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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又生辰


第三十八章又生辰

        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慕容继续天天跟着自家师尊修习、读书,在檐雪峰、在议事堂。每日也依旧有晨起的一粥一饭、夜晚的无声相伴。而且,原本不抱希望的灵力,竟然有了些许起色,就连他的小宵烛也渐渐褪了黝黑,开始显着很清新的翠了。

        不过要说起不足之处,那就是明显寂寥了的日子:

        数日之前,离界那边要加派人手,阿秋竟然自告奋勇去了——作为唯一的一个新弟子,加入了那支日夜舍生忘死的大军。

        几位长老们起初是怎么都不同意的,只是少年眼中的星光与坚定太过耀眼,甚至慕予都一瞬间愣了神,看着那少年最好的样子,终于挥了挥手,点了点头。

        而明年就是五年一次的天下仙门会试了,唐东君便也开始忙碌了起来,慕容很多次见他,都是看见那淋漓的大汗争先恐后地淌下来。他往往会叮嘱一声:“不要急嘛师兄,放轻松。”

        东君也就点点头接受了小师弟的关怀,然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脱了上衣,在料峭的春寒里光着膀子耍起了大刀。

        老王和十七儿还是时不时传个讯来:

        “老大,你那儿冷不冷啊,我在驭星都快被冻死了!”

        “老大,我在吟风门呐,不落城这儿真是好暖和!”

        “老大,那什么飞升大祭快到了吧?”

        “老大,我有点想家了……”

        “老大,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

        这一天,慕予从议事堂回来已经很晚了,推开门,自家小徒儿正站在小院儿里,看到自己时双眸都亮了起来,“师尊!你回来啦!”

        “对啊,看来今日阿容有事?”

        “当然,”慕容把他拉过来坐下,献宝似的掏出来一个小瓷瓶,“师尊,这个送给你。”

        “近日你们不是跟随花长老了解药草,这是——”

        “嗯嗯!所以我做了这个,师尊你总是皱着眉头,就每天涂一点这个,就不会长皱纹了!”

        慕予被自家小徒儿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逗笑了,心里也是暖暖的,“阿容有心了,为师真是越来越,嗯……昨儿个东君刚说的那个方言是?”

        “稀罕?还是欢喜?”

        “对对,稀罕!阿容如此乖巧懂事,为师真的很稀罕你,很欢喜你。”慕予说得很轻松。

        慕容脸却有点红了,他自然知道这方言是什么意思,却一点儿也不想纠正。

        “师尊,这个话你以后可不要对别人说呀。”

        “嗯?”

        “反正你不能再稀罕别人,不能再欢喜别。”

        “好。”慕予笑笑,觉得小徒弟今日竟难得有点娇憨。

        “对啦师尊,我们给这个药膏起个名字,就叫‘稀罕’,怎么样?”

        “是不是有点不严谨。”

        “没事,反正只有我们俩知道。”慕容说这话时嘴角噙着笑说,仿佛是吃了蜜糖,心里是说不上来的好滋味。

        “好,那谢谢阿予的‘稀罕’,为师也回赠你一个礼物,弹一首清心曲给你听——晚月~”

        一把墨琴很快出现,琴身满载月色流光。

        慕予今日穿了月牙白的广袖长衫,此刻手中是墨琴,眼中是月明,平日在议事堂的锐气都敛了起来,好似一位天界谪人,飘飘若仙。

        这真是没什么,慕容是听得入迷看得更入迷——任谁跟这样的美男呆在一起,心里都会砰砰直跳的!自己还好啦,只是一天就突突跳个几次而已,而且,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样

        又过了几天,春分就要到了,慕容真是跟在长安荼身后求了好久,才在春分这天得了一个下山的机会。他告了一天假,一早就爬起来,列好了单子,又备好了早饭,出山门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在东方冒了个头。

        今日是市集,大东街上的人格外泱泱。

        他一路从头逛到尾,在小摊上买了各种小玩意儿,去铺子里订了糕点和春衣,尤其那件天蓝色水纹的宽袖长衫,真是飘逸出尘——慕慕好像总是穿着黑的白的衣服,试试新颜色,应该格外亮眼吧。

