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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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县的街道本就狭窄, 明珠带着上百号匠人,将县衙门口的巷子挤得水泄不通。
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忍不住小声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 这么大阵仗,莫不是来闹事的?”
“怎么可能,谁敢来县衙闹事?”
“这可说不准!他们人比县衙的差役还多!”
“是不是来讨工钱的?”
“讨有什么用?谁不知道县衙穷!”
百姓们窸窸窣窣地议论着。
明珠本就比一般姑娘生得魁梧, 面相又有些凶,她身后站着上百名匠人, 身上扛着铁铲、锄头、铁锹等物件, 这阵仗任谁看了都怵得慌。
县衙门口值守的差役,抱紧了手中的兵器, 结结巴巴道:“姑、姑娘……你稍等, 卢大人已经进去通传了,很快就会回来, 你等一会儿, 千万别急……”
明珠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差役紧张得咽了下口水,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
过了一会儿, 卢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卢严道:“明珠姑娘, 大人请你进去。”顿了顿,他扫了一眼明珠身后, 那批黑压压的匠人, 明珠会意,便道:“你们在这儿等着。”
匠人们异口同声:“是!”
旁人吓得一震。
明珠跟着卢严,迈入孟县县衙。
这县衙门口虽然陈旧, 但好歹能看出个县衙的样子来, 可进了里面, 地上的石板砖,不少都裂开了,回廊之上,柱子的漆色也差不多掉光了。
明珠心下微沉,这般简陋,怎么配得上她家小姐?
小姐嫁给顾大人,当真是委屈了!
是以明珠还没有接触过顾青昀,便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卢严将明珠带到了书房,这两人一路无话,不苟言笑,一前一后进来之时,连书房内的气氛都凉了几分。
明珠冲顾青昀行了个礼,道:“顾大人,奴婢奉家主和小姐之命,前来筹备大婚相关事宜。今日开始,便会安排修葺宅院,不知大人可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什么要求,一切按照苏小姐的意思办就好。”顾青昀说罢,又道:“不过,这府衙后院不大,若要修葺,也用不上这么多匠人吧?”
明珠答道:“顾大人误会了,奴婢要修葺的不是府衙,而是府衙后面的宅院。”
卢严听了,有些疑惑:“那宅院并不是我们的,主人搬走已经很久了……”
明珠:“两位大人有所不知,那处宅院小姐已经买下来了,打算作为婚宅。”
顾青昀讶异一瞬,这么快买了下来……只怕价格不便宜。
那宅院之前也是一位富商添置的,就在府衙后面不远,但因富商在孟县的生意没有做起来,便全家迁走了,宅子就空了下来,还是崭新的。
卢严道:“若是如此,那宅子好好的,也不必大修了吧?”
明珠瞥了他一眼,道:“卢大人此言差矣,小姐看过了宅子的构造和细节,就拿屋顶来说,用的是陶瓦,这种瓦片用不了多久,便容易损耗,若是赶上落雪天,被大雪砸出个窟窿也有可能。”
话音未落,顾青昀和卢严,不约而同地咳嗽了声。
明珠继续道:“还是换成黑色琉璃瓦好些,不会太过招摇,又耐用美观。”
琉璃瓦名贵,金色的只有皇宫能用,民间能用的最好的瓦顶,便是黑色琉璃瓦了。
顾青昀没有任何意见,只轻轻点头。
明珠又道:“宅子的内饰、家具,奴婢会全部换新,景观也会重新构造,不过,眼下最麻烦的还是池塘,小姐喜欢圆形的池塘,如今天冷,挖起来恐怕有些费工夫。”
卢严蹙眉道:“明珠姑娘,那宅子不小,若要改动这么多地方,会不会来不及?毕竟,现在离大婚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明珠淡定答道:“这个简单,加人便是。”
卢严:“……”
好吧,钱能解决的问题,对于苏家来说,都不是问题。
顾青昀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当初没有接下筹备大婚之事,既然他没出什么力,便也不做约束,一切以她的心意为准。
顾青昀对明珠道:“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随时开口。”
明珠福了福身子,退出书房。
没过多久,府衙隔壁的宅子里,便传出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卢严朝外面看了一眼,道:“大人……咱们孟县贫瘠,若是苏小姐将婚宅修葺得太过华丽,会不会不大好?”
