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两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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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斯遇的情绪突然就不好了，在外人看来不明显，但方煦就是知道。

        那人说完话回到位置上，不再理会他，是放行的意思——被锁门训了一顿的方煦，脸上挂不住，当即要走，门开不了，叫裴斯遇，那人却不起身，远程指导他扭啊扭。

        方煦偏想让裴斯遇来，不好好遵守指令，结果胡乱动几下，门开了。

        他顿时郁闷。

        关门砸门的声音可响。

        晚上姚女士给他打视频，突然问起那几条裙子，语气焦急：“都要过夏天了，妈妈定做的那几条怎么还没给雯雯啊，你可别想骗妈妈，给了她是会给我发微信的。这都一个多月了，你们还没和好吗？”

        当时方煦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假装没听到那话，探着身把后置对准小绿萝：“你看它叶子都有些蔫了。”

        姚女士开启百科模式：“你平时放阳台也要注意的，不要太阳光对准照，这个浇水啊也不能太勤，又不是牛……”

        眼看着绿萝不够分散注意，姚女士的话又要回到周雯身上，方煦把后置对准了另一位——

        来阳台取衣服的某人。

        没用晾衣杆，直接上手捞，露出一截腰。

        方煦飞快把镜头往下怼，等裴斯遇衣冠整齐看过来，他才向后一靠，照了个全：“妈，这是我室友。”

        照完也不给裴斯遇尴尬的时间，把镜头转到自己。

        裴斯遇愣住了。

        方煦乐，那头的妈妈也乐，嚷着道：“哎，之前就看到寝室里还有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一直没仔细瞧过，真不错，一表人才啊，煦煦也天天讲你很优秀，孩子你是哪里人啊？”

        怪不得姚女士之前是黄头小妹，不管自家小孩，注意力全到了帅哥身上。

        方煦一不做二不休，伸手拉裴斯遇的胳膊，那人不动，他直接双手环了下把人扯到身边，按着坐下。

        不是生气吗？

        两人挨得近，方煦还挽住他一只胳膊，不让他走，重复道：“我妈妈问你哪里人。”

        入了镜，裴斯遇皱着的眉毛下去了，不过脸上还是没有什么情绪，对着姚女士，声音平淡：“贺于人。”

        “那就在省内，很近哦，平时回家做什么都方便，不像我们煦煦，家隔了十万八千里。”姚女士满眼都是喜劲儿，“我听说贺于那儿的什么饭特别好吃，吃过一次后来再也遇不着了……”

        裴斯遇说：“地方太小。”

        “小地方小山小水才养人……”

        姚女士吧啦吧啦说着，裴斯遇回得也客气。

        作为二者的中间人——方煦，走神了，不再挽着裴斯遇胳膊，视线转向那株蔫蔫的绿萝，思绪乱飞，等手机发烫了，他才转回来。

        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还有个儿子，姚女士凑近脸，大声叫了句：“方煦，堂姑家的老三，月月，你有人家微信不？她不是也到北边去工作了吗……”

        方煦有点不妙的预感，看向身旁。

        裴斯遇闲闲靠着，阳台灯不是很亮，但照得那人眼里的揶揄意味格外明显，方煦脸燥热起来，没管姚女士还在唠叨什么，转过头就是一句：“您别操心人家了。”

        “有空给我介绍吧。”

        他破罐子破摔，姚女士顿时安静下去。

        手机音量减到零，屏幕翻转按到腿上。

        方煦无声地呼出一口气：“不好意思啊，我妈就是喜欢做媒。”

        “没事。”裴斯遇起身收完衣服，推门回去。

        方煦总觉得他还在生气。

        那种感觉很微妙，他想追着和好，但碍于手机里还有个姚女士，嘴唇闭紧了，只能瞟一眼里面的人，又在被觉察到之前把视线挪回来。

        方煦默默地做深呼吸，等了一会儿，等姚女士差不多把机关枪发射完了，才打开音量，认真地开口：

        “妈，我们分手了。”

