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联弹暖之初

「爸爸，暖之初是什麽意思啊？」尚是八岁的莫沉缘，睁着一双圆碌碌的杏眼，眼神盛着懵懂的好奇心，奶声奶气的问着背後的莫一狄。

        「小公主，你知道春天是几月开始吗？」莫一狄暂时按琴键的动作，双手离开钢琴，改为抱住莫沉缘，低头凝着自己的女儿，在宠溺的笑意中问出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她举高手，像在课堂上想要抢着回答的积极勤奋学生那样，眸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好，那你告诉爸爸答案。」

        「老师说过，每年的春天来临都不一样，不过通常都会在二月至四月初。」答完，莫沉缘对着自己的爸爸眨了好几下眼睛，明显的是在等待莫一狄的脱口一赞。

        「bingo！莫家的小公主真的好聪明，快要比我们都聪明了。」莫一狄自是不负女儿的期待，先是用夸张的语气哇了一声，然後狠狠用力的大赞，而莫沉缘亦是心满意足的笑得见牙不见眼，然而一旁的莫妈妈则是不自觉的翻了个白眼，女儿与女儿奴的日常就是这麽没有理智而言的。

        「可是老师肯定没有和你说过，每个人都有一个属於自己的春天。」莫一狄扬高眉毛，一副神秘又得意的模样，继续勾起女儿的好奇。

        「怎麽可能？」莫沉缘抱着手臂，皱眉瞪着莫一狄，像是小大人似的模样。

        「说谎是不对的，我已经八岁了，爸爸不可以骗我呢！」可爱的脸庞凑到莫一狄的面前，他们脸部之间的距离近得剩下两指的空间，然後她伸出食指在莫一狄的鼻尖点了几下，他们都不是地球，怎麽可能会有春天呢？

        「呵呵，要是没有，暖之初怎麽来的呢？」莫一狄抓住莫沉缘的小食指，趁她察觉不到的时侯，伸手轻捏她的小鼻尖，随後看见女儿一边捂住鼻子一边瞪着自己，他莫名的笑得乐呵呵。

        「好，那你说说看。」她揉了揉鼻尖，然後继续抱着手臂，学着老师审视学生的目光那样盯着莫一狄，老秋横气的用眼神告诉他，就看看你可以说出什麽像样的答案来。

        「春天的来临那一刻就是最初的温暖，地球可以每年有一次的春天，可是我们不同，人类的一生很短，春天只有一次。」莫一狄抱着女儿，身体轻轻的摇晃，用着缓慢而温柔的语速为女儿解释。

        「可是我们每年都能有春天啊。」她抬起头，眼神不甚认同，於是出口反驳道。

        「那是地球的春天，我们只是来感受的过客，这并不算得上是属於我们自己的春天呢。」莫一狄笑着把她的话轻轻的驳回去。

        「那我们的春天是怎样的？」莫沉缘似乎开始认可莫一狄的说法，便好奇的问下去。

        「每个人的春天都不一样，可以唯一相同的是，我们这里都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它用着我们无法抵抗也不愿抵触的暖意融化着我们。」说着，他伸手指向莫沉缘的心脏。

        「只是我们的春天难以遇见，你愈是积极的去寻它，它愈是不会出现。」

        「如果你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它有可能已经悄悄的出现在你的身边，只是等候着被你发现。」

        「有的人以为自己找到，结果发现那只是狡猾的冬天利用暖炉来行骗；有的人以为自己的春天还没到，最後醒悟自己错过了才後悔不已；有的人以为自己不需要春天，因此终其一生都没能发现春天的存在。」

