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落日低垂，朦胧的暮色从天边的赤霞渲染到满地的桃红，美丽纯粹得惊人。

        通体玉白的灵舟停泊在半空，几个小萝卜头好奇地探手探脚，彼此间嘻嘻哈哈。

        陈观从灵舟甲板上一跃而下，朝元惜春他们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明衡那小子，叫我来捎上你们一程。”

        “那便多谢陈长老了。”元惜春朝他拱手行了一礼，视线不经意扫过上方，眼里含笑，“他们这样，可以吗。”

        陈观抬头看了一眼，摆摆手道：“没事的。我让大孩子们帮忙看着了。”

        元惜春点点头。

        陈观：“那咱们……”

        他边走边说，忽而见身边的人站定了脚步。

        元惜春指了指头顶上方，一脸无奈：“那个，是你口中的大孩子？”

        陈观不明所以地抬头，只见一个小兔崽子颤颤巍巍地站在了灵舟的翅翼边缘，双臂展开，做一副腾飞之状。

        他眼里登时冒火，冲着灵舟咆哮：“立刻马上，给我滚回去！”

        小兔崽子吓了一跳，冲他做了个鬼脸。

        他迅速转头：“咱们现在就上灵舟吧。”

        话音刚落，陈观就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地回到了灵舟之上。

        元惜春等人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亲眼见他猫捉耗子般一把逮住了那个小兔崽子，然后召集了所有新入门的弟子。

        众目睽睽之下，陈长老拔下他的裤子，举起手给他来了一顿印象深刻的竹板炒肉。

        元惜春：“。”

        不愧是惩戒堂的二把手，宝刀未老。

        崇意震惊，看着他家师尊一脸后怕。

        陈观拍拍手，露出一副憨厚的笑容：“让小友见笑了。”

        元惜春摇摇头，看着他生疏的接引新弟子的流程，问道：“陈长老平时不怎么做这类任务么？”

        陈长老一说起这个，就苦大深仇，若不是明衡扣光了他那点宗门贡献值，他至于嘛。堂堂长老竟然还要亲自出来跑腿。

        元惜春听着听着，心有同感。

        崇意在旁边嘟囔：“原来长老也会被抓戒律啊。”

        陈观老脸差点挂不了。

        长老怎么了，长老又不是佛门秃驴。

        秃驴尚且会犯戒，何况长老！

        他强烈腹诽着，目光幽幽地看向元惜春背后的另一个小兔崽子。

        元惜春熟练地捂住崇意的嘴，面不改色地转移了话题：“陈长老，咱们乘灵舟的话，大概多久能到山门？”

        陈观想了想，伸出了一根手指。

        元惜春：“一日？”

        她曾御剑飞行，横跨万里，一日便是极限。

        陈观摇头，背着手走到了控制台上，大大小小的凹槽纵横交错，里面布满了灵石的残渣。他随手一抹，凹槽里泛起了幽幽蓝光，连最后一点碎渣都化作了蒸腾的灵气，一声轰鸣后，灵舟跳跃了出去。

        瞬息之间，连绵的山水都被抛落至身后。

        ……

        “到了。”陈观摸了摸自己向后倒伏的头发，一脸高深莫测，“现在只需一刻钟。”

        云气飘渺的天梯坐落于山，盘旋而上，两座高耸的青铜石柱屹立在山门两侧，直冲云霄，天水流转间勾勒出荡气回肠的三个大字，赫然是望仙洞。

        灵舟里的孩子们歪歪倒倒地站了起来，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场景，无法回神，连崇意也不例外。

        元惜春默默地从角落里站了起来，用手指抚顺了自己飞舞的乱发，幽幽地提了一句：“灵舟这是有了新技术？”

        陈观一愣，旋即露出手掌下的一个灵纹，圆形的球体里倒映出五颗小小的红星，他看着这枚灵纹，颇为感叹：“仙盟近些年来人才辈出，研究出了各种新式的阵法，这便是其中之一。”

        元惜春若有所思，总觉得那个图案在哪见过，似乎有点眼熟。

        崇意被他们说的话吸引了过来，他好奇地打量了一眼灵纹，眼睛大睁，一股强烈的激动涌上心头，他扯了扯师傅的衣袖，欲言又止。

        陈观此时已经率先踏上了云梯。

        她注意到崇意的神色后，稍微放缓了脚步，摊开手指，崇意在她的手心一笔一划地写着：“那个灵纹，我见爹爹在白羽城画过。”

        就画在小木屋的墙上！

        元惜春灵光一闪，她那时还以为这图案不过是信手涂鸦，如今想来崇意父亲莫不是与仙盟也有点联系，说不定能顺着找出崇意的身世。

        众人越走越远，崇意时不时地回头，目光追逐着他父亲留下来的痕迹，眼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她摸了摸崇意的脑袋，眼里含着温柔的笑意：“别担心。师傅会帮你留意的。”

