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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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缙劝夏不要跟班里搞“神学研究”的学生走太近。
“神学已经是一门科学,他们研究的不是神学,是迷信,‘向神祈祷就能达成心愿’这种鬼话,你清醒一点,这能信吗?”周缙说。
“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不相信可以,但我有相信的权力。”夏态度少有的强硬,坚持要跟那些人接触。
周缙不是很懂。
她知道的多,自然对一些事情的看法也更坚定客观。她很多次想告诉夏关于她知道的世界,从她广泛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中提取出最适合的建议和理由,但是每每都放弃了,因为夏好像把她做的这些当作救命的稻草、生存意志的出口,固执地不肯撒手。对周缙来说,就算和夏有过生死相依的经历,也承认自己对这孩子有过动容和怜悯,但这都不重要,她总会寻到方法离开,既不会变成背后灵一样陪着夏一辈子,也没有当一个老师谆谆教导她成为一个天才的觉悟。
既然夏不愿意听她的建议,那她便不说了,眼睁睁地看夏跟那几个人越走越近,周缙索性眼不见为净。
夏无师自通了断开周缙和自己五感的连接的方法,第一次封闭五感之后周缙对着漆黑空洞的世界怔忡了半晌,某种恐惧感紧紧抓住了她,但又被狠狠地压了下去,她深呼吸,平静过后觉得是自己死这一次算是把戾气磨了个干净,都这样了她也没想着苛责夏什么。一会之后夏跟她道歉,周缙想了想,决定跟夏绝交五分钟,所以没有理会。
之后时不时的夏也会跟她说一声,然后封闭五感。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她思考审视自己的一生,在二十多年的记忆里翻找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如何去死是一个没有规定ddl的任务,她有充分的时间。
“你能直接杀了我吗,比如一个念头‘让她消失’,然后我就消失?就像你说的,封闭我跟你的五感就像抬起胳膊写个字一样,这应该很简单的吧?毕竟我像是个长在你身体里的肿瘤一样,我是个不定时炸弹,正常人不都应该想着快点摆脱我吗?”她问夏。
“你救过我,帮过我很多,我不能,也不会,”夏说,“为什么不努力一下找个办法活下去呢?”
周缙沉默。
她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她知道,但是并不想说。
变故发生在夏的父亲回家的那一天。
夏看着自己父亲虚伪恶心的笑容,又看向满眼祈求的母亲。
“所以你们说,让我退学,拿回姑姑给我交的四年学费剩下的一半?”她艰涩地说。
“反正学校也就那个样子,上不上的差不多,你都上了两年了,再说你又不是男孩,花那个钱干啥,”男人理所当然地说,“没事儿,啊,爸爸赌回本之后肯定就停手,好好挣钱,送你回去上学,上更好的学校,好不好?”
“妈妈,你也同意了?”夏不可置信地看向妈妈。
“你爸爸说这是最后一次,他看准了,这次肯定能翻身,你看,他这次回来都没有喝酒。”女人挽着男人的胳膊,柔柔弱弱地跟夏说。
夏听到这话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你不记得他之前每次回家都是什么样的吗?你不害怕,不想逃跑吗?”夏直直的看着妈妈,女人眼神躲闪。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是不是爸爸太久没回家你跟爸爸生分了?”男人面色不虞地说,“爸爸那是心情不好喝了点酒有点醉了,又不是故意的,不是道歉了吗怎么还抓着不放。我是爱你妈妈才跟她结婚,你又是我们爱情的结晶,是我们的宝贝女儿,我怎么会故意想……你呢?”他最后一句话咬字咬得并不清楚,大概是自己都不想承认曾经做过的事情。
“所以你每次都是清醒地喝了酒才回家,是你没有钱了每次回来找妈妈要!她一旦有点犹豫你就拿酒瓶子打她!打我!让人家邻居报了警!”夏听着他堂而皇之的话,无法克制地尖声回怼,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又气又恨又悲,快要憋不住眼泪。
夏永远忘不了小时候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
她回到家里,看到家门大敞着,妈妈满头是血地躺在沙发上生死不知,像个破烂的被人随意丢在那里的布娃娃,而那个她血缘上父亲的男人——那个魔鬼——高举着碎了一半的玻璃酒瓶,被几个邻居强行拉在旁边,神色癫狂地死死盯着妈妈,嘴里喊着“臭□□连钱都不给老子瞎了眼娶你个败家玩意你们他妈别拦我我砸死她!”他一转头,看见呆在原地的夏。
于是他瞪着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露出一个哄骗小孩一样的微笑:“夏知道妈妈把钱放在哪里,对吧?乖孩子,告诉爸爸妈妈把钱放在哪,好吗?”
一切都像是兵荒马乱的胶卷闪现在夏眼前,她闭了闭眼睛。这种事情发生太多次,她对这个男人的厌恶、痛恨、恐惧几乎让她想要夺门而逃然后一把烧了这个地方。
“妈妈,你真的想好了吗?”夏问妈妈。
女人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夏和妈妈是一方的,我们都相信爸爸,好吗?”
“上次你让我相信你,那天我被同学打了,回到家唯一的愿望就是你做了热腾腾的饭等着我,那时候你在哪?我上不好药,我在浴缸里睡着,被冻醒,那时候你在哪?我相信你?”夏有些失控地说,“我怎么相信你?”
“对不起阿夏,妈妈没有想到当时的承诺你看得这么重,我现在去给你做饭补偿你好吗?你别生气。”女人慌忙地想得到她的原谅,急急忙忙地说,手脚却好像被束缚在原地,完全没有移动的意思。
面对她这个样子,夏真的很想骂人,但是她如鲠在喉,到底说不出来什么。
“我不需要了。不能兑现的诺言,当初为什么要承诺。”夏强忍眼中的酸意。
夏看向男人,男人看她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神经病而不是看自己的女儿,仔细分辨能看出一丝没有被掩饰好的狼狈和恼羞成怒。
这就是她的父母。她的父亲,一个赌鬼、酒鬼、暴力狂、只会哄骗妻子的卑鄙小人,她的母亲,一个没有主见,愚昧无知、言而无信、空有一副美丽皮囊的软弱女人,她能怎样呢?
“如果你想,我可以揍他一顿。或者他们。”周缙说,但是她也知道,按照夏的思路,她可能会示弱投降,可能会逃避现实,但永远匮乏反抗的斗志。
实际确实如此。夏说算了,只觉得很累,她怎么可能斗得过两个成年人呢?她没有办法,她什么也做不了。联考考不上首都星的学校,家里兵荒马乱一贫如洗,她没有任何一技之长,一时间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周缙没有再说什么。
“等你认清他的嘴脸,我看你会怎么后悔,妈妈。你们做好决定的事情还用问我吗,不就是通知我一声做个面子工程吗。你们什么时候真的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孩子?我也从来没有要求你们什么,但你们就连一个正常父母都做不了,简直…枉为人父,枉为人母。”最后八个字夏说得咬牙切齿,两滴眼泪倏忽落了下来。
她狼狈地扭过头,摔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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