        「那麽，爸爸遇到的春天是真的吗？」莫沉缘似懂非懂的问道。

        「暖之初就是最好的证据，不是吗？」说完，他顺势弹起了暖之初，温暖如阳的旋律顿时围绕着屋内每个角落。

        「爸爸的春天是什麽啊？」幼嫩的童声伴随着悦耳的琴音送进莫一狄的耳中。

        「那是十年前的二月十四号。」说着，莫一狄侧过脸，目光温柔的凝望着坐在沙发上的莫妈妈，真切的爱意透过眼神全都表露无遗。

        「你是说妈妈就是你的春天了吗？」琴音没有预兆的止住，莫沉缘抬头望了一眼爸爸，再拧头看一下妈妈，发现他俩在目无旁人的眉目传情，感觉自己不被重视的莫沉缘，顿时气噗噗的鼓起脸颊，动作幅度夸张的抱着手臂高声问道，想说刷一刷自己的存在感，岂料这个问题竟让妈妈的脸颊一下子变得红彤彤的，连忙找借口离开父女俩身边。

        「你是春天的种子，那你说呢？」回过神来的莫一狄看见自己的女儿吃醋，不禁摇头失笑，宠溺的捏着她的脸颊问道。

        蓦然，熟悉的旋律偏离了该有的轨道，一个错误的琴音瞬间使这首暖之初变了味道，同时一下子把沉在过往回忆的莫沉缘拉回现实，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刺耳突兀的琴音驱使她猛地睁开眼睛，下意识扶着两边的门框，踮起脚尖窥探音乐室内的状况，似乎一点儿也不在乎是否会被发现，抑或说，她忘记了自己现在是一个偷窥者的身份。

        从门上的小窗户看进去，里面有一台直立式钢琴，那里坐着一个身穿校裙的女学生，她背後的墙壁是一块黑板，钢琴的前面有着数个空洞的座位，显然音乐室里除了她一个人，再没有任何人了。

        莫沉缘看见那个女生维持弹琴的姿势，十只手指却是没有丝毫的动作，一副垂头气馁的模样顿时让莫沉缘想起以前的自己，当手指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弹错的时侯，她便像音乐室里那个女生一样的气馁，脑袋里甚至会闪过一丝认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弹得好的想法，殊不知只是触感记忆出错误而已，只要高度提醒自己那是不对的，久而久之便会修正过来。

        过了十几秒，那个女生猛地刷声站起身，双手以发泄般的力度重重往下拍，短促而杂乱的琴音霎时响彻整个音乐室，一声过後回归寂静，而那个女生则是像泄气的气球似的瘫坐在钢琴椅，彷佛浑身散发着一股暗淡的灰芒。

        音乐室里安静得连一呼一吸都能清晰入耳，门口那边传来的一下轻微开门声，瞬间把那个女生吓得坐直腰身，急忙将双手放回琴键上，然後故作镇定的拧过头，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矮小女生。

        「你是谁？」那个女生一下子便皱起眉头，语气颇不友善的，似乎有些不悦被陌生人冒然打扰。

        「我刚才经过听到那声音，以为有什麽摔了下来，所以才过来看看。」莫沉缘一脸忧心的说道，眼看那个女生没什麽反应，看似不大相信她的说词，或是她本来心里有着一丁点儿虚虚的，为了让这个小谎言更逼真，於是她开口再说：「你没事吧？」说着，她满脸关心的往前走了几步。

        「我没事。」那个女生摇头，得悉眼前女生的来意是怀着善意的，口气也随之缓和了些许，毕竟对方不是故意的。

        「那就好了。」莫沉缘察觉到那个女生似乎相信自己的善意小谎言，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然後杏眼一弯，笑容微漾，旁边的两个小酒窝隐约显现。

        「嗯，谢谢，你尽快回去上课吧。」或许那个乖巧无害的笑意，让那个女生卸下了些许对陌生人的高度防备，虽然说不上有多热络，不过还是善意提醒一下，免得她被老师责问。

        莫沉缘闻言仰头，目光定在黑板上的时钟，心中盘算着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留在音乐室，现在距离她离开教室的时侯已经过去了五分钟，既然她刚才用肚子痛的理由走出教室，那她再过五到八分钟才回去亦算是正常的吧？

