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非梦

江昭在飞机上补了个觉,下机后还是有些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

    他的体质一向很好，一年也生不了几回病,便没当回事,让左小秋和小虎把行李都送去了酒店，自己则一路跟着剧组的车去参加开机仪式。

    导演跟他在一个车里,姓陈,今年四十来岁，也是江昭的老熟人了。江昭上车后坐都没坐稳呢，陈导就凑了个脑袋过来：“你那个带过来的小孩儿呢？没来？”

    江昭笑了笑：“后面那车里呢,怎么了？”

    “他那试镜毛病还是挺多的,我想跟他当面说说来着,”陈导只得放下了手里的剧本，颇为遗憾，“行吧,那回来再说。”

    江昭笑着摇摇头：“歇会儿吧陈导,一会儿还有开机仪式呢，这都拦不住你加班啊。”

    陈导是圈内著名的“戏痴”,但凡进了组脑子里就没有别的,能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拉着人聊戏。江昭以前跟他合作过几次,不可否认跟他合作压力挺大,谁都不知道是不是下一秒这位导演就能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跟你说道说道下一个镜头。

    但跟这样的人合作起来,也实在是非常省心。就像是小组作业里,遇上了一个承担了90%的工作顺便每天push全组员的金大腿组长,既可怕又靠谱。

    江昭跟陈导聊了一路,本来是想闲聊,不知不觉又聊到了明天开机的第一场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江昭才突然反应过来，他又被陈导拉着加班了。

    大部分小演员其实都是盼着导演能给他们“加班”的，毕竟能得到大导的指导和垂青，就可能意味着将来的无数隐形资源。只是陈导说话直，心里想了什么就直接说什么，年轻演员又多数心高气傲、面子薄，被陈导毫无掩饰地打击过几次，以后就都避着导演走了。

    只有陈导自己还完全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他在导演方面的才能跟他的情商估计是反比的，曾经还拿这个问题问过江昭。江昭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多说。

    各行各业，都只有锲而不舍的人才能真的学到东西，如果一两句说得直白点的话就能打击到他们演戏的热情，那不如趁早改行，起码在演员这一行他是混不下去的。

    只希望他们公司的新人宋星阑是个抗造的。

    开机仪式在酒店里举行，跟开机宴一起举办，江昭早就习惯了这一套流程，话筒给到他手里的时候，随便说了两句背过几百遍的万金油发言稿，就坐在嘉宾席上一本正经地走神。

    ——快中午了，不知道萧斯也今天中午吃什么。

    ——妹妹不在身边，好想吸猫，不爽。

    ——很想去横店那边的猫咖，但那边人流量太大，不方便。

    ……

    “江老师，”主持人喊了一声，“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昭骤然回过神，微微一笑：“那就祝咱们那剧组开机大吉，万事胜意。”

    伴着鼓掌声和音响里的音乐，开机仪式终于结束。

    江昭单手揣兜，来到了他们吃饭的包厢里，陈导和制片人正站在内侧，都要迎着江昭去主位。

    江昭微笑着婉拒了，顺带把制片推了过去。今天这场局，谁做主位肯定就是喝得最多的那个，江昭才不想当这个大冤种。

    而且……他都让萧斯也戒酒了，自己也得以身作则，少喝点吧。

    酒席上聊得热火朝天，江昭是众所周知的话少，默默低头吃菜，偶尔才举杯抿一口。当他吃完第三块桂花山药泥的时候，手机终于震动了两下。

    江昭低头看了一眼，萧斯也给他发来了今天的午饭，是一顿低卡健康餐，还带着一句话：“正在吃草。”

    萧斯也的下一个角色是个将军，需要他小幅度的减脂增肌，显得身形更挺拔、背脊更宽阔一些。江昭总觉得萧斯也现在的身材明明刚刚好，肌肉线条清晰漂亮，但那边的导演还是不满意。

    江昭故意拍了张宴席上的菜给他：“正在吃肉。”

    萧斯也：【狗勾流泪.jpg】

    江昭笑了半天：不哭，拍完戏江哥带你吃火锅去，给你点鸳鸯锅。【猫猫得意.jpg】

    萧斯也：真的？

    萧斯也：好啊，我等着江哥带我去。

    江昭正想再回个消息，却听见制片人笑着cue了他：“江老师给谁发消息呢，这么开心？”

