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岚上秋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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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嵐一直都看不透云鹤这个人。
尤其是他一脸认真的跟他说“我想娶你”的那个样子,更让人看不透了。
六艺俱全,风雅之士。
可如今这位风雅之士堵在他前面,告诉他他想娶他,酒嵐想起来之前开过的同这差不多的玩笑,只觉得不可信。
云鹤两个字,拆开来看,皆是潇洒放纵之意,世人也只唤他一声云鹤公子,他也是浅浅笑着,回以一礼,酒嵐在旁边看着,倒是觉得那笑不达心里,看着便凉嗖嗖的。
名字虽潇洒,可言行倒是出挑浪荡了几分。
云鹤的身边从来不缺女伴。
哪怕出行都要有美人陪着,沾着香粉胭脂的味道,他从万花丛中穿行而过,却从来没有委身过哪朵花里。酒嵐有幸见过一次,美人皆是国色天香,与云鹤更是相配。
那时候酒嵐还笑着打趣道:“云鹤公子倒是不缺美人。”
只是这话刚说完,云鹤那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沉下来,折扇就跟着他本人一样,晃晃悠悠的。那个美人被他扔在路边,当真可怜。
酒嵐都习惯了,这人阴晴不定喜怒无常,他早知道了,然后又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他这个做法时愣了愣,大惊失色的问他:“你以后不会把我扔下去吧。”
大魔王看起来心情愉悦了一点:“难说。”
酒嵐一口茶差点呛死。
话虽这么说,可云鹤从未把他扔下过马车,他话多,聒噪,是个闲不住的,有一次他抱怨说马车里的胭脂香粉味道太重,云鹤也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继续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未见到过云鹤同自己乘车时有女子搭乘。
酒嵐一直以为,像他那样的翩翩公子,喜静,又不喜说话,定是不喜欢骑马的,可他换了一身火红的劲装在马场看见那个白色的影子时,却发现自己错了。
那人手法很娴熟,衣带混着发丝翩飞的时候那份不轻易言笑的眸子竟也开始潇洒起来,又带着一丝怀念,像是怀念过去的时光,酒嵐忽然觉得,这样的云鹤才是真的云鹤。
他说要与他赛一场马。
红白交错,酣畅淋漓,酒嵐笑着和他击掌:“云鹤兄的骑术竟也如此了得。”
云鹤骑完马,又恢复到那副冷面公子的样子说:“你也不错。”
他顿了一顿,周围都静悄悄的,没有人,酒嵐听到他开口说了句:“我别的也十分了得,酒嵐公子想了解一下吗?”
“……”
那时候的酒嵐刚回京,带着点肆意,性子乖张,什么也没想,只点点头。若是放到现在,他一定会毫不留情的说一句“免了”再骂一句狗东西。
酒嵐刚回过神,只觉得自己现在异常危险。
他像之前一样玩笑似的嘻嘻哈哈的和他擦肩而过,步履匆匆,像是逃离,亦或是逃避,云鹤拽着他手腕,也似玩闹一样:“跑什么。”
酒嵐不喜欢姑娘身上的胭脂水粉气,比起三天两头沾花惹草的云鹤公子,酒嵐的身边人,不是侍卫奴才,就是小厮兄弟,干净的像一张白纸,一个女子都没有,也恰是如此,想嫁与酒嵐公子的人不在少数。
只是,酒嵐四处奔走游山玩水潇洒惯了,并未在意。
回到京都一年半载才听闻这些事情,当时他听闻这些事情还觉得这些姑娘都是瞎了眼,眼下,却巴不得有个女子过来跟他喜结良缘。
这话也只是说说而已。
若要说真的要与一人共度余生,酒嵐忽然觉得云鹤才是最合适的人选。这个想法一出来,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酒嵐巴巴的望着面前的风雅之士。
云鹤比他高了半头,长他两岁左右,平日一身雪色衣裳在众人面前晃悠,云纹傍身,折扇不离手,扇面印着两个字:“美人。”
酒嵐从未见过拎着这样一把扇子却仍旧能够像翩翩公子一样的人,那份清雅和魅惑在他身上融合的十分完美,就连他穿着一身雪衣美人不断竟也觉得理所当然。
一阵沉默中,云鹤先开了口:“你可考虑好了?”
“啊?你认真的?”
