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棋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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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停课停学与工人罢工在这些年已经颇不鲜见了。
现在金陵局势紧张,但这次三方会谈外交官被刺杀的事闹得人心惶惶,前些年以西柏为首的欧联一众外敌侵华,邺民战败后和谈时闹了一阵子,学生停课游街,工人罢工起义,但以西柏为首的欧联一众人不知是忌惮方兴的东苏还是顾忌于之前兴盛了数千年的邺民,便虏了银子,要了驻地,设了租界,吃饱喝足了,便“给了面子”,有些分寸,没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来,再加上邺民有意杀鸡儆猴,抓了停课罢工的领头人,直接给在街口众人面“论罪处理”,“首罪”当街便毙了,其余的也判刑十数年,累及家小,吃了不少苦头。
虽是更多人对邺民梁家私下里不满怨愤了,但确然有威慑力,毕竟不单单是个人,累及家小不得不让人多掂量几分,停课游街,旷工罢工的人都少了许多。
但这次邺民低估了学生们和其余各界爱国者的血气方刚,澎湃满怀。
最先得知消息的是各界政要,之后就是处在各种信息一线的学生们,他们怒不可遏,全然不顾些别的什么了,不约而同的停课游街,抗议着邺民的软弱与不抵抗。
有狐七坐在金陵路旁的茶楼里,与对面的舒泩俱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楼下举着牌子,喊着口号,声声泣血的年轻的脸庞们。
有狐七端起杯子,呷了一口茶,面色愣怔。
舒泩坐着,目光漂移到她的脸上,慢慢聚焦,“我第一次看到他们,我就在想,无谓之举,当权者才不在乎他们的意见,这些人,连他们的侧目都得不到。”
有狐七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说下去。
舒泩笑得有点无奈,“……但好像现在,当权者也依旧如此。只是我有些明白,有时候不一定会有结果,但却一定要去做这件事。”
有狐七注视着他,目光柔和,“书生,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就应该是明白的,怎会没用。用处并不主要在于给当权者看到,逼迫当权者,而是给所有人都看到。”
所有人,天下所有人,无论是劳碌奔命者,汲汲营营者,声色犬马者……还是忧心国事者,其实都早已在数年前那几次侵华战争中醒来了,只是没有人愿意从那场繁华盛景的梦里睁开双眼。
谁愿意一睁眼,山河破碎,前途飘零,眼前再无盛景华章,只余满目寒色。
舒泩笑得苦涩,“七娘,这仅是我们的猜测,谁也不知道,未来如何,现在又如何。”
有狐七看着他,“你已经叫我惊讶了,你能说出这些话,你能支持子源,你能将这些布衣看进眼中,已是以往畏惧君恩,匡扶君臣正道,仁慈却冷漠的舒泩说不出来,做不出来的了。”
舒泩看着她,有一瞬无比难堪,甚至自觉无地自容,“……七娘,如今的我,早已非数千年前的我了,君正臣直,不过是孔儒之学美好的期冀。”
他有太多话在口中,太想说了,但却不敢说。
有狐七拍了拍她,难得的肯定,“舒泩,数千年后,你我又是同道人,却都非局中人。”
罕见地,表明了她的态度。
舒泩继续看着街上拥挤的人潮,呼喊声,口号声,熙攘声,叫卖声,吵闹声,声声入耳。
他的手磨砂着杯壁,就这么看着,不愿说话。
有狐七问他,“倒也别说这个,书生,现今我们家小狐狸可是同她那小情郎两个人在金陵甜甜蜜蜜的,你可想好了法子将他们尽快捞出来?”
舒泩看着下面人流,回眸睇过来一个意定神闲的目光,“七娘,你且等着。不久后,何作杰定会亲自寻来。”
有狐七来了兴趣,“哦——怎么说?”