百姓困苦,官员富足,这话若是传了出去,只怕会对顾青昀官声有损。
顾青昀重新拿起毛笔,开始批阅公文,头也未抬地道:“到时候让苏小姐住在新宅,我住府衙便是。她一贯锦衣玉食,不必为了那些虚名而自苦。”
-
两日过去,隔壁的宅子都拆得七七八八了,顾青昀也终于将手上积压的公务处理完了。
顾青昀走出书房,下意识瞄了一眼隔壁的衙门,原本守衙门的差役,最近都调出去干别的活儿了,张乾窝在廊上,搭了一个小桌子办公,看着怪可怜的。
顾青昀一看便知,他还没有把画卖出去。
顾青昀沉吟片刻,向张乾走去,可直到临近他跟前,张乾才有所感知,连忙站了起来。
张乾一躬身:“见过大人。”
说罢,他抬手将耳塞拔了出来。
见顾青昀面露疑惑,张乾解释道:“隔壁修宅子实在太吵了,若是大人要唤我,尽管大声些。”
顾青昀一直待在书房里,聚精会神地处理公务,并未注意到外面的声响,听到张乾这么说,便下意识问了句:“宅子那边进度如何了?”
张乾笑了声,道:“快得很,若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造宫殿呢!”
张乾旁边还蹲着卢严,卢严本来可以和顾青昀共用书房,但他为了算清楚县衙狱中的开销,便来了这儿找张乾。
卢严听了张乾的话,也接着道:“我听说,他们不但把宅子的顶掀了,连地面也撬了,如今宅子已面目全非。”
顾青昀长眉微挑,待:“去看看。”
隔壁宅子原本的主人姓朱,如今牌匾已经换了下来,大门已经扩宽了一倍之多。
顾青昀想起苏府的气派,便知这不算什么。
他徐徐往里走,走道里一片狼藉,堆满了还没有运走的砂石。
原本宽敞的院落里,此刻也挤满了匠人,匠人们手持铁锹,两人一组,一人掘地,一人铺砖,动作利索得很,顷刻之间,一列地砖便被铺好了。
顾青昀思忖道,若是日后修桥,也能请到手艺这般熟练的匠人就好了。
匠人们见顾青昀来了,便向他行礼,明珠听到声响,也走了过来。
明珠:“顾大人来得正好,裁缝已经到了,可否为您量一量身形?”
明珠说罢,两名裁缝便从她身后闪现,仿佛随时听从调遣。
顾青昀微微颔首。
一行人来到厢房。
裁缝们为顾青昀仔仔细细量了身形,其中一人忍不住赞叹道:“大人身形好,相貌好,待喜服一上身,定然是风姿无双。”
顾青昀配合着裁缝们的动作,很快量完了身形。
明珠问道:“顾大人,到时候去迎亲的,除了您,哪有哪位大人?”
卢严道:“我可以陪大人跑一趟江州。”
张乾也笑道:“还有我!”
明珠点了点头,对裁缝道:“这两位也要量身。”
卢严和张乾对视一眼,卢严奇怪道:“为何我们也要量身?”
明珠道:“两位既然要去迎亲,自然要和顾大人穿得配套才是……不然,小姐看到了,会觉得别扭的。”
卢严正色道:“苏小姐到时候蒙着盖头,哪里能看见?”
张乾连忙拉住他,道:“明珠姑娘说得有道理,我量!”
说罢,他拉了拉卢严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你傻呀,白送衣裳不要啊?”
卢严:“……”
也行。
于是,两名裁缝便立即上前,为卢严和张乾量身。
明珠问道:“顾大人,近日府中开始准备请柬,若大人有什么想邀请的亲友,可一并告知奴婢,奴婢会将名单呈给廖叔,由廖叔安排派送。”
顾青昀沉吟片刻,道:“孟县这边,都是府衙的官吏和差役,我自己邀请便是……至于江州,还请廖叔帮我送一份请柬,给知府大人。”
明珠颔首:“是,但不知顾大人的双亲……”
顾青昀:“不必考虑我的亲人。”
明珠顿了顿,不再多问,便道:“是,奴婢记下了。”
-
江州,苏府。
纤细白嫩的手指,在一排鲜红的丝绸中,轻轻划过,最终,在最正的红色面前停下。
“就要这一匹。”
苏玉音收了手指,翠珍连忙记下了颜色,道:“小姐的喜服用这个颜色,顾大人也是一样么?”