        崇意一愣，旋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转身毫不犹豫地跟上了大家的步伐。

        山门前，一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候多时。

        青年衣襟带风，飘渺云气环绕其身，雅致的面容隐匿在云层里若隐若现。

        陈观上前一步，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小子，人交给你了哈。”

        明衡用折扇挪开他的手，斜了他一眼：“我们是纯洁的师兄妹关系，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了。”

        陈观恍然大悟：“我说呢，像你这样针针计较的，怎么可能找得到道侣！”

        他鄙视地看了明衡一眼，带着一串小萝卜头们在明衡勉强维持的笑容里扬长而去。

        元惜春笑着上前打趣道：“没想到师兄也能有今天啊。”

        往日里都没有小弟子敢上前与他搭话，就怕被找到错处关祠堂，更别提有人敢这么光明正大地怼明衡了。

        十年未见，真是让她大开眼界。

        “他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明衡无奈地看着陈长老离去的身影，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谁让他宗门贡献点都被我扣光了。”

        元惜春早有耳闻，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明衡眨眨眼，视线移到了崇意身上，他蹲下来笑眯眯道：“你叫崇意是吗？我和你师傅接下来有些话要谈，不如我让人带你到周围的山峰转转？”

        崇意瞅瞅他，再瞅瞅自家师尊，犹疑地应了声好。

        片刻后，他和一个被临时拉来哄孩子的惩戒堂弟子站在原地，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愣愣地看着另外两人不断走远。

        太乙峰的景致一如当年。

        枝繁叶茂，苍翠欲滴，如同仙家园林。

        元惜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回到这片熟悉的土地上，心情或多或少有些复杂。她至今记得这里的一草一木，曾带给了她无数欢乐，也赐予了她无尽痛苦。

        “如果难受的话，就不要去想。只把自己当一个纯粹的观赏者的话，会不会好很多？”明衡不紧不慢地跟在她的身边，像晨间山林里吹拂过的微风。

        元惜春停下脚步，接过一片悠然落下的树叶，她转过头来，语气里透露出一点俏皮：“师兄，我很好。只是有点陌生罢了。”

        明衡知道她不愿在人前流露在自己的软弱，笑着回了一句：“那倒是师兄的错了。太乙峰近些年可是收了好些弟子呢，应该先给你介绍介绍才对。”

        “那倒不必了。”

        元惜春叹了口气，顶着无数好奇的目光向山顶走去。这一阵子功夫，路边已经聚集了好些弟子了，好像她是什么稀有动物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瞧。

        明衡注意到这些目光后，冷俊不禁。

        也对，现在的小师妹已然不比从前了。

        元惜春一时间也无心伤感悲秋，只好专心赶路。

        须臾，一处挂着六角灯笼的屋檐映入了眼帘，那正是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祠堂。

        结魄灯就被放置于祠堂深处。

        越靠近祠堂，元惜春就越感受到一阵强烈的心悸，身体里的灵魂也变得动荡不安起来，好似要脱体而出。

        明衡有些担忧：“师妹，能坚持吗？”

        元惜春迟缓地点头，咬着牙一步步踏进了祠堂，真灵只能靠她自己取回，别人帮不了她。这是天地的考验，若是让其余人插手了，一切只会前功尽弃。

        里面的动静越来越小了。

        明衡在门外焦虑地踱来踱去，不由得想起殷长御得知师妹是来取自己的真灵时，眼底浮现出的一缕忧虑。

        他在入洗剑池前曾说：“照顾好她，明衡。”

        现在那缕忧愁终于有了它实质性的归处。

        祠堂内的元惜春靠近了那一盏幽蓝的结魄灯，九重莲瓣肆意绽开着，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莲芯处的一点灵光。

        灵光轻轻晃荡着，发出晦暗不明的微光。

        结魄灯后照映出无数漆黑的直立的木牌，幽幽的灯火一照，木牌上露出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

        元惜春仿佛受了蛊惑般走上前去，指尖划过那一条条腐朽的纹路，无数不同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脑海里重现。

        那都是她在万魔谷里患难与共的战友。

        被欺骗的，被怀疑的，被害死的，在万魔谷里彻底腐烂的战友。

        结魄灯静静转动着，幽蓝的灯火照进她的眼里，元惜春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痛苦，那是从灵魂深处蔓上来的悲哀。

        他们都消逝在了尘埃里。

        你为什么还活着？

        你有什么资格活着。

        ……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失，寂静的像是暗涌不动的流沙。

        明衡的心往下一沉。

        坏了，小师妹该不会是陷入真灵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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