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月下仙子

月光如水,  倾泻而下。

        苏玉音一身梨白长裙，在月色下，翩翩起舞。

        笛声悠扬,  苏玉音顺应曲调，舞动着纤细的手臂，她腰肢柔软，身量轻盈，美得恍若月下仙子，令人神往。

        顾青昀停下了步子，怔怔地看着她。

        苏玉音并没有发现顾青昀,  她跳得投入,  一曲末了，才收了舞姿，停下来。

        苏玉音跳得香汗淋漓,  接过翠珍递来的手帕,  轻轻印了印额角上的汗,  笑道：“如何？”

        莲心笑逐颜开,  道：“奴家第一次见夫人舞姿,  实在拜服！若是那些姑娘们能学到夫人的一半,  我们必能夺魁。”

        林凇然放下了手中的长笛，笑道：“她呀,  从小到大,  除了练舞，倒是没吃过别的苦头……不过,  这舞非一日之功,  要让那些毫无基础的姑娘跳好,  可不是易事。”

        莲心点了点头,  道：“不错，而且，她们的动作会有些许差异，按照方才夫人跳的，我又修改了一些，明日她们拿到图纸，便能明白了。”

        这舞是苏玉音和莲心共创的，苏玉音在一旁跳，莲心便将动作做了拆解，一步步地画了下来，这样的办法，也能让姑娘们学得更快些。

        “咳。”

        林凇然听到声响，回头一看。

        “姐夫来了。”

        林凇然和莲心连忙起身见礼。

        苏玉音介绍道：“夫君，这位是江州红袖招的莲心姑娘，是我请她过来，指导农桑舞的。”

        莲心之前也伺候过不少达官贵人，之前那些人，只要见到她，眼睛便会在她身上乱瞟，但顾青昀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把目光投向了苏玉音。

        莲心识趣，福了福身子，道：“时间不早了，奴家先行退下了。”

        林凇然便也找了个由头离开。

        庭院之中，只留下苏玉音和顾青昀两人。

        顾青昀见她穿得单薄，长眉微蹙，脱下了外袍，套在她肩头。

        “虽然开了春，但乍暖还寒，最易着凉。”

        顾青昀不用熏香，外袍上只有洁净淡然的皂角味，简单却好闻。

        苏玉音也不客气，顺势裹紧了他的外袍，两人肩并着肩，徐徐向前走。

        顾青昀道：“听闻舞娘已经找到了？”

        苏玉音笑笑，道：“算是吧，明日才开始排练，也不知道如何。”

        顾青昀微微颔首，道：“其实……不得头名也没什么，这样的官绩，我并不在意……”

        虽然这事会纳入官绩功考，但顾青昀见这么冷的天，苏玉音仅着单衣在院子里练舞，便有些不忍。

        苏玉音却道：“你不在意，我在意。”

        她转而看向顾青昀，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一定要尽力而为才是。”

        若是不拔得头筹，好好宣导一番锦绣阁的衣裳，怎么对得起前后花费的这些心思和银子！？

        况且这事还有钱蔚儿的份，若是搞砸了，只怕她真的要和自己断交了。

        顾青昀怔了下，他倒是没想到，苏玉音会对自己的公务这般认真。

        顾青昀心底微动，凝视苏玉音一瞬：“那好，按你的意思办，但千万别累坏了身子。”

        苏玉音一笑：“好，我知道了。”

        -

        莲心一路随着明珠，走向客房。

        这顾府之中，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灯火通明，继续不用点灯笼。

        莲心一面欣赏府中夜景，一面问道：“明珠姑娘，大人与夫人，应该成婚没多久吧？”

        明珠点了点头，道：“不到两月。”

        莲心一挑眉：“难怪。”

        明珠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莲心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莲心笑笑，道：“一个懵懂无心，一个有心而不自知……那层纸呀，也不知何时才能捅破。”

        明珠似懂非懂地看着她，道：“姑娘在说什么？”

        莲心笑着摇头，道：“没什么……”

        她只管排自己的舞，旁的事，看看便罢了。

        -

        接下来的几日，苏玉音没有去锦绣阁，而是留在了府中排舞。

        明珠和翠珍将偏厅收拾了出来，苏玉音、钱蔚儿和莲心等人，便都聚集在了这里。

        苏玉音挑选出来的舞娘，都还算机灵，一日下来，已经学会了大半的动作，待莲心带着她们练了两日之后，这支舞便基本成型了。

        苏玉音见钱蔚儿坐在一旁，看着众人练舞，便问：“你的头面首饰做好了么？”

        钱蔚儿一挑眉，道：“那当然。”

        说罢，她便将身旁的匣子推向苏玉音，道：“打开看看。”

        这匣子上面镶嵌了不少宝石，密密麻麻，璀璨夺目，一看便是钱蔚儿喜欢的风格。

        苏玉音抬手，揭开匣子的上盖，只见，里面躺着十几副金灿灿的步摇。

        苏玉音拿起一支，步摇下面的流苏，颗颗圆润，恍若饱满的麦穗，轻轻一晃，便发出悦耳的声响。

        苏玉音用手摩挲着步摇，道：“不愧是江南的手艺世家，这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钱蔚儿听了，得意笑道：“那当然！我钱家的头面首饰，若是认第二，便没有人敢认第一！”

