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大殿恢宏，漫野寂静。

        殷长御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听见衣角扫过地面轻微的声响，她从高台上走了下来，轻点了他眉心印记。

        殿内已空无一人。

        他听见她的声音里含着笑，带着一点倦意，她说：“今非昔比，你已非我臣子，何必再为我抛颅洒血？”

        太衍和殿主的往事已归于昨日。

        他们经历种种劫难，共同跨越千山万水不是为了让一切再度回到从前，而是为了重获新生，求得圆满。

        “我们是道侣，理应同去。”

        黑白双色的莲花从元惜春的袖子里飞旋而出，它眷恋不舍地蹭了蹭她的手腕，随后毫不犹豫地回到了他的眉心。

        至此他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

        殷长御抬头，清浅的瞳孔中全然映出了她的身影，他起身伸出了自己的手，元惜春笑着把手搭了上去。

        两人衣袂相携，一同走出了大殿。

        外面人头攒动，喧嚣吵闹，他们穿着各色的道袍，来自不同的地域，周围的魔物也大部分被清理干净，唯有几片暗沉的血渍昭示了不久前的混战。

        元惜春看见了许多她熟悉的面孔。

        天启书院的柳连溪，万妖门的李见山，手执金刀的沈流炤，望仙洞的陈观长老还有来自于药都的诸位道友，他们都仍活生生地站在了她的眼前。

        春风吹拂而过，仿佛所有的苦难都已随尘埃被冲刷干净。

        他们皆欲前往域外。

        每个人的眼里都燃烧着一簇火光，目光坚定而固执，修为大多都维持在了生死境，愿以死破道。

        元惜春叹了口气，心知无法再劝说他们，她从人群中走了过去，身先士卒地站在了天裂下方。

        她回过头，认真地记住了每一个人的面孔，朗声道：“此去道途艰险，前路未明，望诸位还以性命优先。”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继续道，“愿天地意志庇佑，我等同去同归。”

        台下安静了一会儿，稀稀拉拉的声音于瞬间汇聚在了一起，排山倒海般响彻在了天地之间。

        “愿天地意志庇佑。”

        “同去同归。”

        尽管知道不可能所有人都回来，诸位道主还是心神微微晃动，眼中燃起了明灭的火光，他们亦是其中的一员。

        虽千万人吾往矣。

        信念犹在，此地不绝。

        天裂徐徐展开，风吹动了众人的袍摆，本该在药都坐镇的天通老人却慢吞吞地穿过人群走到了元惜春的面前，负手凝望。

        元惜春无奈：“此地危险，您来这做什么？”

        天通老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看着：“不是老头子要来，是有人想来这里见你。”

        他说完，便往旁边退了一步。

        元惜春抬头，神情怔住了，眼前是一个清俊的少年，风雨磨练了他的脊骨，浑身的气质非凡而又稳重，一笑起来却又让她恍然回到了当年。

        “师尊，我回来了。”那少年笑意盈盈地说道。

        一缕愧疚忽而涌上了心头。

        元惜春想起了她自己所做过唯一一个没有兑现的承诺，她说会回中州的，却没想到如今反而是徒弟亲自来找她了，“抱歉啊，崇意。”

        崇意摇头，笑道：“师尊不必和我道歉，本就是我提前来找师尊的。”

        他的视线飞快地从她眉间的金印扫过，不由地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又迅速转了回来，语气中的亲昵不减当年。

        元惜春叹息：“你这些年在中州……还好么？”

        崇意沉默了片刻，他很想说自己很累，很不好，想像从前一样继续向师尊撒娇，可他不能了，他已经长大了。

        于是，他顿了顿，平淡道：“还行，我把苏柳推上了盟主之位，她适合与世家打交道，秋兮长老会在一旁辅佐她。”

        天机阁也被他传递了出来，他们会做的比他更好。

        “那你呢，你该怎么办？”元惜春有些难过地问道，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着急了，为什么非要推着一个孩童尽可能的成长，以至于让他……连道心都献祭了出去。

        崇意垂下头，低声道：“献祭道心，我是自愿的，当时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只有他的道心最为圆满。

        “可我会担心。”元惜春抿起了唇，轻柔地抚过了他的头顶，“我说过无论如何，我是你的师傅。”

        崇意眼眶红了些：“我知道。”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想去域外，想跟随着你们，想去找能复活我母亲的方法，还有……我下落不明的父亲。”

        元惜春迟疑了，在她看来，目前崇意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去域外，她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崇意固执地看着她，眼里积满了泪水。

        就在这时，殷长御轻轻摁住了她的肩膀，言辞冷静地说道：“让他去吧，他的道已经不在这里了。”

        域外虽然危险，但亦有机缘。

        元惜春垂眸思考了一瞬，什么也没再说，她只问了一句：“崇意，这是你真实的想法么？”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弱小的雄鹰总有一日会振翅高飞，或许那一日已经到来了。

