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32章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秦晏宁就睁开了双眼，他抓起剑摸着床沿走了下去，漆黑的视角里是全然陌生的。

        不知踩到了什么，他脚下一绊。

        重重摔倒在地的哐当声惊动了窗外连绵起伏的竹海，坐在另一间屋子里的元惜春耳朵一动，迈步走了出去。

        壁上挂着的鎏金灯灵光湛湛。

        她穿过了明灭的光影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面前，脚步声停下的时候，秦晏宁听到了一句冷淡而又不失温和的女声。

        “跟我走。”

        秦晏宁愣了愣，缓缓地握住了她的指尖。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说出这句话的元惜春略微有些失神，刚才那一幕好像有哪里似曾相识。

        不是百年前她与殷长御初次相逢的时刻，而是在更远更久的过去，在宏伟的宫殿群里她似乎也曾对着一个人说出过相同的话语。

        记忆浩如烟海，破碎迷离。

        秦晏宁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手指微松又不自觉抓紧，短短的几步路却让他觉得无比漫长，她没有再和我说过其他的话了。

        “……对不起。”

        他垂下头颅，语气闷闷不乐。

        元惜春回过神来，引着他走到了外面的院子里：“怎么了，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秦晏宁默了默，小声道：“我的眼睛会给你们添麻烦的，就像今日这样。我连我自己都照顾不好。”

        他的心里难受地纠成了一团。

        “不要这么想，等你习惯了就好。”元惜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况且只要你入道后修炼了神识，就不需要依赖双眼视物了。”

        “实在不行，我们还可以去药都。”

        秦晏宁迷茫，他没听说过这个地方：“药都？”

        元惜春笑了笑：“药都坐落于东洲，而天底下最好的医修都汇聚于药都，他们肯定能治好你的眼睛。”

        秦晏宁不知怎的有些失落，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些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东西，中州、东洲、修士，让他恐惧而又心生向往。

        风声静息里，他问道：“师姐，你也是来自东洲吗？”

        你是不是还是会离开这里。

        元惜春道：“是。”

        秦晏宁又问：“我们可以一起去药都？”

        元惜春察觉到了他忐忑的情绪，知道他是刚刚踏入了这个瑰丽的世界，下意识把自己当成了修道路上的引路人了。

        她没有拒绝，只是笑着提醒道：“可以，但是现在你该练剑了。”

        秦晏宁耳尖刷地一下变红，他就是想早点起来练剑争取能达到秦氏家主的要求，谁知反到惊扰了别人。

        他背过身，不太熟练地运用起灵力，玉剑倏地腾空，原本如臂指使的剑却好像有点不听话了。

        劈砍之间，生涩钝凝。

        秦晏宁有些着急，气息越发慌乱，他好像怎么也挥不出之前的那一剑了，仿佛那不过是他幻想中的昙花一现。

        元惜春叹了口气，指尖夹住了他的剑刃：“凝心静气，不要刻意去想灵力的脉络，顺着剑的感觉走。记住，它与你心意相通。”

        灵气运转不重要，剑才重要。

        她的语气掷地有声。

        秦晏宁平复了心绪，突然有了一个冲动，他抬起头认真地问道：“师姐相信我能赢吗？”

        他想脱离秦家，他想挣脱自己的束缚，他想和师姐一起去东洲，去药都，去追寻自己的命运！

        元惜春放开剑，剑音清鸣，她轻笑了一声，轻描淡写地对他道：“你能赢。”

        剑骨多见，剑心少有。

        秦晏宁有举世难寻的剑心，给他一个机会，他未尝不会攀登至大道巅峰。

        秦晏宁怔然，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的笑容，黑暗的世界里光华大盛，一把水色至纯的剑浮现在了他的眼前，静静矗立在万里冰原。

        他第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剑，在他泯然空寂的内心。

        秦晏宁想要为一个人拔剑。

        他抬脚走上了寒冰，与冰原相接触的那一刹那灼灼烈火从脚底升起，骨肉焦灼、遍体生寒。

        他的心与无上剑道相斥。

        冰原拒绝他的靠近，因为凡入无上剑道者不可动妄，不可动痴，否则便是沉水入火，自取灭亡。

        秦晏宁不知道，也没人告诉过他剑道的禁忌，他只是一腔孤勇地踏上了那条鲜血铸就的道路。

        冰原上开满了摇曳的血花。

        元惜春是在周围的灵气隐隐暴动时才发现了异常，她怎么也没想到秦晏宁不过修炼了一日就凝出了道心。

        道心即现，入道弹指挥间。

        若不是她亲眼见证之前的秦晏宁还是一个普通的凡人，她都要以为他是为了修道而生了。

        就像是当初的殷长御一样。

        元惜春没在多想，专心致志地为他护法，云层汇聚过来，灵力源源不断地涌到了他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秦晏宁伸出了染血的手一把握住了剑柄，冰原轰然倒塌，唯独火焰烈烈相随。

