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自由的代价

苏棋离开后，客厅的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苏振抱臂别过头，留给沈易一个侧颜，气势威严，眉眼间尽是愤怒之色。

        唐心斜眼多看了他一下，很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些年未见，他除了头发短了点儿，倒是像过去一样削瘦，整个人看上去分外落寞。当初她可是极力赞同他们在一起的，结果倒是他先离开苏棋了，这让做母亲的心里自责难当。

        沈易躬身将手肘支在双腿上，十指交叉指尖搓着指节，追忆往事，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记忆涌上心头，连带着苦涩的心情一起。他低垂着眼眸，眼睫张阖，若有所思咬一咬嘴角，随即鼓起勇气抬起头看着两位长辈，“叔叔阿姨，先感谢你们能给我解释的机会。”

        语气诚恳又卑微愧疚，谁会愿意提伤痛的过往呢，可想想苏棋，他又觉得一定要向她的父母解释清楚。

        唐心与苏振两人对他的诚恳态度显然无动于衷，仍一动不动的保持刚才的姿态。

        沈易将记忆追溯至高考完填报志愿那天，因为，他人生的转折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很坦然一笑，然后娓娓道来，“说起来，还要从高考结束后说起…那时我跟棋棋的成绩还算理想，我还满心欢喜我们俩能读同一所大学，收到一样的录取通知书呢。”

        稍微停顿，嘴角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继续道，“一切都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顺利。可就在我们填报志愿那天，我父母回来了，我们下午聚完餐回去后我才知道我的志愿被我妈修改了。”

        他再次低头轻笑一声，喉结上下滑动，像将所有委屈一并吞咽，眼睛滢亮，却是暗沉的眼神。

        再回忆，他只觉得自己当初无能又无力，深深的吸气以使自己保持镇定，“我们家跟正常人家不同，我小时候很少与父母一起生活的，他们都忙于工作，我由奶奶一手带大，所以我理所当然的认为无论我做什么上什么大学他们不会管我，我一直以为自己是自由的。”

        自由。他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嘲讽自己，这是多么奢侈的一个词啊。

        “可是…”他继续说，无奈的笑笑也情不自禁眼里含泪，又故作轻松动动手臂缓解自己哀伤的情绪，“我父母很早就离婚了，我爸他有自己的家庭，还有个女儿，可是这些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提及家里的事儿，令他心情更沉重，像将解开纱布暴露自己的伤口给人看。

        苏振不由得侧过头斜睨过视线看他，对于他家里的事儿，他多少有所耳闻，沈冲的不闻不问与冲动暴力，这无论如何对一个孩子来说都会造成心理伤害。他轻轻叹声，对沈易的遭遇无奈又怜悯。

        沈易平复心情继续说，“在分家那天，一家人坐一起商量跟谁的事情，我们做为孩子，是不得不做出选择，哥哥选了父亲，而我因为父亲的原因，选了母亲。”

        “我母亲是很强势的一个人，说一不二，也正是因为我的高考成绩突出，她这才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与父亲离婚后，她没有再嫁，而是一心忙于四海的事业，她跟随我外公做商业地产生意的，我外公没有儿子，就我妈一个女儿，而我，理所当然成为他们栽培的对象。”

        “大学开学后没几天，我妈就联系我让我办理退学，说已经在国外办理好了留学手续，让我做好准备等她派人来接。”

        “我当然是抗拒的，那个时候妥协她就读其他城市已经是我的忍耐极限了，她不与我商量私自安排我的人生，我当时气急了，想要逃离她，甚至扬言要与她断绝母子关系，也许正是因为我的过激行为才惹怒她，她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跟苏棋的事情，也叫人偷拍了苏棋在学校的照片来威胁我，说的话很难听，劝我要以事业为重心，不要太儿女情长…”

        他隐瞒了母亲拿唐心的工作威胁自己的事情，这让他对母亲一直心存芥蒂，对自己人怎样心狠手辣都可以，就是不能对苏棋还有她的家人动心思。

        沈易无奈笑笑，脸上滑落一滴眼泪，“如果我当初听她的话，或许我跟棋棋也不会分开这么久。”

