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零和交易

【请稍等，迪奇先生。】

        海神认为，迪奇同西格弗雷德一样，也是个狂傲的家伙。这种人，哦不，这种吸血鬼，海神知道如何对付。

        迪奇已经拿起了鞭子，听到海神说话，手中动作略微停顿，偏过头来注视他。【请讲。】

        【我对自己刚才的所有鲁莽行为深表歉意，请求您的原谅，博识多才的迪奇先生，蔷薇家族最伟大的植物学家。】

        不出所料，迪奇不着痕迹地扬起嘴角，金丝眼镜后血瞳闪烁。他没有想到这个圣缇斯海神竟然会恭维他。这是尝过苦头后心悦诚服地服软，还是另有图谋的伪装呢？

        这么多年来，身为蔷薇家族的第二位权威，他深刻地理解【第二】这个数字背后的含义。

        他一直活在亚瑟·斯托的阴影之下。

        对吸血鬼略有了解的人类、蔷薇家族手下的吸血鬼，以及希望与吸血鬼达成合作的某些神类。所有人，都只会围绕在哥哥的身边，因为他是真正的掌权者，而身为家主的弟弟，自己总是被忽略。

        纵使我有万丈光芒，但终究总会被你更刺眼、更引人注目的光芒掩盖。

        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我；因此，我潜心研究学问，成为植物学者；我将善美坠入泥淖，将阳光涂抹污垢，在其中寻找我的价值。在我心里最强大的海神是坎贝尔，所以，我将他的人类女孩据为己有，让她任我差遣，任我摆布。

        每一条鞭子，每一个项圈，每一条锁链，一切道具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这种感觉妙极了，让人深陷其中。

        世界上总得有点什么东西，是真真正正为我所用的吧。

        迪奇喜爱被夸赞，被景仰，被置于目光的焦点、舞台的中央。

        他并不在乎夸赞者是否出于真心；那不重要。

        自尊心、存在感，是迪奇·亚瑟最看重、也是最缺乏的东西，这是他永远也无法克服的弱点，因为，弥补缺憾的过程没有尽头。

        所以现在，他欣然接受了海神的恭维，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坎贝尔，你想得到什么。】

        【我请您将我放出这个笼子，因为我感到自己要窒息了。克洛伊属于您，迪奇先生，我再也不会前来打扰您的生活。】

        【可是我没有看到你足够的诚意，海神先生。】

        【请您赐予我一次机会，求求您了。我是您最卑微的奴仆，请求您宽宏大量的赏赐。】

        迪奇没有说话。

        他只是高高地举起鞭子，又重重地落下。轻薄的面料不能阻隔克洛伊温热的体温，被放置于后背上的、用新鲜人血制成的冰块逐渐融化，在克洛伊洁白的短裙上留下印迹，就像一朵朵血红色蔷薇，在一望无际的白色沙漠中怒放。

        克洛伊的报数声夹杂着抽泣，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海神表面上冷淡观察眼前的一切，实则在心中默默数着。

        整整一百鞭。

        鞭子落在克洛伊的背上，也落在海神的心脏。

        迪奇拿起床边的白色短兔绒手帕，缓慢而有力地擦拭鞭子上的血迹，直到它干净如新。他终于放下鞭子，向困在笼中的海神走来，打量他。

        没有愤怒，没有恐惧，他只在他眼中看见了事不关己的淡漠，和长时间被魔藤束缚的疲倦。

        迪奇解开笼子，放他出来。

        海神右脚刚向前跨出，就被迪奇的纯白色皮鞋踩住。

        【你得留下点什么，海神先生。】

        【显然这取决于您想要得到什么，尊敬的迪奇先生。】

        【我想得到你最珍贵的东西。】

        【如果我的任何东西能被您看上，是它的荣幸，在下将悉数敬送。】

        迪奇满意地微笑，【据说，你体内拥有强大的黑曜石能量，可以保护你远离死亡。留下它们，我才能放心地让你离开。】

        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于是，毫不迟疑地，海神将体内的黑曜石能量全部引出，注入到迪奇体内，迪奇瞬间觉得精神一振。

        当最后一束黑曜石辉光消失在空气中，海神咳了两声，勉强站稳。【现在您放心了吗，迪奇先生？】

        然后，没等迪奇回答，海神就跨步走出房间，一点也没有再向克洛伊的方向看去，仿佛毫无留恋。

        海神回到自己的城堡，经过整整十小时睡眠，醒来仍觉得昏昏沉沉。

        黑曜石能量，来自于父亲的馈赠，在切尔金斯的囚室里注入我的体内，又于今天彻彻底底地失去。

        我不再是一个受黑曜石能量庇佑的人。

        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一个无畏冲锋的战士，我不再永生不死，我会和普通的神类与人类一样，受到伤害时，只能依靠自己的身体组织，连同效力远不及曾经存在于血液中黑曜石碎片的少许魔咒，缓慢地愈合，缓慢地恢复。