        新的剑道在天地的许可下诞生了。

        云端浮现出一缕金光又极快地逝去，无人看见这道隐蔽的异相。

        秦晏宁的身体动了，玉剑乖巧地回到了他的手心，手腕翻转间已经流露出了一层浅淡的剑意。

        元惜春凝视了片刻，笑道：“恭喜。”

        倘若是在望仙洞，估计又是一个万仞之峰认可的好苗子吧。

        “应该多谢师姐帮我护法才对。”秦晏宁羞涩地露出一个笑容，似是极为不好意思道：“又麻烦师姐了。”

        元惜春摇摇头，看着他一无所觉的样子轻声道：“秦晏宁，你知道自己入的是什么道吗？”

        秦晏宁偏过头，回想了下冰原崩塌的时候回荡在他内心深处的声音，犹豫地说道：“好像是什么无上剑道。”

        他听的不是很清楚，唯一听清的是“无上”二字。

        “是吗，真好。”元惜春怔了半响。

        剑道有很多种，但每一种的极致都会归于无上剑道，没有一种会是与情有关的。

        无上剑道者，无情。

        然而不仅仅是剑道如此，其余各道皆是如此，所有的道路走到最后都会走向同一条路——殊途同归，大道至公。

        她知道自己也正在走向这一条路上，秦晏宁如此依赖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

        元惜春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他的引路人，因缘会聚下终有离散之日，就像她和殷长御一样也不例外。

        秦晏宁忽然有些慌乱：“我是不是不该入这个道？”

        “怎么突然这么想，无上剑道已经是最厉害的道了，一剑通天可不是说说而已。”元惜春讶然，她顿了顿，继续道：“每一任剑主修的都是无上剑道，说不定有朝一日你也会成为剑主呢。”

        她的脸上依旧带笑，神情温和。

        秦晏宁很想问无上剑道究竟是什么道，可心里有种想法在告诉他不要问，结果不会是他想象中的那样的。

        他压下了翻腾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

        元惜春有些不明白他的情绪为何还是如此失落，不管怎么说入道可是一件好事，不少修士可还是在为了道心不明而发愁呢。

        她思索了片刻，从储物袋里取出了一枚玉简递给他：“这个用仙盟的话来说就是修真者论坛，我想你应该会需要的，多了解下修道界的常识，也许心就不会迷茫了。”

        秦晏宁看了她一眼，接了过去。

        他想了想，还是露出了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看起来弱小而又可怜：“谢谢师姐。”

        “那么我该回去了。”元惜春松了口气，笑着解释道：“我还得督促下崇意的修行，连你都入道了，他还停留在原地像什么话。”

        她口中说着责怪，眼里却是温柔的笑意，秦晏宁垂眸，看着她离开了这片竹林。

        ……

        从日出到日落，秦晏宁从未停下过手中的剑。

        竹叶七零八落，竹竿上是无数深深浅浅的剑痕，从一开始动不动的把竹子劈断再到随心所欲的挥出自己的力道。

        他的进步速度极快，令人心颤。

        直到背后的衣服被汗意浸湿，秦晏宁停了下来，他抬起手臂蹭了蹭脸，绣着海棠的红色袖摆拂过了他的眼帘。

        细密的眼睫垂下，他摸了摸衣袖上的纹路，旋即面无表情地将最外面一层的衣服脱了下来。

        剑光微闪，红色的碎片落入泥土。

        秦晏宁踩过那些破碎的布料，顺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出了竹林，一声哗啦的轻响吸引了他的注意。

        陌生弟子的气息。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人还无知无觉地蹲在竹林里，手中摆弄着什么。

        秦晏宁微微翻转剑刃的方向，剑尖处寒光凌冽，他猛地出手将剑横在了那人的脖颈之前。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歪着头问道。

        那人吓了一跳，连忙藏起了手中的留影石，眼珠子一转用哄骗的语气对他道：“没有，我只是看有人在这里练剑，好奇的过来看看而已。”

        一个瞎子能看见他在干什么，才怪。

        他心里不免嗤笑一声，只想赶紧混过去好到鹤岷长老那里去交差。

        秦晏宁抿唇，这个人在糊弄他。

        他毫不犹豫地把剑往前一倾，淡淡的血气环绕在他的鼻尖，那人吓得当即脖子后仰，剑尖却如影如随。

        那人脑子惊吓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可以还手啊，一个刚学会用剑的凡人他还打不过吗。

        他洋洋得意地捏了几个灵刃环在了自己身边，嚣张道：“我劝你别动手，否则灵力无眼我就不管了啊。”

        秦晏宁心里有些烦躁，脑海中忽然涌动出了一些画面，残肢碎骸，血肉淋漓。他下意识地举起了剑，灵力无声流淌。

        那弟子恍惚间感觉自己不能动了，他目光惊恐地看着那冰冷的剑刃直直朝着自己的面容刺来。

        关键时刻，秦晏宁停下了手。

        这里是仙盟，他不能无缘无故地杀了这个弟子，这时他的思绪一顿。

        杀？他之前杀过人了吗。

        那弟子经过了这么一遭，在能动的时候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连留影石掉在了地上都没有发觉。

        秦晏宁浑浑噩噩地走出了竹林，留影石在他的脚底下踩的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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