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傅雪客实在是被云青崖那干净利落的一跪给跪懵了。

        短短懵过一瞬之后，傅雪客已经说不清自己心里是怒还是累。

        他直直将荆条竖插入足下泥土之中，对云青崖道：“起来。——话我只说一遍。”

        “……好。”

        只要傅雪客愿意理自己，云青崖就已经很开心了。他赶紧听话的站起身，傅雪客却不再看他，只是回身向内走去，眼见云青崖还傻愣愣的杵在原地不动，他终于只能开口道：“进来。”

        “嗯！”

        云青崖答应的声音中，莫名含着一点“成功”了似的雀跃。他说：“谢谢雪客！”

        傅雪客：“……”

        傅雪客停住脚步，缓缓说道：“还请凝光君，不要如此称呼在下。”

        云青崖：？

        云青崖有些茫然的问道：“为什么？”

        傅雪客淡淡道：“既然你我并不是亲近到可以如此称呼的关系，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云青崖下意识的说道：“你我已是道侣，这难道还不够亲近吗？怎会觉得为难呢？”

        傅雪客：“……”

        傅雪客无声的深吸一口气，方才让自己尽量平静的说道：“我和你，不是。”

        云青崖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有再说。

        傅雪客将云青崖带进了屋，又让穆惟初自己先去吃些东西，填填肚子。他关上门，一连在门上设了好几个隔绝屏蔽用的禁咒，方才指一指桌案椅子，同云青崖道：“请坐。”

        云青崖的手心又开始出汗了。

        他紧张的坐下，瞧一眼面前傅雪客平静的面容，只觉得心脏都被收紧了。云青崖试图开一个话题。于是他道：“雪客——傅先生，傅先生是怕，隔墙有耳么？”

        傅雪客：“隔墙未必有耳，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想来，凝光君也不想，有朝一日，家丑外扬吧？”

        云青崖：？

        云青崖疑惑道：“何谓家丑？”

        “呵呵。”

        傅雪客实在懒得和云青崖你来我往的相互试探。他直接便道：“凝光君不来则矣，一来就是好大的阵仗。傅某人修为浅薄，实在是受不起您这一跪。您若是有事相求，如今只你我二人，您大可以明说。”

        傅雪客猜测道：“莫非，是云仙子有什么要事么？”

        这也不怪傅雪客会往云宛颜的头上想，毕竟，能让云青崖二话不说下跪也要求的人，这世上，也唯有云宛颜一个了。

        须知，凡人都知道会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何况修士修行呢？修行一道，样样都讲究因果缘法，上跪天，下跪地，中间可跪父母尊师。傅雪客自问，这三样他哪点也不沾，因此，他今日猝不及防的受了云青崖一跪，就好像是吃了一记哑巴亏。倘若不帮云青崖把事办妥，只怕来日，还不知道有什么牵扯不断的事情等着他呢！

        ——想到这里，傅雪客简直连打人的心都有了。他莫非是夙世里欠了云青崖和云宛颜两个人的么？一世还不够，现下还要再来一世？！

        云青崖听见傅雪客如此问，却是大吃一惊。他道：“雪客，不，不对，傅先生！你何出此言呢？”

        云青崖定了定神，努力条理清晰的表达着自己的意思。他道：“我负荆请罪，是向你请罪，跪也只是因为我做了错事，自认该罚。桩桩件件，都是你我之间的事情，又与云师姐有何关系呢？”

        傅雪客：“……”

        傅雪客点点头，说：“自然。因果只牵连你我二人，与你的云师姐，那是半点关系也没有的。”

        傅雪客不喜欢云宛颜，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总是针对污蔑自己的人的。

        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云宛颜真的很幸运。

        被偏爱就是好。想要什么，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动手，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话，便有的是人争先恐后的甘愿为她效力。就像是上辈子，为了救云宛颜的命，云青崖明知危险重重，九死一生，也仍旧坚定的要为她去寻找玉骨花。而其他那些爱慕她的人，更是——

        罢了。

        傅雪客浅浅的泯了一口茶，不想再想下去了。

        前生的事，就让它留在从前吧。与其耿耿于怀，不如警钟长鸣。

        大抵是因为早就已经对于云青崖不抱任何希望了，所以傅雪客也懒得同他虚与委蛇的做戏，冷淡与嘲讽，一应都写在脸上。任是云青崖再迟钝，也不会看不出来。

        云青崖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点绝望哀求之意来。

        他看向傅雪客，咬一咬牙，憋着一口气，忽然开始了语速飞快的说话。

        “我不是为了她。我做的所有一切，都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我只是因为你。雪客……如果你不想要我唤你雪客，我可以改口，只要你开心。我知道，我之前对你不好。是我错了。我不知道现在我这样说，会不会太迟了一些，但是我真的是认真的！我喜欢你，从我在落星湖看见你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你。我，我不太会说话，但是，但是……”