酒嵐歪了歪头,只觉得云鹤现在想打人。
“我是不是认真的,你明日就知道了。”
他勾唇笑的时候,总有一种邪气的美,倘若放在从前他们还是好兄弟的时候,酒嵐甚至还能张口来一句:“呦,美人笑的真好看,再给爷笑一个。”现在就不能了,现在他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我该怎么办。
他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来什么,看着云鹤驾车扬长而去,那股冷香淡了不少,却让人心神不宁,他躺床上想半天,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云鹤要娶自己。
权势,地位,名誉,美人,富贵,哪一个他都拥有了,云鹤公子的名头可不是白来的,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睡着前最后一个想法是我把云鹤当兄弟,他竟然想娶我。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先不说头上有个看不得他委屈的老太太,就单单欢阁伶人这等身份也着实令人担忧。虽然,酒嵐并不信云鹤只有伶人那般简单,向来喜形不于色的人,才隐藏的最深。
可若是连真实身份都不敢言说,那这一份嫁娶的心思又有何意义。
这般想着,天色转亮,冷风自窗子透过来,酒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啊,炎热的夏要过去了,那个云鹤把美人丢下车,与云鹤痛痛快快赛一场马,充满着燥热与肆意的夏日终于过去了。
再往后,就是寒秋了。
再往后一点,要下雪了。
酒嵐终于知道为什么云鹤说你明天就知道了。
“这是什么?”
他指着前院摆放着的一件件宝物,琳琅满目,哪一件都价值连城,派过来的小厮颤颤巍巍连声音都带了几分颤。
“这是,这是邻国国师送来的礼,说是暂住之礼,还望公子收下,不日便住过来。”
酒嵐和那小厮大眼瞪小眼瞪半天,心里隐隐有了预感,好半晌,咬牙切齿的道:“我可没说请他入住。”
小厮更不敢说话了,头低的像是要埋地里去。
酒嵐再怎么气急败坏,也做不出迁怒小厮这种事来,他摆摆手,小厮转身就笑出来,连身形都带了几分愉悦,那份害怕的颤抖似乎只是一种假象。
酒嵐叹为观止目瞪口呆,内心只浮现一个想法:
云鹤,和他身边的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狗。
老太太还在山上祈福,听说是给自己的孙子求一副好姻缘。老太太说起这事的时候,面带红光,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几岁,眼里都是对三年抱俩的渴望。
这样就算了,传话回来的小厮明显比他还激动,一转身没站稳掉进荷花池子里,溅起的水花有一人高。
酒嵐:“……”
他是真的很想说,你老再不回来,别说曾孙子了,亲孙子都见不着了。
云鹤来的时候是早上,秋日的风越发寒凉,冻得人不愿离开软榻半晌,酒嵐被敲门声吵醒,看见门口守着的侍卫满面红光,说公子快起来,外面来了个好看的跟仙一样的人物。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酒嵐恨不得死床上。
他愤恨的锤了下枕头,面无表情的靠向里装睡去了。
没成想窗子被人打开,外面的风一阵一阵的,酒嵐从床上跳起来:“云鹤!你知道今天多冷吗?”
那人仍旧摇着那把美人折扇,像是老狐狸:“怎么,不装睡了?”
可能是和眼前这位待久了,酒嵐面无表情冷若寒霜优雅的吐出几个字:“我在梦游。”
只不过面无表情是被逼的,冷若冰霜是被冻的,至于优雅,装着玩的。
云鹤:“……”
真敢说。
好在风雅之士没真的把他冻死,大发慈悲的关了窗。酒嵐嘲讽一笑:“你不是来娶我的吧,你是来害我的吧。”
云鹤比他还能装:“怎么会,我连聘礼都带来了。”
酒嵐:“……”
酒嵐真的要被气死了。
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十分后悔当初没跟老太太一块上山祈福去,然后转身碰见了云鹤这狗东西。
“我这小宅恐怕供不起你这位大爷。”
“没关系,我受点委屈不算什么。”
“怎么,云鹤公子是家道中落连个住处都找不起?”