        克洛伊，对不起。

        对不起，我没有及时关注你的行踪，导致你受到迪奇的虐待，悲惨地同变态至极的吸血鬼住在一起。

        对不起，我不知道迪奇研制出了新魔藤，导致我被困于笼中，只能卑躬屈膝地请求他的宽宏大量，像被主人当场捉住的窃贼一般，低头垂尾地勉强逃离。

        黑衣信使出现在面前。【山姆伯伯回来了，诊所已经交给他。】

        海神疲惫地点头，以示明白。海克托见海神神色异常凝重，便没有多问，沉默地消失了。

        黑曜石能量既已失去，无可挽回。

        那么，我又该如何拯救克洛伊呢？

        用我的军队吗？他们曾经与切尔金斯交战，与西格弗雷德交战，身披铠甲，忠诚无二。

        可是深入成千上万吸血鬼的地盘，不可能毫无声息，一旦被发现，克洛伊的安全就更加难以保证。

        如果和别人合作呢？海神精神一振，起身走出房间。

        雪贡帝国的新一任雪帝——米娅，海神的亲生母亲——见到儿子突然造访，很是诧异。

        海神说明来意，真诚恳切地请求母亲的支援。

        米娅早就知道克洛伊的身份。【她从母亲伊特娜身上继承而来的白皓石能量，是她最好的护身符，你无需担心。】

        【伊特娜？！克洛伊不是人类，而是神族？】海神猛然想起在研习魔法时，克洛伊的种种超乎寻常的表现。非常有可能。海神很震惊，大脑停转了两秒。【可是她现在丝毫没有拥有白皓石能量的表现，母亲。她不可能在蔷薇家族自救；她不可能从迪奇手中逃离。我请求您帮助我。】

        米娅神色沉重地摇了摇头。【我不想参与这件事，因为很可能会导致我们与吸血鬼家族的纷争，和平来之不易，需要格外珍惜。而且，你要营救的对象只是一个「人类女佣」，我没有正当的理由大动干戈。】

        【她不仅仅是一个人类女佣，母亲，她对我而言十分重要。我必须救她。】

        【那么就是你的私事了，我的儿子，很抱歉难以出力。】

        【可是，伊特娜知道了也不会坐视不管，如果克洛伊在迪奇那里发生意外，她…】

        【伊特娜已经退休了。此时此刻，雪帝是我，我才是真正的统治者，最高的掌权人。我有权为整个雪贡帝国做出决定，我的一言一行都要为整个帝国的百姓负责。】

        米娅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继续说道，【而且，我想做出善意的提醒，以你母亲的名义。伊特娜在任时，视你为强大的敌人之一，当时与切尔金斯联手围攻你，就是很好的证明。而你费尽心力想要营救的那个女孩，是被安插在圣缇斯海域的间谍。无论克洛伊现在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伊特娜都把她作为信息探测器培养，想静静等待，然后再从合适的时机开始，让她为伊特娜通风报信。】

        【克洛伊认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但是海神立刻被打断，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再争论下去，也不会获得我的准许，或者我的支援。】

        海神颓然地再次回到城堡。他第一次感受到如此清晰的无力感。

        我曾将海克托从安道尔神族的地下室里救出来，现在，他依然在我身边。

        我曾受到万骨之鞭的拷打，在切尔金斯城堡阴暗的囚室里奄奄一息，后来成功脱逃，还意外将黑曜石能量摄入体内。

        我曾为了已变成吸血鬼的海克托与西格弗雷德对战，在战场上成功唤醒他，将他从西格弗雷德手中夺回来，并与西格签订和平契约。

        但是，当苦难降临在我最深爱的女孩身上时，我却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母亲说得没错，她在世人眼中，就是一个小小的人类女佣，因在萨拉岛抽签仪式被选中，来到我的城堡，践行着千百年来圣缇斯海域守护神与被庇佑的人类的神圣契约。克洛伊真的是间谍吗？如果知道自己的身份，还会像现在这样，与我一直站在一起吗？真的值得与蔷薇家族对立，仅仅为了救出一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吗？

        克洛伊，我记得我们在被切尔金斯围攻的时候，切尔金斯问你为什么不信任他，你说，信任是一种选择。

        而你选择了信任我。

        我幼年时就认识海克托，他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与切尔金斯也相识多年，他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

        切尔金斯接近我的目的已经显露了，我与他早已成为仇敌。海克托是我亲手营救的朋友，可是他对我的忠诚，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感激。我也不乏人类、其他神类、吸血鬼朋友，可是，我依然孤独。

        直到你来到我的城堡。冷静而理智，智慧而勇敢。

        在一次次研习魔法的时候，在一次次炼制魔药的时候，在一次次于花园中荡秋千的时候，或许我根本没有意识到究竟是什么时候，你就已经悄然穿透我心中千年不破的防线，牢牢占据着我的意识殿堂。

        我不能骗自己。

        因为，克洛伊，我对你永远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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