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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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狐七此刻心绪不若她表面那般平和,她感到指尖被温热的唇重重地吻住,指尖过于敏感,甚至还感受到他舌尖轻扫过指背的湿热触觉。
她心下想抽回自己的手,控制住即将失控的心跳,胸腔涌动着温热的即将奔涌的熔浆。
随即,舒泩居然轻轻放下了她的手,她看着他的眼睛,觉得周围太过朦胧,仿若是在梦中,太过于强烈的心悸感让她感到茫然。
因此,当舒泩颤抖着拥住她的时候,她没有拂开他,只是任他作为,想要缓缓地安抚自己不太寻常的心绪。
她知道舒泩在克制着他自己,就像她此刻也在一忍再忍。
当舒泩吻上她的额发的时候,她有那么一瞬的清醒,她的额间一片炙热,手心洇湿。
她心口热热的熔浆快要喷出来了,她用一只手轻轻捂住。
那一刻她心上涌上了数千年都没有再出现过的剧烈到几近要将她淹没的恨意。
她恨他,她是那么恨他!
她想张口,想刺得他流泪,想叫他感受到同她此刻一般像是被焚身的痛苦,甚至比现在的她更痛,更疯狂,更憎恨,生生剜出他的心的那般痛楚。
她甚至有些憎恨天道,为何要让他们同时长生不坠,为何要再遇,为何要痛苦,为何要与他这般贴近,为何以为忘却了,却其实根本历历在目……
她猛地大退一步,转过身去,同时收回心中快要汹涌而至的岩浆与恶意。
舒泩本就一直站在她的身旁,她眼中的没有藏好的憎恨与痛苦他一览无余。
他站在她的身后,看着她,刚刚的旖旎好像是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又愧疚又痛苦,不愿放弃,却又发现寸步难行。
想要伸手抚慰她,想要拥抱她,想要将她的痛苦与愤恨,尽皆都让他承担。
可是,那些痛苦却是他一手造成的,他什么都不敢说。
他不敢说,他愿意承受那些她本应该宣泄在她身上的怒火。
他愿意将那些本该他承受的愤恨与痛苦,恶意与妒火,甚至是那些俞之千年的没有宣泄的那些苦楚与不甘,一力烙刻在他身上。
他心甘情愿。
他甘之如饴。
只求她不要这样痛苦挣扎,只求她愿意给他一次机会,只求她不要阖上那扇门。
他实在太过恐惧。
这么多年,他又一次感到了那种惊痛又恐慌无比的惧怕。
万一她又消失了会如何,万一她在他们俩之间,毫无余地地划下一条鸿沟,不放他过去,自己也绝不愿意过来,他该怎么办。
他从来不想这些问题,从来也不敢想这样的问题。
因为过于珍重,因为过于依依不舍,因为知晓自己难以赦免,所以不会去折磨般地想着务必走过的末路会是如何,将是如何。
想得过于理所应当,想得过于自我,想得太过于逃避。
因此当他本就知道他们两个之间拥有着任何人不可能拥有的默契与共鸣,甚至彼此都无比深刻地烙印于对方的记忆里,习惯里,或是说,是心脏里之时,他从未想过这些。
从未想过,她会如此痛苦,她会心悸不已,却又同时恨意难平。
他从未想过,她会痛苦于面对他之时,她在感情中的脆弱与无法阻挡的,来自本能的欲|望。
他觉得心疼,之中溢出了她还愿意予他一席之地的喜悦,但更深地却是,对此却又进退不能,无可奈何的痛恨与厌憎。
他在心里嘲笑自己,诅咒自己,伤害自己最珍爱之人的报应应是如此,活该你进退无门,活该你永远孤寂,永远艰涩,永远目无一人。
他定定地望着背对着他的有狐七,他心里如同被烈火焚尽,一丝余烬都不留。
他看着即使竭力控制,肩膀仍止不住颤抖的有狐七。
他想,是他有罪,如果靠近他,她就会痛苦,就会厌憎她自己,就会……这样的进退无路。
如果她无法原谅他,也无法原谅那样的她自己。
那就……让他痛苦吧,他没办法看着她痛苦。
只求她愿意留给他一丝微光。那么一点就好。
他从她身后拥住她,他轻轻抚着她的肩,他在她身后耳语,“七娘,不论是什么时候,数千年前,或是现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对你还抱有……”
他喉间梗了梗,涩了一秒,继续说,“不该……怀有爱慕之意,我不该怀有这般愚蠢的幻想……你说得对,世上千千万万人,惟有我,没有丝毫的立场与你说什么……爱慕之意,说什么……”
热烫的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她的颈间,他近乎哽咽的声音传到她的耳边,“七娘,我真的,这些漫长又折磨的年日里,我是真的……我只珍爱过你……对不起,七娘……都是我的错,我太过软弱无力,我不该那么对你……我不该那样对我最爱的人……你不要气愤你自己,七娘,你恨我……”
他拥她拥得更紧,稍稍冷静下来,“我们就退回那一步……我们退回去,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不要像现在这样……”
但他拥着她的力道,却将她死死地箍在怀里,没有半点喘息的余地。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七娘……七娘……别对我心软。”
说完这一句,他蓦地放开手,好像惟恐自己后悔般的,逃也似的离开了她的房间。
有狐七依旧背对着他,但肩膀不再颤抖,只是石雕般的,站在那里,不动,没有表情,也不愿意转身,看那仓皇离去的背影。
……
大约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有狐七阖眼未有几刻钟,便听见门外传来叩门声。
她迷蒙地张开只眼,瞧了瞧,天光未亮寅时初,心下不耐,但又知道不是有要事,绝不会在这个时辰打搅她。
于是耐下性子,道,“进来罢。”
来人踏着软底鞋,走路不发出丝毫的声音,她拉下帷帐,困倦地拨开床头的雕花电灯,一片暖黄色摊开。
她支起身子坐在床上,颇有些烦闷,问道,“何事?”
