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你爹？”元惜春颇为好奇。

        崇意绷着张小脸，熟练的架起一口锅，放入一小撮炒好的茶，再倒入温好的牛乳，边煮边道：“嗯，我爹写的。但他在上一次天裂中为了救人被吞进去了。”

        元惜春见他眼眶红红，心中柔软了半分，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不过是个年少失怙的小孩儿。

        牛乳沸腾了，奶香与茶叶的香气缠绕在一起，勾得人胃口大动。崇意倒了两碗，方才想起仙人好像都是不食五谷的，他抬头看向对面，想伸手拿过来，就见元惜春一饮而尽。

        崇意莫名的有些肉痛，但听她夸赞了一句后，内心又飞扬起来：“那可不，我爹爹教的。”

        “那你爹可真厉害。”

        元惜春眉目弯弯，在喝茶的间隙打量着这间屋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却没有一丝女子生活的气息。她若有所思：“怎么从未听你提起过你娘？”

        崇意的手一顿。

        他皱起眉头，苦思冥想了片刻，诧异道：“我记不起来了？！”

        正在这时，先前见过的那只鸟儿飞了进来，它先是站在窗台处梳理梳理了羽毛，接着打断了她们的对话：“崇意，崇意，外面天裂了。快躲起来，快躲起来。”

        崇意下意识地看向她，得到肯定的回应后，放下心道：“谢谢小鸟儿。我找着愿意收我为徒的仙师啦。”

        鸟儿啄出一只尾羽，歪着脑袋看了端坐在桌子边的女子一眼，露出了人性化的表情：“那就好，那就好。”

        刹那间，它振翅而飞，以一往无前之势冲进了那天隙之中，只剩下一枚青绿的尾羽落在窗台上熠熠生辉。

        元惜春抚过青羽，知道这鸟儿自此再不会出现了，人的精魂因执念而长留于世，一但了却便如同过眼云烟。而修道者的精魂却能留下那么一两样物什，作为对眷恋者最后的馈赠。

        她将青羽递给崇意，望着上方似有凝固之意的天隙，收敛了神情，郑重道：“崇意，你听好了。自今日起，吾将传你长青经，愿汝不忘初心，善得始终。”

        说罢，那青羽便化作一道流光，遁入了他的丹田。

        崇意想说多谢师尊，可一股难言的悲伤徘徊在他的心房，让他眼里簌簌落泪。

        他这是怎么了？

        云惜春摸了摸他的头，温和道：“没关系，哭出来就好了。”

        崇意泪眼朦胧，他好似明白了什么，边抽噎边发狠地问：“这天裂什么时候能消失！真的会有人来救我们吗？”

        “自然会有，区别不过是来的早，来的晚，来的是何人罢了。”元惜春叹息，“只是若要等他人救，不若自救。”

        “如何自救？”

        “这便是你要自己去寻求的道了。”

        崇意似懂非懂，在发泄过后倒是安宁了些。

        天色逐渐黯淡了，夕阳的余晖好似也被那道深不见底的黑窟窿吞了进去。家家户户都闭紧了门扉，唯有城主府里依旧灯火敞亮。

        “怎样，仙君们都到了么？”乌泱泱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在发问。

        然而没有人回答。

        前来打探前线的仙盟子弟不知该如何将刚得知的消息说出口去，难道要他对着这些充满期盼的人们说仙君们被于此地四百里外的另一处天裂绊住了手脚，说他们可能暂时得不到支援了吗？

        太残忍了。

        他看着这些站在自己身后的稚嫩脸庞，只是紧紧地握住了手中剑，像是汲取力量一般告诉自己，也告诉众人：“会来的，仙君们马上就会来。”

        小弟子们也提着剑神情紧张，他们知道有一场恶战即将来临了。

        一旦天裂形成的空间彻底稳定，便是天灾降临的时刻，而天裂的大小取决了灾难的程度，上回是天水倒灌，上上回是狂魔乱舞，这回是什么，光是想想就令人浑身胆颤。

        虽然修道界常有福祸相依的说法，天灾人祸过后必有天材地宝诞生，但这种好事也得有命去享，他们这等修为弱的估计也只能成为挡灾的炮灰。

        元惜春也想到了这一层，所谓富贵险中求，她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就和某些人相遇吧。

        不多时，天裂彻底稳定了。

        城主府里走出了最后一个小弟子，他颤颤巍巍地拎着剑，煞白着一张脸，眼中饱含壮烈牺牲之意。

        其他的师兄师姐们已经奔向各方战斗了，他也不能总是躲在身后，做一个被保护的累赘。

        只要再坚持一刻钟，就能得到支援了。

        一刻钟，你能行的。

        然而他刚刚走出城门，就被一条带着腥风血雨的舌头横扫而过，刮下数条血淋淋的肉泥子来。

        小弟子痛得发出惨叫，瞳孔剧颤，以为自己快要命丧黄泉时，耳边传来一声呵斥：“你手中剑是摆设吗？”

        元惜春一把夺下他的剑，运气掷出。

        剑锋凌厉，来回之间，舌头断成几截散落在地，天上传来阵阵嘶鸣，腥臭的涎水滴落，在地上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坑。

