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山寺桃花始盛开

第二卷一味青衣一蓑酒，二两红颜半两愁；三分梦远不得拾，四季消来雪满头。

        第八十二章山寺桃花始盛开【1】

        慕予来到宴客厅的时候，门口正站着一人，他一身黑衣黑氅，连面具也是黑的，黑得透亮。那人就站在两挂很红很明亮的灯笼下，不时往四周望着，看不见神情，却仿若翘首盼着某个人，很急切地盼望着，似乎盼了很久了。

        “张帮主别来无恙。”他上前拱手，却不料下一刻就被拉入了一个怀里，继而被紧紧拥住。

        “师~是！好久不见！”那声音依旧粗粝得如含了沙子一般。

        慕予尽量保持礼数地挣了出来，抬手道：“帮主请。”

        “不不不，你先！”那语气中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慕予想起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心中不免烦躁，但还是不落痕迹地背过了相近的一只手，往后退了退，离那人远了些，道：“好，那我二人一起，请。”

        宴客厅内坐着三人，左边是长安荼，右边是一个白面书生——正是形同大米帮副帮主的“老王”，老王的旁边坐着一个黑袍老者，那老者蒙着头，看不清样貌，只是一双手搭在椅子上，皱在一起的皮肉露出来，显示着他的年纪。

        “尊主！”长安荼走过来，眉间满是欢喜，“张帮主听闻你身患怪疾一事，特带来申偿老前辈，正好花长老不日便归，可一道为你诊治！”

        慕予此时不便说什么，只好上前拜见那老者，自称一声晚辈。而那老者却甚是奇怪，除了其悚人的“嘿嘿”声，还有一道骇人的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似乎要刺穿他的五脏六腑将他看个透。幸好那张三挡在自己前一步的位置，让他尚觉得安全。

        交谈过后，长安荼带着客人们去厢房安置，慕予便回了檐雪峰，他近日把处理公务的地方搬到了欢喜筑的书房，想来还是要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回去了——在那里，没有一人不时的叨扰，他着实有些不习惯。

        雪还在下，但小了很多，像是春天的飘絮，似有，又若无。

        他不禁走进雪中，久久地站在雪里，望着极目之处的一片肃杀，数月以来累积的伤痛再次翻了出来，将眸中染了薄红。

        然后，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从檐雪峰之下，一阶一阶，踏着新雪而来。

        声音清脆而温柔。

        他的目光落在那山阶上。

        很久很久的曾经，他年幼时，最喜欢坐在那最高的石阶上，摇头晃脑地等啊，等啊，等啊……等到夕阳慢慢落下去了，等到那山脚之下渐渐有了一道红影，等着那红影一步一步地，朝自己一步一步走来……

        “慕慕，我回来啦！”

        那明亮的笑容会瞬间将他的世界点亮。而他会扑过去、甚至跑着跌过去，会紧紧拥在那人怀里，脸上又哭又笑：“师尊，师尊啊，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后来，那红色的人影再也不见了，当他坐于院中阅书时，一个小小的，穿着白色修衣的人总会突然跑上来——

        “啊！师尊，我回来啦！”

        于是他便招招手，唤道：“阿容一路辛苦了，快过来……”

        而今，那小小的身影已经殒没，慕予望着那石阶，心中隐隐酸涩，却再无一丝波澜。

        只是这时候，他终于看到了那台阶上一道玄色的身影——那人的视线似乎一直在仰望着，所以轻易就望进了自己眼里。

        “慕尊主，慕尊主！”那人大力地对他挥着手，朗声道：

        “我回来啦！”

        慕予眉头一蹙，却也只能收拾了形容，自那最高阶上，一步一步地，一步一步走下去迎接。而那道黑色身影则很快到了他眼前，一双明亮的桃花眼满是笑意——

        “我回来看你了！”

        慕予一时间有些怔愣。

        回来……

        可惜他等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他很快调整好自己，后退一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张帮主雪中来此，可有要事？”

        “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嘛——你也真是的，怎的在雪里站着！着凉了可怎么办？”如此关切的话由此人说出来，慕予一时有些不习惯，只是侧过身子道：“帮主请。”

        “哎呀，你跟我怎么还那么客气！”那人说着竟揽过他的肩膀，“走，我们一道回屋去！”

        “帮主请自重。”

        慕予及时挣脱了箍住他的手，又是避开一步，这才与那人一起回到了欢喜小筑。

        “在下还有要务，帮主有事还请直说。”

        “唔~那我就说啦！”

        那人又站到自己身前，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慕尊主，你瞧瞧，我这新面具怎么样啊？”

        相比于上次见面，此人的确是换了一幅截然不同的面具——银白锻面，精细镂花，堪堪遮住双眼，斜斜漫过鼻梁，却将蜜色的唇瓣露出来，刀刻般的下颌线与面具完美交融，虽然几乎遮住了全部面容，依旧有一番别样的英气俊逸。

        “很好。”慕予惜字如金。

        “哦~那就是很帅气啦？那，你喜不喜欢？”

        “我……”慕予自不会回答这样的问题，只岔开话题道：“帮主为何总带着面具？”

        “唔~这个嘛~是这样，我们老家那儿啊，真实面容只有自己的新娘子才看得。不过……”那尾音悠悠一转，声音含了笑意，“慕尊主可想看吗？”

        “不想！不必！”慕予的语气中已经沾了愠气。此人！怎得如此浪荡轻浮！呸！

        “帮主可有事吗？我还要去……”

        “有事！是这样，突然想起我还从未与尊主一起看过雪，尊主可愿一起走走吗？”

        慕予闻声怔了一下，看向那人——却是说不出的严肃与认真。他竟一下子恍惚了，还没来得及反映，一声“好”已经冲破喉咙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

        下一刻，他又忽觉身上一暖，那张三竟不知何时解下了外氅，正披在自己身上，“大冬天的，怎么也不披件裘衣出来。”其如是说着，如是关切，如是亲昵，几道温热的呼吸喷在耳边，烫得慕予一下子弹开了。

        “帮主请自重！”慕予感到自己的耳尖红了，顿时又羞又气。真是放肆！无礼！大胆！

        “过来我帮你把带子系上。”那人又靠过来。

        慕予哪还能再容此等无耻之徒靠近！

        登时就是右手出击——哎？被捉住了！再出左拳——又被捉住！

        然后他竟像小鸡一般被人逮到了怀里，后背正贴着那人滚烫的胸膛，连心跳都清晰可感。

        这下慕予脸上也“腾”的一红，一狠心，对着那抓着自己的罪恶之手就是“啊呜”一口！

        “哎呦！”

        容三秀只好吃痛放开，看着怀里的人儿脸上、耳上、甚至脖颈都染着粉色的逃离，一时就没忍住，哈哈哈地大笑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见慕慕这个样子，心里顿时像有一只猫爪轻轻挠着，荡漾极了。

        唯有那双极亮的眸子含了复杂的情绪。

        慕慕，不要怪我啊，我总得，以一个全然不同的样子来继续喜欢你……

        注释：

        【1】摘自唐·白居易《大林寺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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