外面那人隔着帷帐,瞧不清他的脸,但身形熟悉,有狐七估摸着就是舒泩。
心下有些许琢磨,这事看来很重要,不然他们俩这正是尴尬时辰,他当是不会亲自来寻她的。
帷帐外的人轻声道,“七娘,此前邺民派去与他国商定此前旧朝与他国洽谈东南沿海的租界与海港的通商协议的外交使,被北盟外交官当庭殴打,之后没几天,在一次三方会谈结束后回会馆的路上被暗杀了。”
有狐七在帷帐内听得眼皮直跳,直觉告诉她还有后言,果然,舒泩继续道,“邺民向北盟问责,北盟拒不承认此事,但许诺降低未来五年旧朝所签诸条约赔款半分,同时倾销往邺民的军备减少关税,邺民政府便应了,现已派遣新的外交使赴往签协议。”
有狐七坐在床上,发出了一声冷笑,“邺民六十年,梁氏居然还承认旧朝的可笑条约。当年我就说钱清看错了,就该趁那时候一锅端了梁家……寡廉鲜耻,鼠目寸光的玩意!”
她气得一拍床面,震得面前的帷帐飞起,舒泩一瞥,看见她单薄的中衣下纤薄的身子,连忙转过视线,假作不见。
有狐七缓下心绪,面上一片冷淡,“之后呢?还有那个当庭殴打邺民外交使的北盟外交官,可有说如何处置?”
舒泩瞧着她朦胧的身影,顿了一下,说,“那个外交官……据说,北盟政府仅是通告,将外交官为外交副官,降了半级做个样子。”
有狐七又冷笑了一声。
舒泩嫌站着累,从旁边拉了个矮脚凳,坐下来,刚打算说,外面忽地雷霆大作,一声惊雷轰然在屋外炸响,倾盆大雨蓦地倒下来,雨声和雷声交杂在一起,一片嘈杂声息。
有狐七叹息了一声,披上薄薄的外衣,踏上软履,走到窗户旁,推开紧闭着的窗,面色沉沉地看着屋外沉沉光景。
她轻轻地说了一句,声音轻到舒泩也要努力辨别,才能听懂,“雷雨已至,天光将变。”
舒泩走到她身旁,将她的外衣拢好,若无其事继续说道,“这消息传回国内,全国上下一片哗然。个个都在抨击梁氏没脸没皮,共和之气将散。已经有学生又开始游街闹事,前些年……被压下来的工人集体闹事罢工,这次又闹起来了……不过,已是有好些被抓进去了。我们江南省这边,便更是暗流涌动。”
有狐七瞥他一眼,“暗流涌动?梁兴业这是要何作杰早些从江南这些家族这边捞出钱来供给他镇压蠢蠢欲动的各方人,倒是这下金陵这些富商们更是要忧心忡忡了……”
舒泩半眯着眼,耷拉的眼中却有光熠熠,“七娘,这是个好机会……何作杰左右为难,左右都担着重压。这时候送钱给他,他必是来者不拒,也拒不了。”
有狐七倒是没搭理他这个话茬,只是兀自地看着外面的雷雨,没来由地说了句,“你看,雨落在地上了,便再没法子升回去……即使升回去,也不是那时候的雨了。”
“他们便总是不明白的。”
“梁氏蔑视这些普通人,肆意践踏他们……迟早有一日要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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