苏玉音悠悠道:“当然不一样了,顾大人的要比我的暗一个度。”
顾青昀在大婚当天,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当她完美的背景板。
没办法,暗红显白啊!
苏玉音心里盘算着,抬手一指,便为顾青昀的喜服选定了颜色。
翠珍认真记下……既然顾大人的衣服暗了一个度,那卢大人和张大人的衣服,更要暗一个度了。
苏玉音问:“顾大人需要邀请的名单,送过来了么?”
“送过来了。”翠珍翻了翻手中的册子,道:“大多是孟县县衙的人,还有些是官场上有来往的,比如江州知府杨大人。”
苏玉音思量了一会儿……日后,若要发展孟县的经济,还少不得需要江州知府的帮衬。
苏玉音道:“去库房里挑件趁手的礼物,随请柬一起,给知府大人送去。”说罢,苏玉音又问:“顾大人族中可有人来?”
翠珍道:“回小姐,顾大人族中并没有人参加婚宴,听明珠说,也不需要邀请他的双亲……奴婢总觉得有些奇怪,顾大人似乎无亲无故,从京城来到了孟县。”
苏玉音微微讶异一瞬,忽然笑了:“也好。”
翠珍有些疑惑:“小姐,您的意思是?”
苏玉音摆弄着桌上的红绸,笑道:“婆媳关系可是千古难题,不需要侍奉婆婆,我还乐得轻松。”
翠珍笑了下:“等小姐嫁过去,只管与顾大人和和美美过日子便是。”
苏玉音唇角微勾,却没有说话。
她嫁给顾青昀,不过是为了让苏家有个保护伞。
如今,她有家人,又有银子,至于两情相悦……她没想过,也不需要。
鬼才愿意花心思在男人身上。
-
就在苏玉音待嫁之时,茗香阁里却不平静了。
罗氏最近心情都不好,茶盏摔了一套又一套,苏槐觉得有些烦人,索性找了借口,躲了出去。
苏玉娇坐在一旁,忐忑不安道:“娘,您别生气了……整日在这里骂人,他们也不见少一块肉啊?”
她心中清楚,罗氏出了茗香阁,总喜欢装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样子,但私下里,脾气极为暴躁,还经常迁怒于旁人。
如今,苏槐不在茗香阁里,大哥苏文扬碍于苏老太爷和苏老夫人,也不敢经常过来,
于是只剩下她一人,日日面对罗氏的雷霆之怒。
苏玉娇想想就觉得头疼。
罗氏怒道:“我生气,还不是因为你们不争气!你爹,明明是苏家嫡子,却连掌家钥匙都被收走了!你哥哥,那可是长孙啊!日日在外做营生,任劳任怨,可那两个老不死的,是如何对他的?”
苏玉娇撇撇嘴,道:“祖父和祖母对苏文扬,总比对我好……”
“你懂什么!?”罗氏不满道:“老东西看起来让你哥哥接管了部分产业,但都是些不挣钱的!绣坊、成衣坊什么的,都当成嫁妆,偷偷给苏玉音了!”
苏玉娇有些不耐,道:“哪里是偷偷,那不早就给她了么?娘,这些事你日日翻来覆去地说,就不觉得烦吗?”
“你个死丫头!”罗氏怒骂道:“自己不争气,不懂讨两个老不死的欢心,居然还敢说为娘烦!?”
苏玉娇心道:连你也没有讨得二老欢心啊!凭什么怪我没这本事?
但她知道罗氏的脾气,到底不敢说出来。
罗氏面色愠怒,青中泛白。
她好不容易嫁入苏家,又成功上位当了苏槐的继室,但万万没想到,苏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
原本,罗氏还抱着一丝希望,苏老太爷能多怜爱这个儿子一些,没想到,苏老太爷一点情面也不讲,为了让苏家的产业常青,居然将不少营生都分给了孙辈、和族中擅长经商之人。
如今,连自己的娘家都被踢出了局,而苏玉音出嫁,又带走了不少产业,如此一来,他们还能捞到多少?