        林凇然听到这话，便也走了过来，他立在钱蔚儿身旁，也俯下身子，拿起一支步摇来看。

        林凇然饶有兴趣地问：“不是春耕农桑节么？为何做秋日的‘麦穗’？”

        苏玉音一笑，道：“所谓春耕农桑，为的不就是秋日丰收么？想必所有人都会以春日为题而舞，我们偏要跳出与众不同的农桑舞。”

        钱蔚儿罕见地与苏玉音站成一线，道：“不错，我们就要另辟蹊径，别具一格。”

        莲心也喜欢这步摇，她眼神期待，道：“这步摇如此精美，若是能配上舞衣，就圆满了。”

        苏玉音笑道：“舞衣已经在赶制了，很快便会送来。”

        这舞衣是她的杀手锏，可不能提前曝光。

        苏玉音就等着在春耕农桑会上，扬眉吐气了！

        众人排练完之后，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苏玉音便让文安安排马车，送舞娘们回家。

        苏玉音排完了农桑舞，便回了芷兰苑。

        才一走到门口，便见到了账房伍先生。

        伍先生立在路口，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似乎有些着急，一直在原地踱步。

        “伍先生。”

        苏玉音一出声，伍先生似乎吓了一跳，他连忙转过身来，低声道：“见过小姐。”

        苏玉音打量他一瞬，问道：“伍先生来找我么？”

        伍先生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件，呈给了苏玉音。

        “小姐，您之前让小人盯着夫人和罗家的动作……如今，有消息了。”

        -

        书房之中，苏玉音放下信纸，问道：“罗姨娘真的打算将城郊那块地卖了？”

        伍先生神情也有些忐忑，道：“不错，小人再三确认过了，确实无误才报上来的。”

        苏玉音面色微沉。

        城郊那块地，是苏老太爷多年前添置的，后来，苏槐与林氏成婚，这地便划给了苏槐。

        那片地里，不但有上好的水田，更重要的是，还有不少养蚕的农户。

        苏家的绣坊、成衣坊之所以比别人做得更好，其中有个重要的原因——蚕农十分厉害。

        蚕农分布在江南各处，其中，江州城郊的这块地上，几乎占了一半的蚕丝产量。

        之前这块地，虽然是在苏槐名下，他又交给了罗氏打理，但罗氏仅仅收个分成的租子，蚕农们产出的蚕丝，是直接供给苏家织布坊和绣坊的，罗氏无权管辖。

        若是将这块地卖了，便等于是将苏家的一块看家本领，拱手让人，这如何使得！？

        苏玉音想到这儿，便道：“伍先生，这好端端的，她为何要卖地？”

        伍先生思忖片刻，道：“若小人没猜错的话，应该是为了罗家。罗家生意的地盘，不算稳固，要么是吃老本，要么是狐假虎威，借着苏家的势力，在外面招摇撞骗，欺行霸市，商会里有许多人，早就看不惯他们了。”

        “但之前有苏家在后面撑着，那些人也不敢对罗家下手。自苏家与罗家断了生意，罗家便每况愈下……若罗老爷没有银子了，自然会找夫人要……”

        伍先生曾经负责过苏家的总账，也在苏槐的授意之下，帮罗家做过遮掩，对罗家的情况，也略知一二。

        苏玉音沉声道：“她就算要帮罗家，也不能卖了我苏家的产业，何况，我爹只是把那块地挂在她名下，让她收租，可没有说允许她买卖！”

        伍先生道：“也不知老爷知不知道这件事……”

        不过，就算知道，以老爷的性子，只怕也拦不住夫人。

        伍先生太清楚苏槐的为人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玉音问道：“她开的什么价？”

        伍先生一扬手，道：“五万两银子，这价格略高，暂时还没有人买。”

        苏玉音秀眉微蹙，道：“暂时没有人买，是因为我们的对手还不知道，那里有重要的蚕农，若是他们知道了，直接买断那块地和对应的农户，那可就糟了。”

        这罗氏也不知道是傻还是故意的，居然打起了那块地的主意，若是苏家生意受创，对她有什么好处！？

        苏玉音看向伍先生，道：“伍先生，你找个人冒充买家，与她接触，问问她卖地到底是为了什么……顺便拖住她，千万不要让她将地卖给别人。”

        伍先生点了点头，道：“是。小姐，这事……要不要告诉家主和老夫人？”

        苏玉音道：“要，不过不是现在，以免打草惊蛇。”

        “再过三日，便是春耕农桑节，我会和大人一起去一趟江州，到时候，我会找机会，当面告诉祖父和祖母。”

        伍先生低声应是：“小人明白了，我尽快摸清楚情况。”

        苏玉音微微颔首：“下去吧。”

