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大支

赶回王天霸家的路上，何德才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从味道传来的方向判断，何德才觉得是在王天霸家。继而，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婆。

        他紧跑几步，当他来到王天霸家门口时，他看到两条野狗从王天霸家出来，边走边舔着嘴巴。

        何德才跑进院子，院子里，炖排骨的锅翻了个底朝天。老太婆趴在地上，一手拿着碗，另一只手抓了一把泥土。何德才急忙跑过去，拉起老太婆，但见她嘴里往外吐水，肚子鼓鼓的。变黑的头发又全部变白了，长出的两颗白牙掉在锅边。而她的一条腿已经被狗撕去，身上仅有的血染红了不大一片土地。

        抱着老太婆，何德才哭不出来。因为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尤其是她瘫痪后，他每天都做好了她突然离去的准备。这么多天都熬过来，她本来该早点走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赚了。

        天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聚集了乌云，入冬后的第一场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雨势不大，但沁骨的凉。

        何德才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把老太婆抱起来，让她平躺在小床上。然后，他回家去拿寿衣，都准备了好多年，放在家里仅有的柜子上面。拿下来的时候，都落了一层灰尘。他弹去上面的灰尘，小心的抱着衣服。

        路上，他遇到了老四何有财，他很平静地告诉他他母亲走了。

        老四何有财刚打面回来，自行车上还驮着一袋白面。听到母亲去世的消失，他心里咯噔一下，来不及把白面送回家，放下自行车，大步往王天霸家跑。

        何德才反倒是很平静，抱着寿衣，不紧不慢地走。遇到村里的熟人，他甚至还微笑着给人打招呼。他今年七十多了，见过了许许多多的死人，直到今天，看到同自己同床共枕数十年的老伴死了，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也快了。

        他抱起老伴的刹那，似乎闻到了死神的气息，像小时候地瓜烤焦的味道，也像被母亲揽在怀里浓浓的奶水味。仔细想想，死并不那么可怕。

        他把寿衣展开，一件一件地为老伴穿上。老四要帮他的忙，他阻止了。他让老四去喊老大和老三，这里有他自己就够啦。他想自己一个人在陪伴老伴走最后的一程。一路的风雨兼程，马上就到终点了，他不能半途而废。

        他缓缓地解开老伴身上的衣扣，很小心，很温柔，就像他们第一次在一起时，那是刚到东北，一切都还很陌生。幸好有一户热心的老乡让他们在木棚里暂住。那时，外面下着雪，在房间里都能听到雪打木头的声音，呼啦，呼啦。屋子里生着火，她紧紧地靠着他，想从他那里得去更多的温暖。他双手紧紧地搂着她，慢慢地，她睡着了，安静平稳地打着呼噜。他把她放在床上，看着她起伏不定的胸脯，他哆嗦着手小心去解她的衣服，就像现在这样，他仿佛又回到了十八岁。而她，却回不到初次的年纪。

        老大老三赶来时，他已经把老伴的衣服穿好了。

        三兄弟跪在母亲跟前，放声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泪。看着三人痛哭的样子，他恍惚觉得自己的孩子很孝顺，以前的种种不孝行为仿佛并不存在。他抹了把脸，蹒跚着离开。该自己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下面该是他三个儿子表演的时刻了。

        三个儿媳妇也争相赶来。尤其是老大家，刚走出家门就干嚎上了。

        “我咧个叫不应的娘啊，你咋子这么命苦啊。俺还没来得及孝敬你，你咋子就走啦。俺勒个苦命的娘啊。”

        菜花哭的很卖力，也很真实。那些看到她嚎啕大哭的人，没有人怀疑他眼泪的真实性。当然，村里人也并不认为菜花这种爆发性的大哭行为和她以往不孝顺的行为有啥相违背。在农村，生前不孝死后孝的做法渐渐成了一种风气。

        菜花边哭边跑，进王天霸家院子时，由于没看到门槛，刷了一脚，差点摔倒。她也顾得这么多了，她跑到老太太灵床前，一下子扑到在地，撕心裂肺的大哭。

        离老远，何德才甚至都能感觉到她的头一定磕疼了。他心里一阵苦笑，这戏也演的太过。哭天抢地的声音算是向整个双水村宣布，老太太死了。

        村里的大支王德彪闻哭赶来。

        在鲁西南，大支是村子里威望仅次于村长的存在。从法律角度来说，大支没有任何地位，国家不承认，也没有工资。但是，大支的威望是村里人共同推举出来。每当村子里出现生老病死，结婚发丧这种喜事和忧事时，大支的作用便体现出来了。他们掌控整个局面，他们的命令可以调动村里的每一个人。