        云青崖一边说，一边急得手心疯狂冒汗。他头脑一热，忽然伸出双手，给傅雪客看。

        云青崖道：“你看！我的手又出汗了！这总骗不了人的！只要我一紧张，我的手心就会出汗。我只要一看见你，我就会，就会这个样子，我，你……傅先生，求求你了，不要和离好不好，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可以发誓的，我绝不会——”

        “够了。”

        云青崖于是戛然而止。

        傅雪客垂首，有些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他说：“你已有心系之人，纵使是没有，你也不会喜欢我，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男人。——云青崖，你要知道，凡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着呢。”

        云青崖：“……”

        云青崖哑然。

        傅雪客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或许，你会觉得我很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那就当我是这样子的一个人吧。凝光君，我们两个人不合适，勉强呆在一起，只会各自痛苦，不如相互放手，来的自在。就像是你说，你喜欢我，可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的话，面对一个喜欢的人，你又为何要如此紧张，以至于双手流汗不止呢？”

        “可见，见到我，不仅不能让你舒心开怀，反而，会是非常难过的一件事情。”

        “您请回吧。”

        傅雪客似乎是有些倦意了，但他仍旧同云青崖保证道：“如果凝光君是担心和离一事的话，那么在下可以向您保证，这件事情，不该说的话，傅雪客一个字也不会往外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自然，宗门也该通禀。但除此之外，绝不会再有波澜。您与天一宗皆可放心，和离之事，绝不会伤你们半分颜面。”

        云青崖：“……”

        云青崖想，如果他顺着傅雪客，那么此刻，他就应该麻利的站起身来滚蛋了。

        因为傅雪客并不想要见到云青崖，与云青崖的任何交谈，都只会让他感到疲惫与无力。

        可是，假若云青崖这一会儿，真的乖觉的滚蛋了，傅雪客就能够轻松，开心了吗？

        似乎也不见得吧？

        既如此，可见不论是走，还是继续死皮赖脸的留下，实际差别都不大。

        云青崖在瞬息片刻的考量之后，果断的决定了选择后者。

        颜面？颜面是个什么东西？

        云青崖很肯定，倘若他今天真的听了傅雪客的话离去了，那么他和傅雪客，才是真的此生缘尽，再无转圜之机了。

        可是，从前云青崖那样对待傅雪客，某些要命的话，也的确是从云青崖的嘴里面说出来的，饶是现在云青崖自己恨不能打脸打得啪啪响，那也没有用啊！

        不怪傅雪客不信他的话，要怪只怪云青崖的前后转变太突兀了，全完没有调整的过程，更遑论动机，实在是让人想要相信都难。

        ——哪怕是云青崖真的和傅雪客说，他是为了天一宗，求傅雪客不要和离，傅雪客都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累。

        因为那样子的云青崖，才应该是让人可以理解的正常思维模式。

        可现在，云青崖突然的明白了，突然的悔过了，甚至突然地负荆请罪跪下了，傅雪客完全理解不了他的思维，也猜不透云青崖的动机，只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云青崖的行为，就更添了一重阴谋论，令人警惕。

        云青崖自己也知道，不论如何，一个说得过去的动机理由，总还是要有的。

        哪怕是编，他也得编一个出来。

        可偏偏问题是，以云青崖的性格，他真的连编都不会编。

        电光火石之间，云青崖的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好几种不靠谱的理由，但最终，都因为其不靠谱，而被云青崖自己pass掉了。

        该怎么办呢？

        编谎话好难啊。

        还不如说真话……

        等等！

        云青崖的眼睛一亮，想到，既然说假话他说不出来，难道真话他还不会说吗？大不了说一半留一半，先把雪客哄过去，方才是最要紧啊！

        虽然云青崖不算是说谎，但是春秋笔法，他也是破天荒头一遭。想到这里，云青崖不禁又开始紧张了起来。他的拳头松了又紧，如是好几回，方才终于看向傅雪客，迟疑着开口道：“不知傅先生，可还愿意，再费神听我说上几句话么？”

        傅雪客没有答话，但看他神情，却已然是默许了。

        云青崖稍稍的松了一口气。他定了定心，缓缓地说道：“此事说来，倒也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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