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风雪飒飒得遇佳人

舒泩一眨不敢眨地望着那一处。

        他的小狐狸跑到那两个小丫头近前，在这天上正缓缓落雪，周遭一片白茫茫的院子里，脚踏着青砖石板，头顶着雾蓝色的天，他的小狐狸，忽的就化成了一名着红衣的二八少女。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虽未失言，但心下震惊。

        她的长发披散了一半，用一根乌木簪细细的挽着，被风吹起的头发散开，露出了她戴着的珍珠耳铛。小小的，洁白的一只耳垂，还有那秀丽的耳铛，令他没来由的脸上一热，抿紧了唇，心跳比刚才更加剧烈，更加惊悸。

        让他整个人无法平静下来，趴在檐上的身子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栗着。

        她背对着他，他看不到她的脸，但他能感觉到，她身上所萦绕的那一种与他格格不入，又甚是相融的那种气息。

        他心里有点儿空茫茫的，又喜悦，又茫然，又失落，又无所适从。

        只能愣愣的呆在那里，望着他的小狐狸那个方向。

        他茫然失措，他不知所在何方，不知所在为何，不知是黄粱一梦，还是鬼怪志异，又诡异荒诞又那样惶惶真实。

        他陷入了那样一种惶恐又欢悦的梦里。

        像是梦，又不似梦。

        他不敢归醒。

        直至风雪翻飞，眉间额前尽是颤颤的雪花。

        他方才醒神。

        漫天的飞雪，纷纷扬扬，正若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1，落入世间凡尘。

        舒泩愣愣地想，不知那位谪仙人在看这样的雪时，心中是如何作想。

        他心绪凌乱的厉害，只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小狐狸远去的方向。

        他想起她红衣的模样，还有那秀丽的珍珠耳铛。

        不禁一时有点呐呐无言，耳根红透，一向自诩风流的他，完全违背了他对自己的想愿。

        他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她离去的方向，跳下房檐。

        心里已深深被那红色的远影摄住。

        他拂去脸上落雪，明明还是深冬，却想起一句诗，虽是诗意不对景，可却也别有一番感受。

        飞雪带春风，裴回乱绕空2。

        他感受到了胸口涌动的热流。

        让他不敢触碰。

        当晚，小狐狸从隔壁跑回来的时候，他羞愤地不敢看她。

        耳根红了，但面色却装的同往常生气无甚区别，只有直视他的双眼时，才能感到之间的差别。

        小狐狸回来之后，明显是不明白他在生什么气。

        她讨好的蹭蹭他的额头，用爪子扯扯他的上裳，向他眨巴眨巴她黑溜溜的眼睛。

        他眼前一晃，迷迷蒙蒙闪过那红衣的模样。

        将将息下的热度又落回他的双耳。

        他带着窘迫地转开了头，作怄气状。

        小狐狸许是没料到他这个反应，愣了一愣。径直从他的胸前踩过去，将一张尖尖的的小脸硬是凑到舒泩的面前。

        四目相对，小狐狸呼出的热气逸在他的脸上，双眼带着狡黠又带着不明状况的茫然，紧紧地盯着他。

        舒泩霎时脸就泛起了红，但还是强装镇定，把头扭到另一边去。

        扭过去了还在想，看来她还没发现，他已然发现了她的身份。他不敢说。

        但他心里也有点不甘。

        作为一个在老师那里都自诩风流的人，他自然明了现在的心绪是什么，但他不甘。

        既害怕挑破了她离开，又不甘只有他在煎熬，而她却只是泠泠然地望着他。

        但他却确然无法控制自己面对她时那种再自然不过的反应，自然而然的情|热与羞涩，抗拒又羞愤的动作，却是带着期盼想着她的下一个动作。望着她的哄劝能让他褪去心里的青涩与喉口的艰涩，满溢出藏在心间的丝丝甜蜜。

        或许少年人就是这般的。

        他们一边羞恼与嗔怒，带着红□□滴的面颊斜睥着你，一边避去与推开正接近着的情人，一边一层又一层地合上自己的心扉，也并非欲拒还迎，而是真心实意地待着情人远去，心里羞愤不已，又带着满腔不知作何情|热与汹涌，郁抑在心底的最深处，想要抒发，却又羞怯地不敢言说。

        他们一边竭尽所能地推却着，又一边无所适从的保护着。

        生怕被他人发现自己这羞人的私自□□。

        但在心底，却早已悄悄地大开门扉。等着将要登临的那位情人儿。

        越是如何期待与悸动，便越是多么抗拒与惶恐。

        但他的小狐狸，却偏就不信这个邪。

        她这次不从他胸口踏过去了，她绕到舒泩的背后，从他的背后绕到他的另一边，与他再次四目相对，耳朵蹭在他的脸上，尾巴软绵绵地搭在他的背上，张扬又昳丽的脸对着他，眼睛黑溜溜的，带着几丝不解与讨好，定定的望着他。

