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太衍……”

        白南星恍惚间又听到了那一声呢喃，那是他记忆里沉默冷静的殿主人生中仅有的唯一一次失神，指尖夹着的黑色道棋也咕噜咕噜地滚落在地。

        殿下也曾后悔过吗。

        他不得而知，一切都凐灭在了历史的风沙之中，伴随着殿主以身合道，伴随着倾天大劫的暂且消亡。

        他下意识地对上了元惜春的目光。

        空灵而又茫然。

        白南星心神大震，连忙垂下了头，不敢直视，他竟分不清那一眼究竟是来自于千万年的殿主，还是被触动的她本身。

        仙魂逐渐消融了。

        元惜春回过神来，双手接住了飘然落下的金色莲子，莲子触碰到她手心的那一瞬间，陡然幻化成了一株并蒂莲。

        它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

        白南星的心一下子放回了原位，他长吁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欣喜之色：“看来殿下融合成功了。”

        “你就这么确定回来的不是殿主么？”

        元惜春微笑着问他。

        白南星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殿下祂从来没有露出过这么自在的神色，祂一直是被束缚着的。”

        天地只需要祂冷硬。

        元惜春怔然，回想起那些沉默的记忆，殿主留给她的个人情感不多，更多的是近万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除了古战场上的那一幕。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莲花，忽然想起了白光所说的什么私心，那并不是一些所谓的嫉妒，而是他们共同的夙愿。

        就像她和殿主之间的联系一样。

        命运的安排从不美好，他们也只能在遗憾之下拼尽全力的改变，希望这个世界能有一条更好的出路，希望他们终有一天能获得圆满。

        “我知道了。”

        元惜春弯了弯眉，神色柔和了下来。

        那一瞬间，苦渡山上缭绕着的飘渺白雾突然散去了，灼灼金光从朦胧的树影中穿透了进来，她的境界突破了。

        下山的路并不困难。

        白南星送她到了山脚，却在即将踏出苦渡山界限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殿下，此去一别，长风万里。”

        “还盼您一帆风顺。”

        他笑眯眯地行了一礼，身影有些变淡了。

        元惜春不可置信地抬头，视线落在了他半透明的脸上：“你怎么不告诉我？！”

        “殿下，告诉您就会有办法了么？”白南星叹了一口气，脸上仍是挂着笑容，“早知别离，徒惹悲伤。即便是道主，也不可能活上成千上万年啊。”

        一日不成仙，一日难长生。

        可惜自从魔物们入侵以后，真正的仙路已经被相忘魔域彻底断绝了，所谓的“登仙”也不过众道主的一缕臆想罢了。

        世人却以此为真。

        元惜春握紧了拳，她的确是无能为力的，连殿主都逼不得已以身合道才有一丝反抗之机，何况现在更为弱小的她呢。

        “殿下，不必为此担忧。”

        “天地都会帮您的，毕竟这世间可没有人比您与大道更为亲近了。”

        白南星摊开了自己透明的手，依旧是嬉皮笑脸地说道，似乎从不曾因在苦渡山上等候多年而怨憎过。

        元惜春别开了脸，轻声道：“长曜，你别叫我殿下了，我觉得我受之不起。”

        在她看来，自己远没有真正的殿主那样有魄力、有决断，她甚至比不上现在的一些道主。

        白南星愣了一瞬，拍手道：“唔，要不咱们重新认识一下，不知道友是否取了道号？说起来，长曜这个字还是殿主帮我取的呢。”

        元惜春摇头，表示自己还没有。

        “那我帮你取一个，你觉得长青怎么样，我就叫你长青好啦。”他得意洋洋地笑道。

        元惜春默认了下来，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被风沙迷了眼。

        白南星的身体越来越淡了。

        他收敛了自己的神色，认真地开口道：“长青，离开苦渡山吧，外面有更需要你的地方。”

        他并不想让殿主看见自己消失的模样。

        无论如何，她就是长曜心中的殿下。

        元惜春道：“好。”

        她缓慢地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白南星的面容模糊了起来，好像化作了一团风，融入到了苦渡山上的一草一木中去，他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笑道：“殿主，再见了。”

        不知道主还会不会有轮回路可走呢。

        他真想亲眼见着魔物们彻底滚出修道界的那一天啊，为此他从不后悔在苦渡山上日复一年，年复一日地等待着她的到来。

        风云骤起，天地哀鸣。

        元惜春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天通老人已经在那等候了多时，见到她的第一眼就朝她身后望去。

        他眼中的期待瞬间落空，白花花的胡子抖了抖，“师叔，他真的……”