        「没关系，还有一些时间。」莫沉缘摇头微笑道，然後走近钢琴旁边来到那个女生身旁，指尖不自觉放到琴键上轻轻一按，顿时发出一声浑厚的低音。

        「我刚才好像听到你在弹琴，是莫一狄的暖之初吗？」她侧过脸望着那个女生问道。

        「你居然认识莫一狄？」那个女生侧目回视，神色诧异。

        「认识。」莫沉缘点头，低头凝望着琴键，接着道：「他是我的音乐启蒙老师，第一次听的钢琴曲便是暖之初。」说着，她的脑海里泛起小时侯的每一个晚上，别人花钱买票入场才能亲耳一听莫一狄本人亲自弹奏的暖之初，，她却是每个晚上都能亲耳听到，而且还是听着入睡呢。

        「嗯，这是他的成名作。」那个女生的言下之意就是，这并不意外，毕竟是人家的成名作。

        「也许称为点睛之作更合适。」她用着缓慢的语速说道，在莫沉缘的眼中，莫一狄早在暖之初出现之前已经闻名全球，後来这个作品的出现，不过是让莫一狄的名气更加往上推而已。

        「听起来你很敬佩他。」

        「是的。」於莫沉缘而言，那绝对是无可置疑，因为那是她的父亲啊！

        在这个世间里，在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哪有不敬佩自己父亲的呢？

        「所以你有学琴？」从莫沉缘的话语里，那个女生得到这样的信息，不过只是想肯定一下。

        「要不要试试四手联弹暖之初？」莫沉缘没有回答，反而提出这样的邀请。

        「可是。。这是一人琴谱。」那个女生有些愕然的盯着那双微弯的杏眼，虽然心里蠢蠢欲动，不过现实不允许啊！

        「我有笔，你有纸吗？」说着，莫沉缘把手伸入裙侧的口袋里取出一支笔，然後对着那个女生眨一眨单眼，漾开的笑容格外灿烂。

        「有。」她拎起身旁的笔记本，欲把它递出去的手中途一顿，莫沉缘不解的望着她，只见她一脸迟疑。

        「这样花的时间太多，要不要再寻另外一个时间？」要把一份琴谱分为两个部份，那是需要花时间和心思的，现在的时间怎麽允许呢？虽然她真的对这个邀请很感兴趣，可是总不能阻碍人家上课吧？

        「不会，你刚才弹到哪里？」莫沉缘摇头，伸手接过笔记本，直接翻到最後一页，准备好提笔写字的手势，侧目望着那个女生，等待她的答案，行动间显然透出认真的态度，说明她真的希望在此时此刻与那个女生共奏。

        「这里。」在这双真诚的目光注视着，那个女生霎时顿住思考，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然後将指尖定在琴谱某处。

        「好的，那我们就由这里的前半段开始，等我一下下哦。」她随便抬头瞄了一眼，黑色的音符瞬间一个又一个的紧接着诞生於笔记本上。

        很快的，那空白的最後一页已经有一半充满了音符，坐在莫沉缘身旁的那个女生很是吃惊的看着眼前的伴奏谱，这样的速度分明显示出她的音乐天赋非常高，好像压根儿不用思考，随手一写便能把琴谱分拆成两个部份。

        殊不知，眼前的伴奏谱曾是她与爸爸之间的回忆，每一个音符都是莫一狄为她分拆开来，也是她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琴谱，因此现在的莫沉缘不过是把回忆中的伴奏谱化为现实而已。

