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幻觉

他们都知道，二人家族一文一武，一旦联姻，必将引起皇族的忌惮，按照皇家的种种手段，最终葬送的一定是这两家所有人的性命！所以，即便两人互相倾心已久，却除了亲近的人，没敢再让别人知道。

        “确实，他们想在一起会有些辛苦，你打算如何呢？”黎珩又给他递了一瓣橘子，语焉不详。

        “再与大哥谈一谈吧，只要他们自己不放弃，任何外力就都不会成为真正的阻碍。”话未尽便在那双垂眸里溢满了莹亮的光，如他一般美好。

        “嗯。”黎珩撑着手臂不自觉倾身向前，与他几乎挨在了一起，入神地看着眼前的光影，只觉心神都在摇曳。

        “我要再厉害些就好了，可以帮他挡事，王爷呢？如果遇到这样的事会怎么做？”苏明摆弄着从他手边拿过去的橘皮，抬起眸子看他。

        “我吗？”暗自慌乱中的黎珩立即换掌为肘，放低了身姿，屈起一条长腿靠在床边，抬头去看床顶的帐幔。

        “怎样？”对自身魅力没有丝毫正确认知的他犹自觉得距离不够近，又往快烧熟了的恒王身边靠了靠。

        “如果是我，在确定了对方心意之时，定会不顾一切、拼了所有去得到他。”黎珩转回目光，万分笃定地看着身边此人。

        “那王爷为何不去争取你心中那人呢？”苏明却是不明白，他能下如此决心，又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呢。

        “呵，我说了，要确定对方的心意。”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心绪复杂。

        “还有人看不上你吗？”苏明正了神情，那会是个多么清高孤傲的人啊！

        “有。”不就是你吗？唉，这人，怎么没有一点自觉呢。

        “那王爷以后打算如何？”总不能一直这样凑合吧？

        “就，先这样过吧。”他将视线从他身上抽离，温声笑了。

        “哦。”

        苏明却在想着，这次他没有受伤，那还是要去戊疆的，几年之后不论是谁做了皇帝，都不可能再让他如此自在了，那他可曾想过那些吗？还是会死……吗？

        突然，他又想到了这人的死，还有那些扶灵归来脸上没一丝表情的将士们，那可真称得上是一人身死万人哀啊，平日里气势十足的兵将在之后的半个月里，都成了游走的魂。

        罢了，如果真到了那时候，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许会比他死得早吧。将所有臆想化作唇边一抹淡笑，低头看向他剥橘子的手。

        黎珩在心里升起着浓浓暖意，他也觉得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吗？

        两人就这样躺靠在床上，一个低头吃着拨好的橘瓣，一个侧身看着眼前的人，空留窗外虫鸣阵阵。

        “王爷？”苏明突然抬头，王爷赶忙错开了眼神。

        “嗯？”

        “睡觉吗？”苏明轻笑。

        “嗯。”黎珩起身要下去。

        “你还睡外侧。”他一指外侧铺好的棉被，当先钻到了自己的被窝里，有这个人在身边好有安全感。

        “好。”黎珩将橘子皮扔去一边洗了个手，回来看到他又将自己裹成个毛毛虫，露着光洁的额头伸出一根手指，指着桌上。

        “王爷，别忘了把灯熄了啊。”他说。

        “嗯。”黎珩回着，一拂袖，室内霎时暗成了一团。

        门外廊檐上留了一盏夜间长明的烛火，此时正泛着昏黄的光，将室内的两个人影慢慢包裹，慢慢交给了这黑夜里的神明。

        苏明听着身边那人小心躺好，听他鼻息细密又转了悠长，应该已经睡着了，便小心地伸出脖颈，轻轻蠕动过去，靠到了他身边。

        从来没觉得身边有人可以如此温暖，苏明这才满足地睡着了。在那看不见的阴影里，黎珩轻轻扬起了唇角，见他悄悄伸出手臂，将那一团再次搂到了怀里。

        就像冬天里两个受惯了寒冷的人，靠在一起就暖和了啊。

        如此，又过了七日。王爷新婚，也没人敢来催他回去，但好像最近边关的事务又多了起来，经常要他忙到很晚。

        苏明白日里忙得久了就会在晚上睡不着，也是一直有这个毛病。

        因而，累了一天的他吃过饭就坐回床边看起了书，白天的病例已经写好了，在一旁晾着干准备一会装起来。

        窗外虫鸣依旧，烛火通明，他靠在一个大软枕上看着看着突然觉得有些冷，刚要起身去拉开一旁的棉被，屋子的门却骤然洞开，将桌子上的宣纸带起来飘了一地。

        “嗯？”他记得王爷说过，晚上会晚一些回来，让他不用等的。

        眼神稍微一晃，一双手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脖颈间。

        “谁？”