    江昭微微一愣，随即不动声色地收起手机：“什么？刚刚在微博看段子呢。”

    制片人哈哈笑着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江老师有情况了呢！来来，江老师，咱再走一个……”

    江昭跟他虚虚碰了个杯，便喝酒便心中吃惊。

    不是，他刚刚在笑？

    他自己怎么没有感觉到？

    放下酒杯的时候，江昭下意识碰了碰自己的唇角，有些茫然地回忆着刚刚自己表情的变化。

    回忆的结果就是，他跟萧斯也聊天时，确实是微微笑着的。

    为什么？

    江昭垂眸盯着盘子，几杯推不掉的红酒不至于让他喝醉，但还是有点发晕。

    饭桌上的谈笑声像是渐渐在耳边远去，江昭却感觉自己像是被隔离出了这个房间，灵魂隔离喧嚣，飘出人海。

    有一个人，跨越那层隔离的结界走到了他身边，温暖宽大的掌心按上他的肩膀，说你喝醉了。

    他想轻轻反握那个人的手——然后抓了个空。

    转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江昭沉默了几秒。

    ……所以，为什么呢？

    -

    开机宴散去时，江昭还是喝了不少。

    他被左小秋扶进了酒店，在酒店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还做了个梦。

    梦里，他拽着萧斯也在海边走着，看无数荧光蓝的海浪拍打到面前，拉着萧斯也的手去触碰那些发光的浪花。

    光芒在手心一下子碎开，又顺着指缝流走，他玩得不亦乐乎，萧斯也则伸出另一只没沾水的手，在夜风中替他紧了紧卫衣的领口。

    下一秒场景一换，是他坐在海边小楼的房间里，他不知为什么，固执地想要洗澡。

    萧斯也当然不同意。

    喝醉的人没法自己洗澡，可梦里的自己却委屈极了，还觉得萧斯也是故意不让他洗的，趁着萧斯也出门，直接脱掉了上半身的衣服。

    可惜被及时回来的萧斯也发现了。

    很不爽。

    所以他……在萧斯也说了什么话之后，突然心里一动，就带着一半报复、一半不知为什么的冲动……贴上了萧斯也的唇。

    接着，他梦见了一个疯狂的吻。

    比世上所有的交颈纠缠耳鬓厮磨还要令人脸红，他喘不上气，耳朵尖烫得厉害，却本能地想索取更多，所以他抬手搂住了萧斯也的脖子。

    这个鼓励一般的动作让萧斯也吻得更凶，而江昭在空隙间悄悄睁眼，倏而对上了萧斯也深深望着他的琥珀色眸子。ωωw..net

    这人在接吻的时候……竟然一直没有闭上眼睛。

    而是一眨不眨地，将江昭沉沦在欲与欢之中的表情，将那迷离的含情眼、微张的唇，还有冷白肌肤上透出的红晕，都深深印在了眸中。

    仿佛要将他的每一分失控的表情，每一秒为他而紊乱的呼吸……都铭刻在记忆里。

    江昭猛地惊醒了。

    五点多的傍晚，暮色已经笼罩了房间，昏昏沉沉的光线，令他一时分不清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

    他躺在床上大口喘着气，等缓过神，突然发现自己的裤子有些不对劲。

    他立即坐了起来，拉开被子，沉默了。

    江昭已经很久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了，更别说是在一个微醺的午觉之后。

    都是那个梦的问题……

    江昭飞速地给自己换了一套衣物，又把床头的果汁泼在了床上，欲盖弥彰地叫保洁来换掉了床单。

    等床单重新变整洁之后，江昭才放心地去冲了个澡。

    等身上都清清爽爽了，他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吹头发，目光略过自己的唇角时，忽而一顿。

    他想起那天睡醒之后，他的唇角破了。

    江昭在镜子前静止了一会儿。

    他往后退了一步，脚一滑，连忙抓住了旁边的扶手，才没滑倒在地上。

    等等等等一下……

    那不是个梦吗？！

    他的唇角是磕在椰子树上了……一定是的吧！

    一个画面突然掠过江昭的脑海，是他搂紧萧斯也的脖颈时，唇被萧斯也的虎牙尖发狠似的磨了一下。

    江昭：“……”