        72

        五一放假前的晚上，方煦接到电话，那头声音嘈杂，说是酒吧，有个女孩喝醉了，手机联系人就他一个，现在人醉倒在那里，让他拿主意。

        在图书馆自习的方煦愣了大概十秒，对面催，他直接道：“报警吧。”把电话挂了。

        又过了会儿，他打回去，人已经跑到校门，问清地点，托付他们找个女服务员照顾，上了出租车。

        在视频电话里看了周雯一眼，他掐断通话。

        那人长发凌乱，蜷在沙发里，像喝了很多，捂着胃，闭眼静静靠着——实在不像女孩该有的样子。

        她身边不是很多人吗？

        宋禾木呢？那些护着她的人呢？全闹崩了？周雯到底在做什么？

        方煦只觉得脑袋要炸开了，他想不通，为什么最后手机联系人只剩了他一个。

        周雯对他有依恋。

        在所有人都叫不醒周雯，摇也只得到几声嘟囔，她死死不睁眼睛时，方煦叫她的名字，她醒了，然后双手缠过来，搂住方煦。

        有眼力见的都走开了。

        那一刻方煦脑袋里冒出这个想法，又觉得可笑，他顶着一身寒气跑到这里已是极限，被这么一抱，脸顿时黑了，从后背扯周雯的手。钳得太紧，周雯闷哼了下，更往他脖子凑。

        方煦直接把手抓到前面，跟周雯退开些距离。

        但并没有完全推开。

        当时他愣住了。

        他抓的那只手，长袖底下有纱布，一折腾从手腕处露出些，方煦被一种上升到极致的怒气驱使着，使劲把她袖子撸上去——纱布包了半截前臂，没有渗血，但无比刺眼。

        周雯叫痛了，他没放。

        几乎是立刻想到她所说的“解脱”，方煦看愣了，看得眼睛都酸了。

        “你……”

        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闯出来的，只闯出这么一个字，方煦把牙咬紧了，浑身脱力坐到另一侧。

        周雯跪在沙发上，从侧面抱住他，他也没力气推开，视线凝在地上，半晌才问了句：“为什么？”

        酒醉过头的人只知道抱着他，嘴唇在他脖子上蹭，方煦垂着头，深深呼吸。缓了好一会儿，转过去把人制住，问出那句本不该出现在这个年纪的人身上的事。

        “你不想……活了吗？”

        他自己都难以置信，问出口的语气更是复杂。

        周雯似乎听不懂，攥着他的衣服，喃喃着一声又一声“小煦”。

        方煦几乎喘不过气：“你有事可以跟我说啊，到底，到底藏了什么，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周雯抬手要碰他的脸，被摁下去。

        “你别哭……”

        她自己反倒一副要哭的样子，方煦把脸别开，她又抱上来，攥着他衣服的手在发抖。

        后来方煦终于平息好，没把人扯开，也不管她到底有几分清醒，语气平淡道：“雯雯，通讯录也删了吧。”

        那人没反应，眼睛闭着。

        方煦兀自问道：“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不负责的行为是什么吗？”

        方煦很累，声音也轻。

        “是一个人死去。”

        说完这句紧皱的眉头彻底松开，方煦起身，把周雯的包挎好。

        周雯缩在那儿，眼睛合着，睫毛颤着，陷入漫长的沉默，他却无所谓了，低头在手机上联系车子。

        等车子快到，他才道：“我送你回学校。”

        没动静。

        他上前把人扯起来，周雯挣扎了下，眼尾的泪痕已经晕开长长一道，还是不睁眼，方煦把她抱起来。

        校门口，周雯的室友开了电驴来接，方煦把人交过去，但周雯坐在后座，怎么都不抓牢前面，车一开就倒。

        没办法，方煦扶着她跟了一路。

        室友用慢慢挪电驴，犹豫很久才道：“方哥。”

        “你也知道雯姐挺独一人，有话都不爱说，现在闹成这样，肯定不是她想的……”看方煦神色未变，她忍不住多说了些，“雯姐那么优秀，本来就招人喜欢嫉妒，现在变成这样，大家都落井下石，寝室里以前亲近的也变了……我就是替雯姐难过，不是谈论你们的感情，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还是希望……”

