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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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听越不对劲,曲良因行了个礼告辞。连碗都没要,转身便要回屋。
身后老妪眼里突然闪过一道狠毒的光,右手化成一副毛茸茸的利爪,朝曲良因的腰间一抓。在靠近门框的一刹那,指尖嗤的一下冒出火燎似的白烟,疼得老妪飞快将手缩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掐住了老妪的脖子。刹那间,老妪的身躯被一团黑色火焰包裹。她哼都没哼一声,身形便陡然散开。
听到后面莫名其妙没了声响,曲良因扭头一看,哪里还有老妪的影子?只有易道背着一堆山货站在门口,手里拎着整张银灰色狐狸皮,上面长着四条尾巴。
“浑家怎么站在门口?”语调仍那么温和,话语像是在询问,中间却隐隐藏着股责备的意味。
恍惚看见狐狸皮上冒着丝丝热气。曲良因后退一步:“我下次会小心。”
易道用那张狐狸皮给曲良因做了条毛茸茸的围脖,可曲良因从来不戴,收在衣服箱子里,连看也不敢看。她嘴边常常挂着的笑容少了,说话也少了。
易道似乎没察觉到妻子的变化,或许他根本没有精力去察觉。他非常忙,忙着将吃的穿的东西往院里搬,还在院里打了口井。忙着在屋梁的每个角落蝌蚪状的符文,忙着在加固屋顶的朱砂网……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精神越来越差,曾经精光熠熠的眸子慢慢黯淡起来。还经常发呆,常在做家务的间隙往角落里一坐,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一次正烧菜,他拿着锅铲也这么发起了呆,直到锅里窜出了黑烟才猛地一惊。
女人比男人敏感得多,易道没发现曲良因的变化,曲良因却清晰地把易道的所作所为看见眼里。心中疑窦重重,枕边人又从不解释。曲良因心力交瘁,郁郁寡欢。
一天晚上她突然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身穿纯白色的青萝纱衣,侧身坐在一条金黄色大蛇粗壮的背上,在深深浅浅的云雾中向上蜿蜒穿行。慢慢的,云层越来越亮上方出现了一片亮光,越来越亮……
终于,如巨龙出水一般,大蛇负着她冲破云层一跃而起。
霎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茫茫云海不断翻滚,似海似浪,此起彼伏。云海远端,一轮红日跃出云层,万物生辉,沉淀了世间所有的浑浊。
身下的大蛇缓缓展开一对十几丈宽的,金灿灿明晃晃耀眼翅膀。微微抬起头,轻声道:“阿霖,这便是九天之上,最暖和的阳光了。”
曲良因梦见自己小心翼翼地从大蛇背上站起身,学着它的样子,张开双臂,让长长的衣裙在空中自在飞舞。
一人一蛇,就这样静静悬浮在云端之上……
从梦中醒来,身上仍暖洋洋的,仿佛仍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可眼前却是黑呼呼一片,屋外炸雷一声接一声,凌厉的风呜呜咽咽鬼哭狼嚎般尖叫肆虐着,吹得屋外几十挂风铃疯狂地撞击,像极了战场上刀来剑往的声响,锵啷,镪啷……
“夫郎,我害怕……”她小声道。
旁边的人没回应,连呼吸都不闻一声。她伸手往边上一摸,只摸到冰凉的被褥,易道不在。
披上衣服扶着腰起身下床,点起油灯走到外屋,也没见易道的影子。屋外电闪雷鸣,狂风卷着树枝树叶狠命往门窗上抽,整个屋子都在战栗。这种鬼天气,易道不会出去了吧?