        是啊，如果当初乖乖听话，又会是怎样呢？他只是稍微为母亲辩解一下，又很快否定那个念头。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听话，意味着要永远听话，一次不听就是叛逆，反抗的后果，永远都是争吵与冷战。

        满怀对母亲的怨念，他稍微平复了情绪，继续说道，“因为与母亲的冲突，她后面没再联系我，只是派身边的人来将我带走，我的手机，我的行李，我所有的东西，他们都当着我的面儿给扔掉了。”

        沈易喉咙一哽，舔了下嘴唇含着恨意的微笑又说，“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挺无能的。”

        他感慨于自己过去的无能无力，又满心振奋，如今再也不会了，合在一起的十指不禁攥的更紧，再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干预他与苏棋在一起。

        回过神，又继续说，“那天，我被他们送到机场，跟随他们登机，甚至不知道要飞到哪里去…一无所有，还被几个人牢牢监视着，那种感觉，真是此生难忘。”

        苏振喉咙一动，很沉重的呼吸，与唐心彼此对视，又双双看向沈易，只听见他自讽般的轻笑，声音无奈极了。

        沈易出神的回忆离开那天的画面，那日夕阳残照，四周是闪耀着金色光芒的云彩，一切都安谧和谐，唯独他自己像个死人，一颗心在无力的跳动，有那么一刻，他真希望自己从未来过这个世界，更不属于谁的孩子。

        可他看着飞机舷窗外的壮观景象，又不甘心如此。像他这般的人，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他甘心为此付出代价，不过顺从而已，屈服而已，依旧有机会可以为自己谋划。他想起苏棋的话，泥泞的路也要走出自己的风采，借风借雨借所有对自己有利的条件去强大壮大自己，等合适的机会反败为胜，人活着，不屈服，路就走的下去。

        “等我在那边一切安顿好以后，听从我妈的吩咐认真读书，学习，这才有机会做回个正常人，才有机会能棋棋打一个电话，但那时，已经晚了，她已经换了号码了。”

        悲伤的情绪如洪水猛兽吞噬了他，那时，他一度认为自己失去了她。

        沈易始终低垂着眼眸，谈及苏棋，眼里泪珠滑落，一滴一滴滴在手上，裤子上，地板上。

        “现在想想，都是我的错，如果当初能好好沟通，也不至于大家都冲动做出极端的事情。”

        “可是你给棋棋发了分手的信息啊…”唐心不解的追问。

        沈易猛的抬头，带着满脸的震惊与疑惑，“唐阿姨，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跟她提分手的。”

        苏振也好奇倾身上前，“难道不是你发的吗？”

        沈易认真对上他的视线，并摇了摇头，又无助的垂下眼眸，“是他们发的吧，那天，手机在他们手里。”

        “那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跟棋棋在一起的？”苏振追问。

        “大学毕业后我就开始接触公司的事务了，四海的主要发展中心在虞城及周边省市，做出点儿成绩后，为了顺利在常州扎根发展，我在母亲面前夸下海口，如果我能顺利收购常州这边几大商圈项目，我就留在常州。很幸运，让我做到了。”

        “两年前就已经回来开始在这边部署了，其间过来看过她，我想，等我彻底在这边稳定扎根我就去找她，把在这儿的一切安顿好后，我安排了一次同学聚会，棋棋也来了，也就是从那天起，我才正式在她面前露面儿，很快我们就又在一起了。”

        “那棋棋就原谅你了？”苏振难以置信的看看沈易又与唐心对视。

        “你闺女简直就是恋爱脑！”唐心很鄙视的抱怨道。

        沈易忙辩解，“叔叔阿姨，我爱她，我很感激她没有忘掉我，还依然愿意接受我。”

        “哎，不知道说你们什么是好！”苏振叹气说。

        “那日记的事情呢？你自己写的，怎么会跟你没关系？”唐心追问。

        沈易深呼吸，这件事完全出乎他意料。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的，日记也是我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后来怎么都找不到，唯一相关的人，我会当面与他们对质的，我一定会找到那个人给棋棋道歉。”

