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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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七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兴味愈演愈浓,毫不退步。
舒泩沉沉地叹了口气,把方才的情绪忘到了九霄云外。
越是怕的便越要来。
怕了怕了。
有狐七一边捏了个诀,在那边的落梅身上留了一丝气息,方便之后寻她,一边饶有趣味地拉着舒泩到了一旁的茶楼,等着舒泩给她讲故事。
倒是好好戏弄他一番。
他这番尴尬又不安的模样可有趣了。
比任何人都更有意思。
她知舒泩,亦如舒泩知她。
即使过去了数千年,但她一见到他,她就知道,他还是他。
看他这番模样,她便知,这定是有一腿两腿的。
她给舒泩倒了杯茶,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好以整暇地斜睨着他,等着他给她编出个故事来。
舒泩坐在那里,是看天看地看热闹,便就是不看有狐七。
有狐七有的是法子治他,她柔声细语地同他讲话,“书生,今日为何迟迟不愿看我呢?年少时的美貌如春水逝去,郎君便如掌中飞花……往来无归了吗……”
舒泩忍住了没转头看她。
“郎君……”凄凄惨惨的声调,“你为何不敢回头看看我呢……”
间杂着一声抽噎,教舒泩心中一顿,什么都不及想,回头看向有狐七,一眼望进了她笑意盈盈的双眼。
哪有半分哭意。
狭长的含情目中,笑意裹挟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压迫感。
舒泩斟酌了一会,看着她的眼睛,还是打算……
编个故事。
他满脸真诚地看着有狐七,想凭借着一张俊脸和锤炼数千年的技艺蒙混过关,“我若说,我与她的父亲有旧,她幼时见过几回,之后在你的歌舞坊见过一次,便心生怜悯,劳烦坊中人暗中照顾一二,因而才知道她是在哪个歌舞坊的……”
舒泩小心地瞧着有狐七的脸色,斟酌地问道,“如此,可能取信于七娘?”
有狐七满脸笑意,回也不回他,只是朝着那边的小二招了招手,小二哈着腰小跑过来,一脸殷勤。
有狐七面带微笑地递上去一小块碎银,同他道,“劳烦你,帮我向说书先生点一个《文济太师三求公主》……”
还没说完,舒泩陪着笑,塞了更大的一块碎银过去,同小二说,“错了错了,她说错了,应该是点《状元奇遇记》……”
一边对有狐七露出卑微虔诚的笑,一边将小二好说歹说蒙走。
有狐七含着笑,倒是不驳斥他,只是笑看着舒泩。
舒泩深叹一口气,认了命。
便含含糊糊地说了一些,“她父亲我确有些许交情,他上谏累及妻子,我也有听闻一二,适时心生怜悯。一次恰好碰到她遭人欺负,便挡了一挡……再后来,她多次以答谢之名寻我,我知她是寻求我之庇护,便默允了。”
有狐七也不欲太过为难他,但她听他之言,便知他意。
她知他意。
落梅多次寻他,寻求他之庇护。
若她没记错,落梅是北宋末时人,宋时于文人甚为尊崇,文臣即便再为上人不喜,也不过流放偏远,落梅之父时运太差,恰是昏君庸臣当道之际,便因谏言而流放,妻子也一同遭难。
舒泩心生怜悯是自然,昏君无道,良臣无路可走。
因落梅之父的缘由,落梅一来二去地答谢他,其意在他,在于他之庇护。
而他默允了。
他默允了。
他心知这是一场交易,一来他怜悯落梅一二,二来送上门的美人,有何等理由拒绝。落梅当时可是她那歌舞坊中数一数二的美人,他若怀中空旷,则自是可默许。
默许这一交易你情我愿,两相成欢。
有狐七本就心知舒泩是那个入幕之宾,但为何,由他亲口说出来的时候,她心里……却如遭灼烧之炙,她目中的愤意,让她忍不住口出恶言。
“舒泩,两年入幕之宾,竟是说别过便别过。落梅可是伤情了多年……果然还是当年那个风流薄幸的舒郎君。”
她心口如遭烈焰焚烧,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但也自知失言,不愿去看舒泩的眼神,也无法忽略掉心上的如同蚁群噬咬心脏的灼烈的痛意,甚至是心悸,她即刻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她有些抑制不住心口密密麻麻的愤意,痛意,还有那种,原以为她早已不会有的妒意。
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份妒意,它横贯千年,蔓延她整个心脏,将她压抑的,痛苦的,那份窒息的酸楚与恨意,一下爆炸开来,并且无法平复,也没法子理解,更不知道该如何疏散。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她在心里控制不了的,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
怎么会如此,怎么会这么痛?
教她心痛得快要流泪了。
为什么?