这一切的一切,让罗氏心中极度失衡,她恨得牙痒痒,一拍桌子,道:“苏玉音是那个贱人的女儿,她凭什么这么好命?”
忽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罗氏抬眸一看,却是苏文扬来了。
罗氏诧异:“文扬,你怎么来了?”
苏文扬平日都住在东院,是极少来茗香阁找罗氏的。
苏文扬凝视她一瞬,道:“我听说娘近日茶饭不思,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您生气,就为了苏玉音出嫁的事?”
罗氏见到儿子,心绪平稳了几分,道:“是,也不是。”
自从苏老太爷放话,说苏家与罗家划清界限之后,罗家不但失了苏家的生意,其他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
苏家毕竟是江南首富,罩着罗家之时,罗家自然顺风顺水,如今这层关系没了,众人自然会见风使舵,不再搭理罗家。
为此,罗家的营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难,被打得抬不起头来。
而苏玉音又要嫁给罗二得罪过的顾青昀,这就让罗氏更焦虑了。
苏文扬明白罗氏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道:“娘,您再着急,也于事无补,依我看,祖父是不会再与罗家往来了。”
罗氏一听,瞪大了眼:“那怎么办啊!?你舅父一家若是垮了,咱们该怎么办?到时候两个老东西死了,你又如何能争得过旁人?”
苏文扬抿了抿唇角,道:“娘,有舅父一家在,祖父反而会更加忌惮我们罗家。”
罗氏愣了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罗家可是我的娘家啊!”
苏文扬温言道:“娘,就算罗家是您的娘家,但您终究嫁到了苏家……我也是苏家的子孙,就算我们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抢,按照祖父和祖母的为人,也不会亏待我们的……”
“好啊!文扬,你忘了是谁十月怀胎,辛辛苦苦将你生下来吗?”罗氏顿时气红了眼,道:“居然帮那两个老不死的说话?”
苏文扬面色微僵:“娘……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自从被老太婆带走之后,就与我离了心,早就忘了自己是谁的儿子!”罗氏说着,开始哭诉道:“老太婆这一招可真狠啊,夺了我的儿子,还让我的儿子反过来训斥我!呜呜呜……”
罗氏说哭就哭,苏文扬脸色也难看了几分。
苏玉娇皱起眉来,道:“娘,大哥也没说什么呀……”
“死丫头!你闭嘴!”罗氏又将怒火转移到了苏玉娇身上,道:“你们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若没有我与你们舅父的筹谋,你们哪里能过上这般好日子?如今你们大了,就这般看不上罗家,真是白眼狼!”
苏玉娇:“……”
她心里有些烦躁,但也不想再与罗氏辩驳。
苏文扬见罗氏哭得可怜,忍不住心软了几分,道:“娘,我和玉娇怎么可能与您离心呢?您看,前段日子,您一封信,我就去城南官驿见顾青昀了,我若是只听祖父祖母的话,那自然是不会去的。”
此言一出,罗氏想起在这件事上,连累了苏文扬,泪意也收敛了几分,道:“可还不是没有成事?婚事不但没有告吹,姓顾的还将你捅了出来!想想就气人!”
苏文扬道:“娘,我知道这桩婚事你不喜,但我们能做的都做了,既然拦不住,那就是天意。”
罗氏擦了擦眼泪,忿忿道:“罢了!不过是个七品小官,在孟县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想来也翻不出什么花儿!”
苏文扬终于松了口气,道:“娘这么想就对了,而且,您不是讨厌苏玉音么?她嫁了出去,您眼不见心不烦,不是更高兴么?”
罗氏扭了扭手里的帕子,不甘道:“一想到她带走那么多东西,我就心疼,那可都是咱们的!”
苏文扬道:“罢了,银子可以再挣,娘可别气坏了身子……”
苏文扬又安抚了罗氏几句,才退了出来。
苏玉娇后脚就跟了出来。
“大哥,还是你厉害,只有你,能将娘哄得服服帖帖!”苏玉娇一脸崇拜地看着苏文扬,苏文扬无奈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明知娘和东院不对付,她生气的时候,多劝着点,别火上浇油。”
“谁火上浇油了?”苏玉娇委屈道:“娘这脾气,不用浇油都能烧起来!”
兄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苏文扬道:“你也不满苏玉音的婚事吗?”