        沈易心里想到母亲，想到杨泽东，当时去过他房间收拾东西的，就四个人，而郝正亭与他一直在一起。如果日记不是不小心掉落，那一定有人刻意为之。

        唐心很释然的松了口气，却显得无奈，在她看来，他也很不容易啊。

        沈易这时突然起身，“叔叔阿姨，你们等一下。”

        说完便离开往次卧的方向。

        唐心偷偷问苏振，“老公，你怎么看？”

        “不知道啊，但是我知道他家的事儿，哎，这孩子也不容易，生在那样的家庭，他也身不由己。”

        “那我们就妥协了？答应让他跟棋棋在一起？”

        “我们妥不妥协有什么用？闺女要跟他在一起咱俩还能拦住啊？”

        “你闺女就恋爱脑！”

        “呀，你别说她了，不是我们亲生的嘛！”

        唐心哑口无言。他们当初相爱还可以私奔，怎么时代越发展，这帮孩子越不容易呢？栓在他们身上的绳索真是给他们累的够呛。

        沈易拿着厚厚一叠东西走来再次坐下，一一摊开在茶几上给他们俩看，“叔叔阿姨，这是我在常州市的户口本，我随时可以带棋棋去领证结婚的，不过现在，我还在等她同意。”

        “还有这个，我买了一块儿地，自己设计找人建造了一栋别墅，已经建成有一年多了，钥匙在棋棋那儿，但她一直还没有去看，房本上暂时是我的名字，这是赠予协议书，她只要签个字那套房子就可以过户成她的。”

        唐心拿过房本看了看，眼睛都瞪圆了，占地面积468平米。

        沈易解释，“她以前对我说让我帮她设计一套房子，我就一直在准备着。”

        唐心与苏振面面相觑又对他的默默付出大为感动。

        沈易又说，“这事儿先不要告诉她，里面有我给她的惊喜，也有我这七年来对她的思念，我想让她自己去看。”

        唐心将房本交给他，“棋棋应该不会接受你赠予的房子。”

        “我知道，但没关系，我的都是她的，我愿意把我全部的资产都给她。”他不知所措的笑了笑，又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让你们信任我，但我会尽我所能让她过的开心，也让她能自由轻松的做她想做的事儿。”

        “哦。”唐心看看苏振，心里已经放下对他的怨恨了。

        苏振又说，“你确定你不会再离开了，你母亲不会干预你们恋爱吗？”

        沈易笑笑，“这就是我努力发展事业的理由，我现在在总公司比我母亲更有话语权。”

        苏振放下心来，“我不懂你们那些大企业的事情，但我只认一点，你只要对棋棋好就行了，你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这些年吃了多少苦。”

        “嗯嗯，我会的，叔叔。”他很坚定的点头，“当初为了帮她开店，我拿下了整条商业街经营权，现在，她想开多大的店就开多大的店，我都给她提供场地。”

        唐心忽的转移话题，“那个，时候不早了，是不是都肚子饿了？我要忙着煮菜去喽。”

        沈易忙起身，“阿姨，我来吧，你们大老远飞过来，今天我下厨。”

        “别，你去看看棋棋吧，有你叔叔给我帮忙呢。”

        看着唐心与苏振态度的转变，沈易喜笑颜开，“那我待会儿叫棋棋一起给你们打下手吧。”

        他收起茶几上的一堆材料，像小孩子般轻松跑开，往事如数道出，竟前所未有的感到轻松。

        推开苏棋房间的门，她正戴着耳机轻快摆动着双脚玩游戏。

        见沈易一脸喜悦的走进来，苏棋忙摘掉耳机起身问他，“怎么样？搞定了？”

        沈易笑脸应声，“嗯。”

        苏棋立刻飞扑向他，沈易稳稳接住。

        “辛苦啦沈大人，我还头疼怎么跟他们说呢，一下子就被你搞定啦！”

        她开心的亲了亲他，这一次，没有深情拥吻，只是过于激动的诚心奖励。

        两人相视微笑。有你在身边，我便有一往无前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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