        当然，能成为大支，除了自己的能力出众外，还要有家族的威望作为支撑。就拿王德彪来说，他爹曾是村里的支书，现在，他儿子又是村里的支书。可以说，他在村里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一定的分量。

        “德彪叔，俺娘的事情麻烦你了。”

        何有福领着老二和老四，给王德彪工工整整的磕了三个头。王德彪也实实在在接受了何有福的礼拜。在双水村，有一个不成文的旧风俗，帮忙办理丧事的人不能白忙活，不然会对自身不利。王德彪接受了何有福的磕头，就算是接受了何有福的报答了。

        “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理应帮忙，说啥麻烦。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你们也不要太难过，节哀顺变啊。”王德彪说。

        几年前，双水村有两个大支，除了王德彪外，还有李德祥。这几年，一来因为李德祥年龄大了，二来李德祥的肛门有问题，走路时两个腿会不自觉地碰到肛门，导致肛门疼痛不堪，所以，他走路的姿势就像一个鸭子，一摇一摆，村里人虽然没有明面上嘲笑他，但村里人一致认为，他已经不适合做大支了。

        李德祥也明白自身的原因，他也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当大支。可是，按照他的设想，他准备在一次村民大会上，由他自己宣布不再做大支，而不是像现在，村里人一致决定把他给炒了。虽然这两种情况所带来的结果是一样，但对于李德祥来说，这两种方式。所给他造成的影响不一样。他是一个较真的人，也是一个比较注重脸面的人，不光是他，任何一个农村人老人，都会把自己名誉看的比性命还要重要。因为人的一生是有终点，可一个人的身后所对村里人的影响，会经历好几代人。

        所以，虽然双水村的人不认可李德祥做大支了，可李德祥并不打算放弃。或者说，他要向村里人赌气，做不做大支，只有李德祥他自己说了算。每次村里红白喜事，李德祥还是会过去，虽然他不能吸引别人的目光，成为现场的焦点，可是他也会发生自己的热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双水村的人渐渐也就适应了李德祥现在的身份。毕竟李德祥是有很丰富的主持经验，他现在在幕后帮助主人家出点主意，或许帮东家接待一下来客，也是极好的。

        方才，李德祥正在自家拿着树枝抠屁眼，现在他拉得屎越来越干了，也越来越难拉了。拉屎对于他来说，成为每天一次的磨难。为了能少拉屎，他甚至想到了少吃东西，或许是绝食。即便是他采用的绝食的方法，每天还是有屎要拉。

        用树枝扣屎是他孙子给他出的注意。冬天的一个早晨，天没有完全放亮，他蹲了一个小时，愣是没有拉出屎来。  自己都快要冻成冰棍了。他孙子早起上学，上学的路上，他孙子都喜欢拿一个棍子捅老鼠洞。也是巧合，他的屁股让他孙子当成老鼠洞给捅了一下，捅到时时非常的痛。可拔出棍子时，意外带出了屎。

        他听到何有福的老婆第一声哭喊，心里就知道何有福的母亲死了。当然，他并没有辨别出哭喊的人是谁，他只是从哭喊声猜出村子里有事情发生。然后，他就想到了何有福的母亲。在他的心里，一直装有一个双水村大事件列表。怎么说，就是每到过年的时候，他总会把下一年村子里要发生的几件大事在心里排列一下。譬如，在他看来，今年双水村会发生三件大事，一是何有福母亲的死，二是王利发的女儿苗苗的出嫁，三是章大海的儿子结婚。

        听到村子里传来的哭声，他来不及擦屁股，提上裤子，一晃一晃的朝村里跑去。他多少还有一些自知之明，知道现在的能力有限了，所以他会老早的去，让东家感知到他的热情。

        他先是去了何德才的家，看到大门上着锁，他这才用手拍了下脑门，想起何德才把他老婆搬进王天霸家里了。当他赶到王天霸家时，院子里已经占满了人，他们正在为老太太在哪里发丧而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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