        此时他还靠坐在床头，稍微侧着身子，一手肘正撑着一只冰凉的玉枕，窗外是一片诡谲幽异的黑暗。许是出于前世的习惯，只在一瞬间，他的右手已摸到了枕头边。

        “怎么，连我都不记得了？好长时间没见了吧。”一个熟悉又不熟悉的声音带了地狱般的狞笑从耳边直传到了心底，让他心神激荡，身体猛然颤抖不止，呼吸都困难起来。

        “呵呵呵。”

        那只手在他的颈间缓缓收着力气，让他霎时触碰到了幽冥的寒，再想抽出枕边的匕首，也早已反应不及。

        “想好了吗？与我一起？”

        那只手还在收紧，苏明只瞪着眼睛将呼吸渐次加重，随着那只手不断加大的力气，不受控制地抬了抬下巴，然而，从心底里生出的恐惧竟让他感知不到身前那人的脸，他想眨动双目，却只从胸腔里缓慢吐着最后的阳气。

        “额。”到了这时候他才轻轻哼了一声，似还魂。

        那只手一顿，竟让苏明感觉到了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在这一刻，苏明彻底放开了心神，见他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前方，眼睫微微眨动，却没有一点哀求的情绪。

        那人似乎对苏明这濒死前的淡漠异常不满，陡然将这只手转了方向，将他的下巴抬起，迫使他侧过头，对着他最脆弱的地方一口咬了上去。

        “啊！”苏明猛然推了一把身前，骇然惊醒了过来。

        手里依旧捧着书，写好的纸张却没在桌上。

        “怎么了？”一个温润柔和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声音从门前传来，带了关切。

        “做梦了？”黎珩拿了本册子进来放到书桌旁，又过去坐到了床边伸袖子帮他擦了额上的冷汗，继而轻轻取下那本被捏皱的书，帮他松了松紧裹着的领口。

        “天凉，躺好了睡。”黎珩的声音温润如故，让他一下子没了那频死前的绝望，心下稍安。

        “梦到什么……”黎珩见他还有些恍惚，就想再问问是不是吓到了，却被他突然来的动作惊得一顿。

        “阿明？”第一次这么叫他，也是太过惊讶，脱了口。

        “嗯。”

        黎珩听着这个就游荡在耳边的声音，将心脏雷成了战鼓。这声音，好近

        、好近！

        嗯，苏明伸开手臂一下子抱住了他，让他整个身子都僵了，伸在身后的手更是一动都不敢动。

        “你怎么才回来啊。”苏明似在撒娇，声音竟有些颤抖。

        “今日回来晚了。”黎珩就这么任他抱着，任他将那头柔软的发在自己耳侧摩挲。

        “我一个人害怕。”苏明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的时候，有些窘迫，却也不想就此松开手，便只将头稍稍扭去了一边。

        “嗯，我回来了。”黎珩侧头看到他红透了的耳垂，将那抑制不住的愉悦情绪喷薄而出，两手一带，将他狠狠搂在了怀里。

        “别怕，我在。”他说。

        “嗯。”苏明实在是被刚才的梦吓得不轻，心里有些凉，很想抓住什么东西来续命，便保持着这个姿势继续窝在他怀里。

        夜，幽沉。月光隐了花香肆起，微风拂去心上尘，悄然，现情深。

        “你帮我订好了？”许久之后，苏明从他身后取过那本册子翻看，装订很仔细，看来自己睡得久了，天快亮了吗？他是一直忙到了现在？

        “嗯。”黎珩也放开了手臂，见他面带桃色，神情已恢复往常。

        “谢谢你。”到底在谢什么呢？

        “刚才怎么了吗？”黎珩看着他挪到床里扯开一旁的棉被钻了进去，还有些羞赧。

        “梦到被咬了。”苏明歪个头，看着那双睿智却温和舒缓的眸子，竟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倒影，异常温馨。

        “害怕可以抱着我的手臂。”黎珩侧着头看他，见他眼睛里还是有一些不好的情绪，就把手伸了过去。

        “嗯。”苏明也没客气，真的将那手臂搂在了怀里。

        黎珩看着他心满意足地淡笑着躺到了身旁，便也躺下，挨紧了他的棉被。

        就是这样，就这样多呆一会吧。

        如此，两人一起睡到了巳时，门外来回跑了好几趟想叫他们去吃早饭的常妈踟蹰了良久，愣是没敢推开那虚掩的房门。

        苏明睁开眼睛的时候先撞上了一层雪白，沿着再往上，才看到了王爷那一头柔顺的黑发。

        “醒了？饿吗？”王爷似乎早就醒了。

        苏明蓦地记起了，黎珩似乎一直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怎么了、饿不饿、困不困、累不累，这个人是一直在关注着自己的，在那些从来不曾留意过的地方。

        苏明一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只摇着头冲着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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