        她眯着眼仰头，天隙中接连不断的钻出无数漆黑的巨蛇，它们遮天蔽日，身上燃着汹汹火焰，游走于天际，俯首间便收割数条人命。

        护城大阵如同残存的烛火，闪烁了几下便彻底熄灭了，防御手段好像对它们一点作用也没有。

        小弟子跌坐在她身后，心惊胆颤。

        太可怕了，没人知道天裂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知道它越来越多，越来越危险。

        道门也是自那以后迫不得已广开招人，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修道的，更多的都是庸庸碌碌，无为此生。

        要么死在天裂下，要么朽在光阴里。

        没人比她更了解修道的残酷了。

        元惜春把剑还给那个小弟子，顺手对他一点，待他身上的伤好了个大概，对身后的崇意沉重道：“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会儿我可能无暇顾及到你们。”

        白羽城里的人经历过的天裂也算不少了，他们在一开始的慌乱后便很快有条不紊的向地底转移，祈求着自己不被发现，或者等待。

        见到嘴的食物飞了，巨蛇们不耐烦了起来，它们拥拥挤挤的盘旋在一起，无数的头颅转向地面上站着的唯一一个人，猩红的眼珠上泛着蛊惑邪恶的幽光。

        元惜春闭上眼，浩然莫大的气息从她的眉宇间散发出去，以她为中心无数草木枯萎成灰，直到一声细微的轻响。

        巨蛇们的身体僵直了，浑身染上一抹石灰之色，继而层层崩解开来。

        她平复喉中即将翻涌而出的鲜血，再度睁开双眼，眸中一缕浓郁繁复的苍绿逐渐隐褪。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元惜春伸出手，欲取巨蛇碎末中露出的一点辉光，直觉告诉她这东西或许有些妙用。她的手一触即离，却连是什么东西也来不及查看，匆匆掩入怀中。

        某种熟悉的令人神魂颠倒的甜腻气息已经缓缓氤氲，绯红的莲花们一朵接一朵地盛开，碎裂成块的巨蛇们也瞬间凐灭了。

        半空中一女子玉足轻点，踏着莲花摇曳而来。

        “是瑶池圣女！”

        白羽城的人们嗅到一阵香气，纷纷探出头来，激动万分地喊到。

        月濯听见他们的呼喊，回过头来嫣然一笑，墨发飘舞间风情万种，尽显妖娆之姿。

        崇意眼见着旁边的小弟子从惨白变成另一种诡异的粉红色调，心中恶寒，当即用剑鞘给他来了一下。

        小弟子一个激灵，恢复了正常，心有余悸：“圣女的功法越来越厉害了。”

        “再厉害也没有我师傅厉害！”崇意不开心，哼了一声。

        月濯很快注意到了地面上站着的人，细细打量了她一眼，娇笑出声：“道友看起来，颇有几分面熟啊。”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那个死之前还要害她毁容的人，化成灰她都认得！

        元惜春心中莫名的平静，她当年死时实在气不过，便用尽自己的灵气挥出了一剑，看来是成功了。

        她掀起眼帘，漫不经心道：“眼睛有恙的话，建议出门左拐，慢走不送。”

        白羽城往左的方向，便是大名鼎鼎的药都。

        月濯的笑容凝固了，她该不会是真的认错了吧，那老实人可从来没敢这么跟她说过话！

        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心中略带烦躁，面上仍是一派笑意吟吟：“好吧，月濯说错了话，在这儿陪个不是。只是道友是否应该将某些东西交出来才对呢，不属于自己的终究是不属于自己。道友，你以为呢？”

        她似意有所指，每说一句话威压便愈发深重，到最后竟有万钧之力沉沉压下。

        可元惜春却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望仙洞小弟子了，她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在所有人面前狼狈而跪！

        她看着漫天红莲，忽而一笑。

        天地间所有的异相都消失了，气机好似被彻底封锁了一般。

        月濯动弹不得，只能看着她一步步逼近。

        元惜春看着她惊恐的双眼，想起她曾经目下无尘般掠空而过，顿觉索然无味。

        世人多庸扰。

        她退后一步，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珠子，见月濯的视线被吸引了过来，目露渴望之色，嘴角微勾：“你想要这个？”

        月濯不自觉地点头，视线游移。

        “我偏不给你。”

        元惜春将珠子往上一抛，双手结印。

        众目睽睽之下，珠子剧烈震颤化为无形之物，天地间形成一抹繁复的金色法印，天裂竟然被强行闭合了！

        天羽城的众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扑通扑通双膝跪倒。

        元惜春抹去唇边的鲜血，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遗憾。

        月濯神色极度震惊，在她和天裂之间望来望去，宛如一个拨浪鼓精转世。

        “你……”

        突然修道者敏锐的灵感让她察觉到某个人的到来。

        她咽下口中未出的话语，趁封锁松动，悄然卷起一朵云，便急冲冲离开了此地。

        “师尊！”

        耳边传来崇意一声声的呼唤。

        元惜春的神色一片恍惚，她摔倒在地，静静地看着冰霜寒气从远方的地平线上席卷而来，晶莹的雪花飘飘扬扬。

        一个身着雪白道袍的人影赤脚站在雪地上，发间红绸艳的滴血，无垢的眸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听见他低声道了一句。

        “元惜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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