        舒泩看着眼前这只小狐狸，脸“腾”的一下红透了，这下再也避不过去了，便梗着一口气，也这样看着她。

        可一瞥到她红色的尖耳朵，正亲昵地蹭在他的脸上。即使他已竭力抑制住自己的眼睛，脑海却难以控制地浮起了今日所见的那如琼如玉的耳垂，还有那精致小巧的珍珠耳铛。

        仿是魇住了那般，他颤颤地伸出了手，轻轻抚在她的耳朵上。

        恍然梦醒，再看见她那带着不谙世事的狡黠与浑然天成的媚意的弯眼儿，赶忙收回了手，手背在背后，好似烫着了似的，带着羞怯的，连对方和自己也未曾体会过的情意。

        他往常一贯自诩风流，但真正的体验上这么一回，倒是头一次。

        之前听闻师兄们说，人间情|事是如何如何让人甘心沉醉，如同吹过河岸垂柳的春风，如同细细入眉间的甘霖，如同不愿归省的黄粱梦。

        带着笙歌曼舞时的意乱与痴嗔，划过浅浅即将溢出的心河。

        他浅浅的呼吸着，既害怕惊走了他的小狐狸，又怕她不走。

        就如此刻，时间像是要停滞之时。

        他的小狐狸，偏过了脸，与他鼻碰鼻，看着他，眨了眨眼。眼里溢出了丝丝狡黠的光。

        他屏息，一动不敢动。

        而她，踩着他的手臂，轻轻一跳，跳到了他的头顶上，中间还轻飘飘地蹬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后快速地从他头顶再一跳，跳到别处去了。

        舒泩，“……”

        这下好了。所有的旖旎情思被她这么折腾，全都飞上了天去。

        他先是呆了一会儿，之后猛地反应过来，朝着她追过去，“仗着我甚纵你，你便如此欺我！”

        “勿捂鬼面，我必教你晓得我会如何训你。”

        “从砚上下来，那样脏！”

        一人一狐，在院里追逐戏耍，已忘记什么情|事不情|事的。

        毕竟是少年，该是这般情形。

        欢愉与羞怯，来得快也合该去得快。

        舒泩的母亲舒柳氏伴着他的父亲舒望，立于庭中，遥遥的看着他们嬉戏玩闹。

        舒柳氏远望着远方嬉戏着的，生机勃勃的舒泩，“五郎，许久没见过阿泩如此了。”

        舒望也看着那一边，身上披着长长的裘衣，他低低地咳上几下，才说，“是啊，是许久未见过了。”

        舒柳氏看着他，话溢出唇，“是不是……”

        言语未尽就已被打断，舒望也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说，“可这，也是他身上担着的必尽之责。”

        他脸上出现严肃又无奈的表情，“迁来此地上百年，吾族宗心怀光复，吾辈众人为之不懈勤恳数年。怎可因噎废食，在功成之前止步。”

        “卿亦知，以吾儿资质，日后必将跻身高堂，为堂间肱骨，带领吾等后辈振兴吾族，此乃我族数年所望。”他顿了一会，“再说，这也未必不是吾儿所求，高堂之上，人人倾拜之。”

        舒柳氏稍稍舒眉，眼里的光也渐渐坚定起来，“有理，以我儿聪慧，自当如此。”

        舒望停了下来，又再歇了口气，“‘千险万难，必以心志克之’乃舒氏家训，吾等皆应牢记。我们该相信吾儿所选的路，他必会做出他应该做的选择。”

        舒柳氏拍了拍他的手，“你甚是有理，我且随你，相信吾儿便是。”然后帮他向上拉了拉他的裘衣，仔细地系好他的衣带。

        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看着那边正高兴戏耍的一人一狐。

        他们玩的甚是欢愉。

        之后，舒泩便日日跟着他的小狐狸去隔壁。

        他的小狐狸跳到墙上，再跳下去，进到院子里，他则尾随其后。

        看她化成那日思夜想的模样。

        即脸红，却又不肯离去。

        次次要跟来。

        但天不随人愿。

        可能真的是没有做惯这般梁上君子。

        在他尾随他的小狐狸的第三日。

        那一日，下着飘飘扬扬的大雪，风雪斑白了他的发鬓。

        他却毫然不觉，只顾着眼下那红色的绮丽风景，顾不得这见惯了的风风雪雪。

        正当此时，他脚上没踏住屋檐的角。正及雪落，稳不住身形，便从屋顶上滑了下来，掉到隔壁人家的门口。

        雪厚实得很，摔是没摔着。

        但他看着面前正笑吟吟地站在他前面的红衣少女。

        脸涨得通红，呐呐不敢言语。

        毕竟攀人家屋檐，不是什么风光的事儿。

        他微微一抬头，才方知，他母亲所说，天仙下凡，不是什么夸张言语。

        他面前的这个女子，秀丽温美至他不敢呼吸，生怕惊扰到这梦中仙。

        她不若上回，没挽发髻，披散着乌发，只在额前戴了一只眉间铃。

        双眼溢着流光，带着自然而然摄魂引魄的温柔媚意，皓月般的高鼻，唇上朱色似玉，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狡黠笑意。

        这几日令他念念不忘的珍珠耳铛悬在她的耳垂上，让他脸红心热。

        她脸上的灼灼光华，此刻在他心里，就连太阳也稍逊一筹。

        他心里想，之前想着，再无人能如同《洛神赋》之中那般，使他惊艳至此。

        可今日一见，才知他自负至此。

        洁白的雪花簌簌地落在他呆愣的脸上，他抬首，不敢言语。

        像望着神祗那般。屏息以待。

        风雪飒飒，得遇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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