但舒泩却怎么也不肯透露一星半点,只让有狐七到时等着看,不用太久了。
这一个月,倒是热闹得很,邺民中央对何作杰压下来死命令,最迟一个月内要平息金陵的学生运动,而又由于新都北安有着如今邺民大部知名学府,北安与金陵的学生联合,一南一北都在停课游街,宣讲他们的政治理想,鼓舞众人站起来救国救亡,北安那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所以对金陵这边就压得更紧了。
更何况这个月“太子”梁辉邦要来金陵,何作杰真是满心忧虑,一方面要对金陵各家震慑安抚,一面要处理平息闹得正凶的学生运动,一边还要为即将到来的“太子”梁辉邦做视察准备。
梁辉邦不像其父梁兴业这般多疑狠辣,正值青年时,颇有些桀骜不驯,偏激易怒,若不好好处理好目前的学生运动,等他来了,事情便要变得复杂麻烦太多。
如今金陵各家也龟缩起来,再没人敢出头,但也少有应和他的,都是唯唯诺诺,但硬是弄不出多少钱来,如今鸡已经杀过了,猴是怕了,但也警惕得恨,学生运动未必没有他们的背后推动,一步一步在试探着他的底线,他也不好把所有人都逼急了,只能一步一步互相拉扯着来,看谁棋高一筹。
何作杰长叹一口气,揉了揉自己发胀的额心,深觉到处是难题。
他在房中唤自己的长侍,令他去将他的心腹郭鸿青叫来。
……
既然是等着,反正如何都是等,干脆在金陵玩上一圈,瞧瞧与几十年前有什么不同。
有狐七之前一直少有出门,便是惟恐会触景生情,更惟恐碰到一些以往认得的人已垂垂老矣,这便更是叫人伤感不迭。
但如今困在房中实是无事,便想着叫上舒泩一起出去走走,一则两人都可能碰见熟识的人,大家要痛苦便一同,二则他对这金陵比她熟多了,又一肚子心眼,带着他放心些。
舒泩倒是没有什么顾虑,现如今老一辈的人与他关系好的都已早早离世,新一辈的知道他回来的都以为他是他儿子,没什么好忌讳的。
只是七娘,就不知道她是如何了。舒泩怜惜地看了一眼有狐七,撇开了眼。
两人连日逛些冷清的景致,众人忙忙碌碌,街角喧闹,只有他二人无所事事,来这往日热闹的地方瞧瞧有什么新鲜的模样。
有狐七走走停停,一路走一路看,转头与舒泩讨论着他们所走过的与她印象里不同的地方。
“之前这里有个很会做花灯的阿婆,以前这一片檐上全是阿婆做的花灯,傍晚的时候,我若是有空,会与阿丽一同来买一盏回去……”
有狐七方才想到,阿丽若是还在,现在也该有六十了,一时间,便觉有些许难过。
“这一片,原是有两个秋千,听说是一个很会做床具的木匠师傅为他的一双子女做的秋千,之后他的子女嫁人的嫁人,出门做生意的做生意,甚少回来,那位师傅觉得孤独,便打开自家的院子,让其他的孩子们也进来玩,之后还加了孩子们玩的其他零零碎碎的小玩意。他这院子,每天都很热闹。”
也不知道那个师傅后来怎么了,但有那么多孩子陪着,应该过得很开心吧。
“原来这里有一棵特别特别特别大的大榕树。一到夏夜,很多人会来这里乘凉。你能想象到吗舒泩。不是我们原来那种宵禁,居然是,可以晚上有很多人出门,然后到夜里七八点回来,没有灯,有时有星星与月儿,漆黑的天际,身边居然能看见那么多人,连夜里都是那种让人心安的热闹与沁凉。”
舒泩静静地听她说,没有说话,只是听她继续回忆,看见她脸上带着的向往,“虽然那些人未必手握权柄,未必家财万贯,未必满屋书墨,甚至未必家庭和满,但那时候……书生,我感觉到了安宁。”
舒泩看着她含情脉脉的双眼里,溢出了明亮的光,“舒泩,这几千年里,我只有幼时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与那段年少不知辛苦的时候,才有过那种安宁的错觉。但那一刻,我是真的感觉到了那种,没有办法用任何东西替代的感觉。”
舒泩忽地开口,问她,趁她还在那种情绪中舍不得自拔地时候,“就是那时候,你发现了,你与钱清不一样的东西,对吗?”
有狐七顺着他的思路,没有抗拒,病危察觉到什么不对,回道,“是,就是那一刻,我发现,我才不管什么资本主义,什么地主,什么封建,我所想的自由,我想要的民主,是和他们口口声声所说的,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如果想要替谁说话,就让谁走上政治的的道路。我知道不是子源的问题,但我找不到……”
她终于察觉到不对,及时停住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问他,“舒泩,你也在金陵这么久,你呢?你的那些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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