    他迅速走出浴室，抖着手拿起手机，一句话敲在屏幕上，接着又顿住。

    等等，是他喝醉了，也是他主动吻的萧斯也。

    如果萧斯也是个良家妇女，那他就是调戏良家妇女的小流氓。

    既然萧斯也都没有向他主动提过，就说明萧斯也并不想回忆这件事，那他再问萧斯也那天晚上是不是亲了他……不就像是小流氓跑去故意问良家妇女“我那天到底有没有非礼你啊”一样吗？

    这不得被对方一个大耳刮子扇到外星去啊。

    江昭当然知道萧斯也不会这么做，但他还是将那句话删除了，真问出来也太占了便宜还卖乖了。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喝酒就变流氓啊！

    江昭一个人坐在床上崩溃了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手机“嗡”地一震。

    江昭差点把手机直接扔出去。

    几秒后，他还是看向了手机屏幕。

    萧斯也：【图片】

    萧斯也：晚饭也有好好吃。

    萧斯也：【狗勾乖巧.jpg】

    江昭眨了眨眼睛。

    他的理智逐渐回归，也渐渐想起来，他接下来的两三个月都要在剧组里度过，萧斯也同样如此。

    如果没有意外，这几个月里他都不会和萧斯也见面。

    那他紧张个什么劲儿？

    江昭的心情顿时又缓和下来。是啊，一个醉酒后的吻而已，萧斯也都是一副不想提的样子，那他为什么不能干脆装作忘记？

    反正大家几个月见不到，这种尴尬感也就被时间磨没了，等再次见面，谁也不会提起当初的那些荒唐事，这是成年人相处时的心照不宣。

    江昭这么想着，便给萧斯也回了一个【猫猫点头.jpg】。

    反正都见不到了……

    他百无聊赖地盘起腿，手撑在膝盖上，托着半边脸，目光仍然盯着屏幕。

    这么久不见面，好像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

    江昭所在的《龙鸣》剧组开机第三天，在吃早饭的时候，江昭从窗边看见酒店门口多了不少来来往往的保姆车。

    这家酒店条件好，规模又大，有不少资金充足的剧组都会订这里的房间。

    他昨天就听左小秋说有个新剧组要来，楼下那群应该就是了。

    不过这些事情跟他没什么关系，江昭皱眉吞掉了最后一口煎蛋，喝了点豆浆压下去。

    ……一点都没有萧斯也做的好吃。

    胃口被萧大厨养刁了的江影帝撇撇唇角，抽了张纸擦嘴，起身踏上了去工作的路。

    路过一楼宴会厅的时候，他瞥见了今天准备开机的剧组的名字，《江山客》。

    江昭看过这本小说的原著，是一本武侠和权谋兼备的言情，还是小虎安利给他的。女主角从流落江湖的最后一缕皇室血脉，一步步成长复仇、最终成为女帝，作者的权谋线和感情线都写得很漂亮，尤其是男主的人设，三两笔墨便勾勒出一个潇洒恣意的江湖儿郎，那是整本书里江昭最喜欢的角色。

    只是书改剧的主角大部分都不太如人意，江昭没抱什么希望，也懒得去搜这部剧最后又官宣了谁当男女主，转身出了门。

    就在他上车离开不久，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另一辆车上走了下来。

    《江湖客》的制片人笑着在前方引路：“萧老师，这边走。你刚刚在车上想说什么来着？”

    “曲制片，”萧斯也笑如春风，抬步上阶，“咱们认识这么多年，我就不打幌子了。我最近身体不适，喝不了酒，一会儿的开机宴就不参与了。”

    制片人一愣：“这……”

    萧斯也话锋一转：“但您放心，先前说好的投资，一分都不会少。”

    “只是我家里人这边，实在管得严，”萧斯也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还请您担待。”

    制片人立即悟了：“哎呀，没事儿！萧老师还是要注意身体，身体是本钱嘛……”

    走进酒店之前，萧斯也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往不远处看了一眼。

    那辆从酒店门口离开的车，早就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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