        ……

        域外的世界比他们想象的更为荒凉。

        黑云蔽日，草木衰无，大地一片赤脊，无数弱小的魔物也只能夜夜厮杀着以得到一小片生存之地。

        哪怕如此，依旧是朝不保夕。

        这片土地上弱小就是原罪，只有进入起源之海的魔物才有机会生存下去，成为魔主，成为祂手中攻城略池的一把利刃。

        众人脸色难看。

        附近无数的破碎界域冲击了他们的识海，这些都是被相忘魔域征伐过后的结果，它们不会给任何生灵留下活路。

        或者说是祂。

        相忘魔域的意志已经发现他们了，无数魔物响应着天地命令狰狞地向他们咆哮而来，宛如一具具被操控着的傀儡。

        “祂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修士咬牙切齿，这个世界的残酷和贪婪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在他们眼里，天地意志应当是公正的，无私的，而不是像这个世界一样，充满了疯狂至死的意味。

        “因为祂在养蛊。”元惜春扔下了手中染血的法器，避开了一波又一波的魔潮，眉间的金印逐渐滚烫，识海里响起了一个飘渺的声音，“生灵对祂而言并不重要，只要相忘魔域变的强大，祂便能执掌一切界域。”

        “吞噬是祂最强有力的武器，当然也会是祂唯一的弱点。”

        她仿佛在与过去的自己对话。

        元惜春仰望着昏暗的云层，那一瞬间她做出了一个最为重要的决定：“我来拖住祂，你们去起源之海。”

        众人顿时惊在了原地，有些犹豫。

        他们不是在质疑她的决定，而是在担忧，毕竟天地意志凌驾于众生之上，人怎么能斗的过天地呢。

        殷长御听闻直接从魔潮中强行杀了出来，然而他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旋即转身离去，他去的方向正是起源之海。

        无论何时，他总是最先相信她之人。

        元惜春笑了笑：“去吧。”

        没有人比她与天地意志更为相熟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她们也曾神魂相融，命运与共。

        另一边，起源之海尖啸着翻滚。

        无数道凌厉的剑气当空压下，掀起滔天的气浪，其中夹杂着众多修士们的攻击，许多来不及爬出的魔物纷纷凐灭在了灵光之中。

        殷长御冷漠地又挥出了一剑。

        他对这些妨碍他和阿元在一起的东西很是厌烦，见到的第一眼就恨不得把它们通通抹杀干净。

        很快，海面上出现了许多道裂隙。

        它们就像是琉璃杯上的蛛网，只要一触碰就能碎的四分五裂，即便是天地意志也无计于补了。

        贪婪使之进取。

        无休止境的贪婪却终究会将祂自己反噬。

        相忘魔域蛮横征战了千万余年，那些被踏破的，被奴隶的界域在此刻通通化身成了索命的厉鬼，反扑回去。

        笼罩在众人头顶上的黑云终于消散了。

        起源之海气若游丝，只余一点惨淡的灵光，或许有一天这里还会产生新的意志，成为一个新的魔域。

        他们还需要一个人进行驻守。

        漫长的冷寂中，夕痕站了出来，他握紧了腰间悬挂着的绯红薄玉，淡声说道：“不若由我来驻守。作为道主，我的寿命足矣。”

        时间对他而言毫无意义。

        不若留在这里，兴许还能期待着某一天她的灵魂还能回到这里，不是浑浑噩噩的魔物，也不是阴险狡诈的心奈魔主。

        只是月濯。

        是他的……月濯。

        夕痕不知道魔物诞生灵智需要多久。

        但他会一直等，一直等到月濯重回人间的那一天，然后对她说一句——

        月濯，欢迎回家。

        解决相忘魔域后，生活一下轻松了许多。

        崇意也意外在那些破碎的界域中发现了他父亲的踪迹，他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向师傅辞别，自此踏上了寻亲之路的茫茫旅程。

        母亲的真灵指引着他的方向。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会在另一个世界再度相遇，未来仍然是美好的。

        临行前，他参加了自己师傅的道侣大典，典礼很盛大，半个修道界的人都来了，兜兜转转，原来还是那个相同的人。

        不管怎么说，相爱就好了。

        崇意看的出来，师傅她是自愿的。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

        ……

        典礼结束之后，人流渐渐散去。

        他们在离天最近的地方举行了盟誓，从这里可以看到无边无际的寂静山河，衣袂交织着在风中鼓动。

        元惜春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了双眼。

        轻微的呼吸声传来，殷长御微微调整了下姿势，以便让她倚靠的更为舒适些，天地之间无比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幽幽转醒。

        “怎么不喊我？”

        她似是有些嗔怒。

        殷长御只是笑了笑，眉眼间的清寒尽数褪去，只余刻骨的温柔几欲醉人心，“因为想让你多睡会儿。”

        人生难得如此平静。

        “唔，怎么忽然觉得有点没意思。”

        “不如我们离开这里。”

        元惜春听闻抬头望他，眸中笑意未减：“好啊，那我们去哪？”

        风中传来了他悠扬的声音。

        殷长御温柔地注视着她：“千山万水。”

        你是千山，亦是万水。

        我的灵魂之火会永远为你滚烫而炽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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