，对了，云踪好像记得魏太祖为了提高税收特意加收了萧家的税点，但云踪觉得虽然萧家人多，产业却不发达，这加征税赋怕是有些不合适，应当废除，而且萧家人丁兴旺要想提高税收应该是降低税点，鼓励经营才是……”

        “夏大人说的有理！”

        一听又有好处，萧思勤连忙放下筷子奉承了起来，而且令他没想到的是夏云踪还有更大的惊喜等待着他。

        “还有北域私下的人口贩卖甚为猖獗，太祖在时曾大力整治，却未见改善，云踪觉得这主要还是因为派遣的官员不了解当地具体的情况，若是交给萧家全权管理，我想可能会好很多！”

        “大人，这事不由您做主吧？”

        夏云踪身边一直在吃喝的骆漪一听到这话，便立时觉得头皮发麻，一边开口打断的同时还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毕竟奴隶出生的她，比谁都清楚，人口买卖的罪魁就是萧家，让贼去捉贼吗，这不是天大的玩笑吗？

        然而这一点夏云踪也明白，可他目前手上能让对方动心的交易只有这个了……随即只听夏云踪风轻云淡的说道：

        “欸，此事云踪虽做不了主，但郁太师可以，而郁太师对云踪又向来言听计从，云踪明日写公文过去，我想大概也就十五日便能批下来……”

        “也就十五日”这几个字夏云踪说的格外的重，再做的萧家人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对坐的萧勉与萧寄云显得极其鄙夷，尤其是萧寄云他虽是个哑巴，但一听到这事，便情不自禁的瞪大眼睛吼叫了起来！

        “啊啊……啊啊啊！”

        “夏大人，还请慎言！即便如今是郁帅把控朝局，但像这样关乎国家稳定的大事也应该……”

        “萧勉、寄云，你们两个若是不饿，就先回去吧！”

        萧勉这才将萧寄云的话转述到一半，便被依乡公给硬生生的打断了！萧寄云双眼都快喷火了！随即又哇呀呀的说了一堆，但坐在一旁的萧勉却没有再替他说话，只是默默的站起身，抱起身边的古琴，转身欲走，萧寄云见状也连忙起身帮他移开挡在面前的椅子，随即二人牵着手这便缓步离开，然而血脉之情在身、回护之义在心，即便再怎么生气，作为萧家人该说的话终究还是要说，此刻萧勉的一只脚已然跨出了门槛，只见他停了下来，微微偏过头，淡淡的说道：

        “三位公伯，事不可做尽，否则萧家也就完了？”

        “你是在教我们做事吗？”

        萧勉的善意，并没有得到体谅，相反，三公之一的背水公在说话的同时，则用一种傲慢的眼神斜眼瞅着他……

        “哈！”

        萧勉的这声浅笑更像是种无奈的叹息，他身边的萧寄云也随即发生一声类似的哀鸣，接着二人什么话也不说，缓缓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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