        「好了，你弹这部份试试看。」两分钟後，莫沉缘放下笔，把笔记本放到面前，然後伸出双手放在即将要按下去的琴键，侧脸笑说道。

        「那。。你的呢？」伴奏谱有了，那麽主旋律那部份呢？

        「我的脑袋里。」说完，莫沉缘腼腆一笑，脸颊微红，似乎意识到自己这麽说好像有点儿自大，却一时间又不知道该怎样为自己解释。

        「看来你的记忆力不错。」那个女生眼里透着恍然大悟的目光，瞬间在这句话里捕捉到一个信息，就是那份伴奏谱也是记忆里的产物。

        「今天你是第二个这麽说的。」莫沉缘垂眸，有点儿害羞的小声说道。

        「第一个是老师吗？」那个女生一边迅速的把伴奏谱读熟，一边回道。

        「不是，是同学。」她轻轻的摇头。

        「原来如此。」那个女生显然对这个话题不大感兴趣，不过在下一秒，她拧过了头，双眼闪着丝微的亮光，看起来似乎有点儿雀跃。

        「我熟读了，我们可以开始！」那个女生脸上的神情充满着蠢蠢欲动，证明着她很想要赶快试弹。

        「好！」对方的表情瞬间激起莫沉缘心中对音乐的热诚，已经很久没有四手联弹暖之初，不知道和爸爸以外的人联弹会是怎样的呢？

        待那个女生把双手的每根手指都放好在即将要弹的琴键上，她们相视一眼，那个女生仰了一仰下巴，示意莫沉缘倒数。

        「三丶二丶一。」

        咚。

        随着第一个琴键落下，紧接着的便是此起彼落的音律，一连串温暖明媚的旋律透过音符的重组，被两个陌生的女孩子用着四只手来重新演绎。

        此刻，莫沉缘闭上双眼，指尖熟稔的按着琴键，分亳不出错的精准演绎着从前由莫一狄负责的主旋律，脑海里却是那个温馨的黄昏，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温煦的笑容，每个旋律浑是充满着回忆的味道。

        爸爸，你说妈妈是春天，我是春天的种子，那你又是什麽呢？莫沉缘不自觉的扬起嘴角，暗自於心里发问。

        另外一边，那个女生亦是陶醉的沉沦於伴奏的部份，坦白说，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沉醉在暖之初当中，用心的去感受这首琴曲带来的暖意，霎时使她打从心底的觉得，此时的暖之初才是真正的暖之初，之前半个月的练习都只是单纯的将音符化作声音罢了，完全没有让这首琴曲的的精髓演绎出来。

        想到这里，那个女生侧目看了一眼莫沉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带领自己走进暖之初世界的居然是她的老师，而是一个陌生的女孩，然而重点是她们的年纪似乎相差不了多少。

        蓦然，莫沉缘睁开眼睛，侧目对上那个女生的目光，瞬间把那个女生吓得弹错了一个音。

        「没事。」她温柔的笑道，随後听到这部份的旋律即将进入那个女生刚才弹错的部份，於是出声提醒。

        「等等便是你刚才弹过的部份了。」

        「嗯，我知道。」说完，那个女生不再说话，视线挪回琴键上，专注的弹下去，似乎不想再在同一个位置上犯错。

        莫沉缘没有出声打扰她，指尖不住的在不同的琴键上跃动，很快便来到双方都很注目的部份，首先是主旋律的带领，紧接着的便是伴奏的点缀，这样的次序让那个女生忍不住把目光投到莫沉缘的指尖上，似乎是想要透过观察对方的演绎技巧，从而改进自己。

        来了！那个女生不禁在心底紧张的道。

        她的视线无比专注的盯着莫沉缘的十根手指，只见对方以轻松的姿态，将左手放到右手的旁边，精准无误的按了数个琴键後，左手抬高了些许，巧妙的配合让右手畅行无阻地按到该按的琴键，就这样轻易而举的过了她错过无数次的位置。

        「原来如此。。」她忍不住低声喃道，指尖顿住了动作。

        「怎麽了？」看见那个女生不再弹下去，莫沉缘脸上写着疑问，佯装着亳不知情的发问，心里却是非常高兴那个女生的用心留意，不枉她花心思用婉转的方式教会她怎样弹奏这部份。

        「没事，我们继续吗？」那个女生摇头说道，然後邀请莫沉缘继续四手联弹，心里觉得这个女孩无意中让自己获益良多，不想要错过这次的机会，毕竟老师给予了她非常浓厚的希望，她并不想辜负老师的期待。

        正当莫沉缘打算开口说话之际，门口那边传来响亮的拍掌声，顿时吓得她们身体僵直，不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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