当年那个赵献想骗她,教她当他的妾室,再另娶一门有助益的正妻时,她为何丝毫不觉被辜负,为何丝毫不恼怒,只是教训一二后便断得干干净净。
她以为那才是她的寻常姿态,这才是那个脉脉多情,却又一派无情的,翻滚在红尘里的有狐七该有的姿态。
可为何,她此刻心如火炙,嫉恨的怒火长燃不息,若不是足够的理智让她控制住自己,她此刻就要无法抑制地吐出更加伤人的话来了。
为何是这个负心薄幸的舒泩?
为何她还是没有忘记他?
为什么要让她发现?
她一向喜欢听落梅唱歌,她离去后,她还惋惜许久,再也无法听到如此番歌喉了。
可舒泩与她之间,整整两年。
他定然也同她一般,喜爱她那清越高远,又不失涩意的歌喉吧。
她素来知世道艰难,世间女子,不管尊贵与否,都是身如蒲柳,只能随波逐流,从未有多少选择的机会。
就算是贵如公主,贵如安悦,受宠若安悦,也不过是,父亲的附属,父亲的棋子,丈夫的附庸,丈夫的掌中物。
世间男子当道,女子便该安于后院,如园中花,如池边柳,如鬓角梅。
她一向对女子宽容,因为男子将她们拘于这四四方方的天,又谈何去说承担与责任。
但此时,她满心的嫉恨,嫉于落梅,恨于舒泩。
她的理智即将出走之际。
被她的那句话定在原地的舒泩大步追了过来。
他跟在她的身后,轻轻的唤她,“七娘。”
有狐七被他这一声给唤在原地,她阖目,努力将这场她惹出来的,她自作自受的炙痛压抑下去。
两人对望一眼,便知不过都是勉力支撑,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天色渐暗,两人皆是愣神,各自心神不定。
蓦地,从后头跑来一人,像是没看路似的,径直地撞到舒泩身后,直直地将他撞得一踉跄。
舒泩本就与有狐七隔着一手距离,又是低着头,望着她。
此时被这么一撞,两人额头结结实实碰了一下,清脆如许。
三个人都愣了。
有狐七捂着自己的额头,眼角沁出点点珠光。
舒泩揉着自己的额,一句话也顾不着与身后这个冒冒失失的男人说,伸手握住有狐七的肩,急切的问她,“可是撞疼了?你放手教我瞧瞧。”
有狐七一只手捂着额头,就是不说话,也不放手,眼角泪光闪闪。
眼角未上脂粉,却露出红红的眼尾,眉角紧紧锁着,一副浑然天成的妩媚姿态,却教他看见她身上数千年才得见的年少风情。
他叹了口气,刚欲要哄一哄有狐七。
有狐七捂着额头却开口了,却是与身后这个无关紧要的男人说话,“你是寻你的妻子?若是寻她,她在南湖附近的渔船旁,我方才瞧见了。”
那男人像是有点疑惑她为何得知,但还是一拱手,谢过她,“多谢姑娘告知,在下钱多,方才实是寻妻心切,过于莽撞,等在下寻到走散的妻子后,必来向姑娘致歉,一并感谢姑娘指向之恩。”
有狐七略略回了个礼,那男子朝舒泩也略一施礼,表了歉意,便匆匆穿过他们,去往南湖那边。
有狐七还是捂着头,面色却是沉凝的。
舒泩轻轻捏住她的腕,低声哄她,“七娘,给我瞧瞧看好吗?”
有狐七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过了一会儿,脸色却奇异地和缓了点,仍是眼角含着泪,但她朝舒泩露了个完美无瑕的笑。
是舒泩从未见过的,有狐七的妩媚动人的,含情脉脉的,让所有男人不由自主陷入其中的笑。
但他却能看出,她带笑的眼底却带着坚冰与防备。
他看不得她这般的笑。
他轻轻地捏着她的腕,却带着点不容置疑地拉了下来,小心地察看着她的额头,再一只手从怀中取出一块帕子,轻轻按在她的眼角,为她拭去她的泪水,她的痛苦。
他哄她,“千错万错,七娘,皆在我,别难过,勿因我之过错,而累及己身……七娘,不要露出这样的笑……”
有狐七瞧着他,用自己的额头,对着半蹲下的舒泩,再一次撞了过去。
不算太重,也不算轻,两人额际皆传来钝钝的痛感,但谁也没有分开,双额相贴,双眼对视。
有狐七的笑带着一丝恶意,她说,“舒泩,当年我没有杀你,你欠我一条命……你的命属于我……”
说着说着,却有一行泪从她的眼中簌簌地流了下来。
她明明在流泪,可是眼里却带着两败俱伤的笑。
所以,不能有别人,她不想有别人。
她是那么嫉恨。
舒泩看着她的泪,他没有再去拭去它,他只是用额轻轻地磨砂着她的。
他轻轻地允诺,“从今往后,我的命属于你。”
只属于你。
月悄悄地上了枝头,暮色铺满四野。
月色如刀,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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