        女生越来越小声，最后静默下去。

        方煦压着周雯的背——手下的身子单薄，手悬在身侧，紧紧抓着袖子，随着车的颠簸无所定处。

        他看了会儿，挪开视线，终于开口：

        “没有可能。”

        下一句是给周雯的：

        “两清了，以后谁都别走偏。”

        73

        方煦没敢说起这件事，书包扔图书馆了，空手回去总觉得不对，晃到旁边的水果店，新出了草莓，他提了两大篮。

        回去给大家分，小四突然道：“小方你衣服领……”

        他以为有口红印，忙盖住，在的几个人全看过来，方煦努力把慌乱压住，搓了搓脖子：“怎么了？”

        “领子边反了。”

        “……哦。”

        方煦还是遮着脖子，蹩脚地转移话题，“小农呢？”

        杨羿退回去，应道：“跟那个小妍远程约会呢……不面基，就是在外面风景好的地方打视频，追求情调。”

        “……”

        方煦没走心，胡乱回了几句，跑到洗漱间，对着灯看自己的脖子，好在没留下痕迹——方煦还是不自然，用水搓了几下，洗澡时更是搭了好几遍沐浴露。

        刚被裴斯遇骂“放不下，净做没意思的事”，那人说得好听，但大意就是这样的。

        方煦可不想再被知道，他又去找人家“温存”了一番。

        事情虽不明朗，在方煦心里确实是两清了。说清楚，心里那块石头也落下了。

        如果有一天周雯愿意跟他讲，他很愿意听。因为在他心里，周雯是很亲的人，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愿意听她讲，但只是听过而已，分手是纯粹的，不爱了，不合适……种种原因说不清道不明，也许从最初的欺骗开始，这段感情就被划上了句号，一直推迟到现在，实属不该。

        现在他们之间罩着一层密不透风的布，两个人只能背道而驰，周雯让他不走偏，他希望周雯不再做傻事，两清了。

        ……

        但方煦还是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他穿着夏天的睡衣睡裤，抱着腿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后仰，戴着蓝牙耳机，在看电脑里的动画电影，电影一幕幕放，他脑子里却是一些遥远的回忆。

        世界上最不负责任的行为是什么？

        是一个人死去。

        也许别人不懂，周雯会懂——他外婆是自己跳楼的，乡下的矮房子，三楼天台，在小孩子眼里那是很高的，在佝着背的老人眼里应是同样。那时候外婆半条腿已经不太行了，他几乎能想见老人拄着拐，一步又一步缓慢地攀着楼梯，按惯例坐在天台的小凳子上，没有层叠麦浪，没有繁密绿色，只有被寒风冻僵的惨败的枯黄。

        也许是什么召唤，世人听不到，被她听到。

        所以，她跳下去了。

        方煦得知消息整个人都发狂了，在他的记忆里，天台很高，那么高，跳下来，必然痛不欲生。但当他真的回去，初中飞速抽条的少年仔细地看了又看，恍然发觉那楼一点也不高。

        外婆下来后，其实没有很快失去意识，骨头错位，血肉模糊里，她是有意识的。

        她当时会想什么？

        会后悔吗？

        方煦一直不敢去想。

        世界上最不负责的就是一个人死去，是选择死亡，因为死亡会编织出一个网，网住现世的爱你的人。

        电脑屏什么时候黑的他不知道，脑海里很空，周围也很静，门响的时候他听见了。

        方煦反手把草莓篮子拦在那人身前，犹豫了一会儿，眨眨眼转过去，就对视一眼，避开视线，道：“底下还有一些，都给你了。”

        裴斯遇接过，声音清冷：“谢谢。”

        方煦把手收回来，总觉得有些事该结束了，嘴唇动了动，又没有说，他跟着道了一遍：“也谢谢你。”

        裴斯遇盯着他的眼睛，像是在等他讲下去。

        但方煦没讲，他下意识揉了揉自己的脖子，那块轻微发烫，应该是洗澡时搓太狠了。

        他把脑袋转回去，摁亮电脑屏，时隔许久耳机里再次有了声音，方煦努力盯着屏幕，却又目光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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