苏玉娇哼了声,道:“本来是不满的,后来我听说,孟县穷得要命,连狗都养不活!那种地方,苏玉音去了,只有吃苦的份儿!说不定到时候还要求着我救济呢!哈哈哈哈……”
苏文扬凝视她一瞬……苏玉娇从小就爱和苏玉音较劲,虽然屡战屡败,却乐此不疲。
不过是小孩子心性。
苏文扬的小厮,阿中走了过来,沉声道:“公子,老夫人快回来了。”
苏文扬会意,道:“知道了。玉娇,你好好陪着娘,我先回去了。”
苏玉娇点了下头,便看着苏文扬离开了。
苏文扬和阿中离开了茗香阁。
阿中提醒道:“公子,咱们还是快些为好,若是被老夫人知道您来了茗香阁,只怕又要斥责您了……”
苏文扬沉默一瞬,道:“府中耳目众多,祖母迟早会知道的。”
阿中忍不住叹了口气,道:“老夫人和夫人不睦,公子夹在中间,真是太难了。”
阿中心里清楚,老夫人在后院是说一不二,夫人表面对老夫人恭敬,背地里却爱作妖,若是公子不帮着她,她又要寻死觅活……摊上这样的母亲,真是倒霉。
苏文扬没说什么,只加快了回东院的步子。
-
大雪终于停了。
孟县县衙后方的宅院,修葺速度变得更快,从早到晚,敲击凿打声不停。
衙门众人知道那是顾青昀的婚宅,都有些好奇,早晚路过,总会多看一眼。
一个差役道:“你们发现没,隔壁宅子的瓦顶,两日就全部铺完了!大罗神仙也没有这么快啊!”
另一个差役连忙接上:“是啊!听说是三十几个匠人一齐上阵,有钱可真好啊!”
“这算什么?”说话的是衙门饭堂的厨娘,道:“我昨儿去送饭,发现好好的地面,凭空挖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坑!后来一问,才知道是一方池塘!”
有人好奇地问:“为什么要挖一个圆的!?”
厨娘道:“听说,是圆形更加聚财,远远看去,像个铜钱一般啊!”
众人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苏家如此讲究,怪不得这么有钱啊!”
就在众人议论之时,却见一个张乾自衙门外面走了进来。
张乾随手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便兴冲冲地进了院子。
书房的门虚掩着。
张乾一撩袍,拾阶而上,朗声:“顾大人!”
顾青昀从一堆公文里抬起头来,只见张乾笑容满面,便问:“何事?”
隔壁宅子的敲击声,还咚咚地响着,张乾的声音提高了几分,道:“画卖出去了!卖了十两银子呢!”
顾青昀眸光一顿:“当真?”
张乾重重点了头,眉飞色舞道:“下官托人将这画放到了集市上,好几日都无人问津,后来,您猜怎么着?我拿去当铺试了试,那当铺的掌柜,一见这画,便知是好东西,给了我十两银子!”
顾青昀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他竹山居士的画,放在京城一幅也值上百两,同样的画,印鉴一换,价格就只有原来的一成了。
多么像他现在的处境。
在京城之时,他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人人追捧;如今到了孟县,一切从头开始,简直是难如登天。
“大人?”
张乾见顾青昀微微有些出神,下意识开了口:“这屋顶修葺之时,是不是可以动工了?”
顾青昀收了思绪,道:“既然有了银子,你便尽快请工匠过来……”
话音未落,只听到外面“轰隆”一声!
顾青昀和张乾对视一眼,立即出了书房。
两人到了院子里,抬头一看——衙门仅剩的半边屋顶,也塌了下去!
张乾差点儿哭了出来:“天哪!这如何是好啊!?”
众人听到声响,纷纷围了过来,见到衙门屋顶没了,都傻了眼。
“这回……若没有上百两银子,只怕修不好啊……”
“这还有什么好修的?直接重建个衙门算了……”
“唉,这样下去,咱们的俸禄什么时候能发啊?不会要被征用,拿去修屋顶吧?”
“别说了!省得把顾大人逼走了!”
顾青昀看着眼前的一切,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
张乾小心翼翼地问:“顾大人……眼下,咱们银子又不够了,不如找明珠姑娘帮帮忙吧?”