“是啊,还请酒嵐公子收留我。”
酒嵐忍无可忍的招呼枯枝落叶飞他一脸,两个人相安无事无风无波的度过了几个晚上,主要是每天两个人“友好”交流一番,然后一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见两生厌。
如果相安无事也可以这样理解的话。
终于等到第十天左右,宫里下来了圣旨。酒嵐跪下接旨的时候撇到了云鹤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按照他对这只老狐狸的了解程度,有人怕是要遭殃了。
而目前看来,遭殃的很可能是他自个儿。
果不其然,公公捏着嗓子,张口就念:“……大邺国国师云鹤,六艺俱全,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质而不野,今有重绛王世子酒嵐,气质潇洒,僻野四方,形貌昳丽,圣上宽心,特为两人许下姻缘,即日完婚,钦此。”
钦此你大爷。
六艺俱全,俊眉修眼,顾盼神飞这些他都能理解,但是质而不野?真是睁着眼说瞎话。
那公公似乎也知道这差事干的不好,忙不迭走了,剩下酒嵐和云鹤在院里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你怎么这个眼神?这圣旨不是你求的?”
酒嵐只觉得额头青筋气的突突跳,抬头对视了一眼却也发现云鹤和他同等疑惑。
“你觉得是我?”他顿了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那我可比那窦娥冤。”
他虽把人逼得急,却也干不出来断人家后路这件事。此刻两个人内心全是满满的无言,直到自家老太太被人扶着从大门口进来,一声大嗓门让一院里的人都回神。
其时老太太脸上还挂着笑嘴里还念叨“:哎呀我的大孙子,老婆子我上山给你求得姻……”
她一转头,看见站在一边的云鹤。
神情呆滞半晌,喃喃道:“那大师也没说是个男的呀。”
然后变脸一样,拉住云鹤的手笑的脸上皱纹都在抖::哎呀,我们家酒嵐是个好孩子,你也是个好孩子,以后就好在一块过啊……”
云鹤:“……”
老太太已经拉着他坐下来。
酒嵐:“……”
按照老太太的意思,大概是找山上的大师算了一卦,而要与他结为良缘的那位,便叫云鹤。但显然,最后一句才是重点,黄道吉日定在腊月廿九。
被要曾孙子心切的老太太提到了半月之后。
八月十五,是个好日子。
酒嵐想着,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在山上胡言乱语的道士砍了,可他不能也不愿忤逆老太太的心愿,老太太说完那番话,拍拍他的手,笑着说了句:“老婆子老了,我原想盼着你娶个好姑娘生几个小娃娃,以后也不至于一个人在这京都里了,”她顿了顿,看着云鹤,又说:“这以后的路啊,可不好走。”
云鹤盯着那双眼,道了句:“我知,我是认真的。”
不是为了权势的联姻,是真正发自内心的心悦和喜欢。
酒嵐只觉得鼻子一酸,堪堪忍住没让眼泪掉下来。
老太太年岁大了,那些岁月留下的痕迹越发明显,青丝变白发,看着光鲜亮丽的还能同他们玩笑,可事实是那副身子越来越弱,只是温柔的气质不减当年。
寒风刺骨,吹的枯叶打了个旋落下来,落到开了封的酒坛上,凉的人心酸。
“一个人喝什么闷酒?”
酒嵐晃了晃神,闷闷的道了句:“不要你管。”
那些年父母相继在战场上亡身,他成了孤儿,被人厌弃过,辱骂过,指责过,过着那些京城里黑暗压抑又难过至极的生活。
幸好他长大了,也幸好老太太把他带在身边,也不嫌麻烦,一点点等到他成立,羽翼丰满,放他离开京城,肆意潇洒。然后,自己上山祈福静养下来。
过往走马观花似的,快的让人抓不住。
那十几个春秋,老太太真的变成老太太了,身子骨远不如从前,那时候就老听老人念叨说你什么时候找个孙媳妇啊,老婆子要等不住了,明明是在笑的,可那笑看着让人心酸,苦涩上涌,梗在喉间,让人说不出话来。
酒嵐那一番话说的颠颠倒倒,潦草了几分,像是等在昏黄的灯下没人接的猫。
云鹤陪着他喝酒,一杯接一杯,从初次见到他时,酒嵐已经是那副明媚少年的样子了,潇洒肆意,眉眼间尽是笑意,老太太将他养的很好,那些污浊的,阴暗的东西被温暖的,潇洒又肆意的山林气息掩盖,那时候的酒嵐,意气风发,笑意能够浸到心里。
而他,竟是因着这一抹笑,生了旖旎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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