        元惜春闭上了眼：“抱歉。”

        天通老人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神色难免哀痛，他知道师叔气数将尽，只是一直在强撑着等一个人。好在，人他终于等到了。

        “小友，这就是天命啊。”他背上了自己的药篓，劝自己不要太过于伤怀，修道者岁数已尽是常有的事，“说不准什么时候，老头子我也该以身殉道了呢。”

        他的年龄也已经很大了。

        元惜春思绪纷乱，她发现自己从未这么讨厌过“天命”这两个字，可惜她偏偏不信命，“前辈，您不是说还要治天下人的么？”

        天通老人笑笑，没在说话。

        两人一路来到了金镶府。

        黄灿灿的牌匾横挂在屋檐上方，四角都镇着金玉质地的貔貅，朱红大门两侧坐卧着酣睡的雄狮，栩栩如生。

        天通老人凝视着金玉牌匾，忽而道：“其实老头子觉得成道不成道也无所谓，人生在世只要活的不遗憾就好。”

        “小友，你说对吧？”

        元惜春来不及说话。

        金镶府里的人已经像是看见了天上神仙一般，充满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去，苦涩的药香从院子里悠悠地飘了出来。

        ……

        望仙洞，登仙大殿。

        一直站在青铜鼎面前的灵虚道主视线定格在了一株燃烧正旺的道香上，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顷刻间凐灭成灰，甚至来不及出手护上一二。

        怎么可能会是他呢。

        灵虚道主身形一晃，心中焦灼了起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大事，他犹豫地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龟甲，细细地看了一会儿后，终是狠下了心。

        龟甲上刻着的是洛河图。

        据说曾是来自于天机阁的旧物，卜算测挂，推演天机，无所不利。

        灵虚道主祭出了一滴心头血，殷红的血珠泛着金光落在了龟甲之上，很快顺着纹路一点点地潜了下去。

        莫名的气机环绕了他的周身。

        片刻后，他吐出了一大口暗红色的血，龟甲应声而裂，碎了满地。

        灵虚道主来不及心疼他报废的法宝，脸上惊疑和喜悦的神色互相交织，他开始焦虑地走来走去，思量自己该不该去见那传说中的殿主。

        他走着走着，再次停在了青铜鼎前。

        原本属于白南星的位置已经空了下来，灵虚道主的脸色怔松，他突然想起一些曾经的往事，原来你说的不急，竟是这样一个意思么。

        你早就知道殿主祂会回来了。

        灵虚道主看着青铜鼎热泪盈眶，那是比他在望仙洞里见到长御时更为浓烈的情感，他终于看到希望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夕痕。

        此时的瑶池，却是一片肃静。

        夕痕道君狼狈地跪在台阶之下，浑身的灵力都被封印住了，往日静心打理的长发也灰扑扑地散落在地。

        尽管如此也难掩他身上那股惊心动魄的魅力。

        眼下正在三堂会审。

        除了他之外，瑶池所有的道主都莅临了此地，他们在台上相互争论着，争论着瑶池今后的发展方向，以及对他的惩处。

        极乐魔主临死前将消息传递回了相忘魔域，不久便会有其余魔主降临了，届时他们面临的必定会是更血腥的屠杀。

        令夕痕觉得可笑的是——魔物们竟又假惺惺地给了瑶池一次机会，说是让他们将功补过。

        台上的人争执不休。

        “瑶池不能再错下去了，我们应该尽快把这件事告诉其余宗门，尽早做好准备。”

        “可是魔主不是你我能够抵挡的。”

        “不如归顺相忘魔域好了……”

        “狗屁，魔物们的话哪里能信！”

        夕痕咳嗽了一声，笑容越发疯狂，他抬起头，眼睛微眯，懒洋洋地喊了一句：“要我说，想要归顺魔物的不如趁早就把自己的头摘了，省的到时候死的比我还要难看。”

        场面一下了静了下来。

        有人怒目圆瞪：“夕痕，我们跟你的账还没算呢，若不是你把她带了回来，瑶池用沦落到这个地步？！”

        夕痕的笑容淡了下去：“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人族，什么也不知道，有什么冲我来。”

        他加重了人族二字。

        “她真的只是人族吗，夕痕。”

        台上的众人分成了两道，一中年男子从台阶上慢慢走了下来，他的脸上溢满了失望：“夕痕，你是我最看重的弟子，不能这么是非不分。”

        “师尊……”

        夕痕难以置信地抬头。

        中年男子继续道：“杀了她。我向你保证，瑶池里绝不会再有一个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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