        -

        三日很快便过去了，一年一度的春耕农桑节，终于拉开了序幕。

        这一日，江州城中心，搭起了一处广阔的舞台，舞台呈半圆形，从前往后，整整齐齐地摆放了数百个座位。

        江州知府杨大人还没来，通判唐大人，便带着衙役们，里里外外检查着。

        唐大人提醒众人：“今日，江南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会来观看春耕农桑节，你们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万万不可出了纰漏！”

        衙役们齐声应是。

        由于来的人多，座位也分了三大块。

        最前面的位置，自然是府衙和各个县衙的官员、家眷们坐的；

        第二块，便是江南的名门望族、乡绅祖老，

        这第三块，位置不多，是留给江州百姓的，自然是先到先得了。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多时辰，便已经坐满七八成了。

        唐大人不但要关注场内的安全，还要负责迎接场外的接待，忙得脚不沾地。

        他刚刚接了广安县的关泓夫妇，正在寒暄。

        唐大人笑说：“二位一路辛苦了。”

        关泓面上挂笑，道：“不辛苦，能来江州参加春耕农桑会，也是下官的荣幸。”

        唐大人领着关泓夫妇，徐徐向前走，笑道：“听闻这一次的农桑舞，是关夫人亲自编排的？有此贤内助，关大人真是有福气啊！”

        关夫人抬袖，掩唇一笑，道：“大人过奖，都是小女出的主意，雕虫小技罢了。”

        唐大人下意识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关依依，道：“关大人和关夫人教女有方。”

        关泓不过是个七品县令，唐大人却是正六品通判，但他却不敢怠慢关泓。

        一来，广安县是江南的缴税大户……二来，人人皆知，这关泓在京中有人，他在如今的位置上，应该是呆不久的，说不定那天就会成为自己的上级，故而唐大人对关泓一家，十分客气。

        唐大人亲自送关泓一家走向前排座位。

        就在这时，府衙典史过来禀报：“唐大人，孟县的顾大人夫妇到了。”

        唐大人一听，蹙了下眉，道：“到了便到了，你不会自己接待么？没看本官正忙着！”

        那孟县可是大金第一贫困县，可偏偏在江南的辖区内，算是最拖后腿的县城了。

        典史被唐大人吼得一震，也不敢催他了，连忙灰溜溜地转了回去，自己迎接顾青昀夫妇。

        典史堆上一脸笑，道：“顾大人，顾夫人一路辛苦了，唐大人还在里面忙着，小人待二位进去。”

        顾青昀点了下头：“有劳。”

        典史虽然心中忐忑，但见顾青昀夫妇似乎很好说话，便放松了几分。

        苏玉音问：“今日有多少人来参会？”

        典史想了想，道：“几万人肯定是有的，杨大人和唐大人他们昨日还做了预估，今日调了好几百人过来，护卫现场。”

        苏玉音一笑，眼神有些雀跃：“那就好。”

        若锦绣阁的衣裳，能在几万人面前亮相，也不枉费她和钱蔚儿这几日的辛苦。

        顾青昀和苏玉音在前排看台坐定。

        苏玉音今日穿了件月白对襟小袄，配上一条烟云蝴蝶裙，看起来唯美悠然，又不失庄重，只静静往那一坐，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其中，也包含了关夫人和关依依的目光。

        关依依一看到苏玉音，便仔仔细细打量她四周，确认她今日没有带兔子过来，才缓缓放下心来。

        关夫人将女儿的表情尽收眼底，道：“你怕什么？”

        关依依看向关夫人，反问道：“娘，难道您不怕？”

        关夫人面色变了变。

        如今离上一次见面，还不到半个月，关夫人一想起苏玉音毁了春日宴，又拆了红花会的台，便气得牙痒痒。

        这半个月里，红花会不但没有招到一个新会员，连半文钱也没有得到。

        如今在春耕农桑会，再次遇见苏玉音，简直是冤家路窄！

        关夫人定了定神，道：“今日咱们是来比赛的，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害不到你身上来，放心吧。”

        关依依忐忑地点了点头，她远远看着苏玉音，低声道：“娘，我们今日一定要赢了苏玉音，一雪前耻！”

        关夫人也斩钉截铁地说：“那当然！咱们的舞匠心独运，你又带着五娘们排演了那么久，更况且……”

        关夫人凑近关依依，低声道：“娘安插了十几个托儿，就在人群里。”

        这农桑舞本就是看个热闹，也没什么明确的比赛标准，按照关泓对杨大人的了解，八成是哪个节目出场时，百姓们叫得最热情，便是哪个获胜了。

        关依依听了，顿时眼前一亮：“真的！？”

        关夫人笑容自得：“那当然！只要咱们的舞一出场，他们便会大声欢呼起来，到时候定然能带动场中气氛，博个满堂喝彩！”

        母女俩相视一笑。

        就在她们低下头，窸窸窣窣说话之时，一道熟悉的女声，仿佛从上空飘来——

        “关夫人，关小姐，聊什么聊得这么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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