她想了想,走到窗边拉开窗栓,油灯呼的一下被风吹灭。
暴雷一阵紧一阵松的在云层中滚着,轰隆隆的霹雳声,不禁使人惊心动魄。云层中不断闪过耀眼到惨烈的火光和阵阵紫色的电光,撕扯着墨黑的夜空。
突然,一道金光从云中如利剑般直插而下,落在院子旁边高高的木栅栏上,化成一抹人形。
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银色长发,金黄色的云纹华服。
一双剔透的紫色眸子,眉心一点菱形朱砂。
立在墨黑色的天空下耀眼得像道光,亦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偏偏在头发一团火焰似的朝四周扬起,周身还包裹着层烟般清淡的黑色火焰,妖气冲天。
看着陌生的丈夫,曲良因紧紧地捂紧了嘴巴。
看见她,易道微动嘴唇好像想对她说什么。就在这时,一个火团由远处的天上朝这幢竹楼斜撞下来,飞近了曲良因才发现那是一只怪鸟。三条腿,凸目鼓脸,表情狰狞。全身包裹在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尖尖的嘴里发着孩童般的长啸:“啊哦……”
说时迟那时快,易道仰身一跃凌空飞起,朝火鸟迎了上去。看不清双方是怎么搏斗的,因为刚刚一接触,亮到刺眼的光就从双方身上猛地炸开,将黝黑的夜幕映得一片亮堂堂。
曲良因被亮光晃得立马闭上眼,再睁开时,竟然看见又有一只火鸟从另一方向朝竹楼冲了下来。快得让曲良因几乎来不及反应,眨眼便飞到了院子上空。鸟嘴里不停吞吐着火热的风,吹得整幢竹楼都吱吱出声。
挺着大肚子来不及逃来不及躲。我就要死了,曲良因心想。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巨大的金黄蛇尾从边上甩过来,缠住火鸟的脖子猛地往后面一拖,瞬间将火鸟从竹楼顶扯开。大蛇的上半身依然腾在半空,与另一只火鸟缠绕撕咬。蛇身上金黄色的翅膀与火鸟火红的翅膀缠绕在一起,掀起巨大的旋风,风沙走石……
人毕竟是人,在妖怪之间天翻地覆的争斗前无比渺小,曲良因再也不敢看下去了。她扶着腰回到床边坐下,听着天上轰隆隆的响雷,还有鬼哭狼嚎的风声。一颗心七上八下,抱着双臂发抖。
后半夜风终于小了些,易道推开门回来了。依旧穿着曲良因做的短襟黑衫,不复刚才黄衣白发的模样。衣服淅淅沥沥地往下滴着水,像是刚在水里洗过,身上却仍有一股掩饰不住的血腥味隐隐散开。似乎是害怕什么,就那样站在卧室门口,一双紫眸透过屋里化不开的黑暗灼灼地盯着床边的妻子。
曲良因起身快步走过去,扑进他冰凉的怀里,环住他的胸膛不松手。
“我凉……”易道想推开她。
她却死也不松手:“夫郎,我们别要这个孩子了。”
易道身体一僵,半晌,抬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可他是我们的孩子呀,做父母的,怎能不保护孩子?”
曲良因鼻子一酸:“夫郎……”
她何尝就舍得不要这个孩子,但听见易道在屋外与其他妖怪搏斗,她好怕易道被其他妖怪打死……
片刻,嘶哑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浑家,如果分开,别忘了我……”
怎么会忘了他?曲良因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我是生死和你在一块的,怎么会忘了你?”
不管易道是人,还是什么妖尸,她都要和他在一块,永远不分开……
正哭得泪眼婆娑,易道忽然警惕地望向窗外:“浑家,我出去一下,你先睡……”来不及多说,又转身出了门。
曲良因开始学着自己做饭,自己洗衣,自己烧水泡脚。只为了让易道能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发呆休息。
晚上她缩在被子里独自试着入睡,尽量不去听外面天崩地裂的声响。却从来睡不实,只能在易道平安回屋的片刻才能放心睡一会儿。吃不好睡不好,人一天天瘦了下去,她的孩子却飞快地长起来。不过随着孩子的慢慢长大,天气越来越坏。
孩子九个月大时,天再也没晴过。白天天上也聚集着层厚厚的黑云,压得极低,好像站在楼顶就能扯一片下来。云中闪电乱挥,这儿一道,那儿一道。电光不时舔上竹楼的屋顶,或者试图撕破房屋上空的朱砂网,煞是怕人。于是易道干脆搬了椅子到院子中央,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端端正正坐在那里,用威胁的目光冷冷看着天上乌云。偶尔身影消失,回来时身上便散发着血腥味。
有惊无险,熬过一天又一天。眼看快到十月临盆,易道趁天上妖怪少的时候拜访了县里最有名的接生婆。亮出自己的妖怪身份,又摆出五十两黄金,五袋大米,一袋盐。接生婆双眼一亮,拍着胸脯保证绝对能护曲良因母子平安,住进院子随时待命。
在易道的精心守护下,总算到了曲良因临盆的日子。屋外电光一闪又一闪,惊雷一个赶着一个,把大地震得簌簌发抖。接生婆壮着胆子,手忙脚乱替曲良因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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