明珠那里有上百号匠人,且瓦片、泥料等都是现成的,应该不是一件难事。
顾青昀眼角微抽。
让未婚妻子的下人帮忙修屋顶,这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
但还有不到半月就要大婚,若衙门这副样子迎亲,只怕要让人笑掉大牙。
顾青昀叹了口气,道:“罢了……去找明珠吧。”
-
“不可。”
明珠听完了张乾的请求,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张乾眉头拧成一团,道:“明珠姑娘,我们也不想麻烦你,但如今……这天气严寒,匠人不好找……”
其实,不是匠人不好找,而是便宜的匠人不好找。
外面的匠人,若是知道衙门塌了顶,定然狮子大开口。
张乾管着衙门里的银钱,自然清楚如今的状况——他们要走冗长的流程,申请江州那边的签批,至少这个月,他们是掏不出这笔银子的。
顾青昀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明珠姑娘,可否先将匠人借我们一用,下月结算工钱?”
明珠不卑不亢答道:“顾大人,并非明珠不肯借,而是这宅子本来就工期紧张,若是抽调人手去修屋顶,奴婢需得获得小姐首肯,调整之前的筹划。”
张乾有些不悦,道:“顾大人将来可是你的姑爷,你怎么这般冥顽不灵?”
顾青昀拦住张乾,道:“明珠是苏小姐的人,她这般处理,没有任何问题……是我们叨扰了。”
明珠听了,语气也软和了几分,道:“大人若真的着急,不如给小姐写一封信,同她商量商量?若小姐同意,奴婢立即将人手调拨给您。”
-
孟县距离江州,不过半日路程,送信倒是方便,但为难的是……顾青昀从未给姑娘写过信。
夜灯如豆,顾青昀独自坐在书房之中。
顾青昀万万没想到,到了孟县,哪怕解决一件这样的小事,都要求助于未婚妻。
他目光放远,透过窗台,落到隔壁衙门的顶上——那里有一个巨大的窟窿,几乎能见到里面的房梁,被北风一吹,还嘎吱作响。
弟兄们已经多日蹲在廊上、或者待在家中办公了,再这样下去,只怕会有人请辞。
若真的掀起了请辞的风波,这孟县县衙,就算彻底垮了。
无论如何,要稳住县衙,才有机会完成后面的事。
顾青昀定了定神,拿起毛笔。
他轻轻蘸了墨汁,可一落笔,却又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若是开门见山,直接请她帮忙修屋顶,似乎不大好?
但是,若先嘘寒问暖一番再提,又显得关怀不太诚恳……
顾青昀眉头轻蹙。
就连去年殿试之时,他都没觉得下笔这么难过。
他高中状元之后,不少京中贵女都给他写过信,可他一封都没看过,直接扔了。
如今想来,真是有些后悔。
若是看了那些姑娘的信,好歹也能有些启发,不至于这般困顿辞穷……
顾青昀踟蹰许久,终于还是落了笔。
昏黄的灯光,映照在他的脸上,让清冷的面容,也显得柔和了不少。
是他,却又开始不像他了。
-
苏府,水云阁。
翠珍端着托盘,迈入卧房。
房中炭火温热,熏香袅袅,舒服至极。
翠珍掀起珠帘,入了内室,待放下手中的托盘,温言道:“小姐,嫁衣已经送来了,按照您选的颜色和料子,一共做了五套初样,想不想试试?”
苏玉音正慵懒地躺在摇椅上,闲适地开口:“不急。”
苏玉音起床不久,未挽的青丝铺陈开来,落到摇椅的毛毡上,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手里捏着一张信纸,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唇角笑意明显。
翠珍见了,忍不住问道:“小姐在看什么?好似很有趣的样子……”
苏玉音放下信纸,唇角微勾,徐徐道:“这是顾大人给我写的信。”
“顾大人?”翠珍抿唇一笑,道:“顾大人莫不是惦记小姐了?”
苏玉音秀眉微挑,轻笑:“惦记不惦记的,我不知道。不过顾大人写了一首辞,大致的意思是,衙门屋顶坏了,坐在里面恰好能看到星星,他还问我爱不爱看星星。”
翠珍愣了愣,笑道:“顾大人送来的是一封情书吧?”
苏玉音扯了扯嘴角,道:“情书个鬼,他定然是屋顶塌了,想让我的人为他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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