        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阳光恰好照得有点儿刺眼,点点光斑争先恐后地落在他崭新的修衣上,洁净度靛履上,刺得……

        “这次我可学会了,”他这样说着,抬起胳膊挡在脸上,匆匆去远了——银钱不够,他还要辗转去最西头的当铺,当些东西再说。

        就这样买买买的一整天,等到太阳在西边只剩下半个头了,他才刚刚走上了扶生道。

        在扶生道的尽头,汉白玉的台阶把夕阳下的烨空衬得愈发肃穆;拱形的山门漆着典雅的红纹,将一番威严与内敛的气质完美融合。

        再走近一点,就可以看清两旁簇拥的草丛花丛和右手边一个平坦的大石头。

        那大石头……

        他不由自主的地就看了过去,想起以前的很多时候,那儿会坐着一个小孩儿,有时是在冷风中瑟瑟坐着,有时太阳烈得把汗都蒸下来,而小孩儿总是伸长了脖子往这边不住地看,唯在几次睡着的时候,那小脑袋歪在一边,嘴里却还念叨着,“师尊,师尊,你怎么还不回来……”

        今日守门的是花未栉的几个弟子,他走过去一一叫了声师兄好、师姐好,终于在太阳落山前进了大门。入门就可以看见两侧的临春峰和沉云峰,再走上一炷香的工夫,换羽峰和檐雪峰便出现在了眼前。

        他往左一拐,抬头就瞧见檐雪峰前的石狮子滑稽的对他笑着,新冒的迎春竟然已开了花,一枝两枝的吐着勃勃生机。

        嘿咻嘿咻爬上山去,院儿里果然没人,便赶紧跑去小厨房里忙活起来,正是红松小门“吱呀”响了一下的时候,最后一道什锦菜蔬刚好出了锅。

        “师尊!你回来了,今天有很多好吃的!”

        “嗯,”慕予的嘴角微微一扬,“正好我今天着实饿了——还有风味茄子?”

        “师尊你可不要偷吃。”慕容转过身,最后往面里洒了一把香菜——大功告成了!他将面端上了桌,对着那在茄子前探头探脑的人招了招手:“师尊,快来先吃面啦,今日春分,生辰快乐!”

        慕予的眉头几不可闻的紧了一下,又忽而舒展开了,“今日是春分?那么快,那我也要祝阿容生辰快乐。”

        “师尊,这是我专门做的长寿面哦,可不是普通的面条,你一会儿不要轻易就把它咬断啦。”

        “可是,”慕予看着眼前的整整一大碗面,“就只有一份?”

        “啊呀,是我忘了!”慕容状似十分懊恼地拍了一下头,“可是断了就不吉利了,师尊,咱们还是一起吃吧,各吃一端。”

        说着已经率先找到了面的一头,夹到慕予那边,“快吃吧师尊。”

        然后又火速找到另一头,叼进嘴里。

        慕予只好把面夹起来,把腰板往后挺了挺,椅子往后挪了挪,也开始吃起来。

        可能是那么长一根长寿面太过迂回,慕容总是要把头伸一伸,身子也往前窜两下,于是慕予便往后挪,再往后挪,可是后面怎么是墙!

        有好几次,慕容已经感受到一双颤动的睫毛就在自己上方,却只好把头再垂得低一点,把脸上的红晕藏起来,唔~这面真是好烫啊……

        还剩下最后一小截的时候,他吃得快了些,像是赶着做什么事儿似的。

        慕予以为小徒弟这是对长寿太殷切了些,就自觉的放慢速度,然后一个红扑扑的小脸儿就开始在眼前放大,他来不及反应,就感到在距唇边一指的地方有呼吸一热!

        面条终于被咬断,他不自觉的吸溜了一口,才发觉自己刚刚吃了什么,一瞬间脸上通红。

        这,这个阿容,怎么,什么都不懂,一点儿轻重,都不知道!

        而对面的某人也不好过——他刚才干了什么?咬面条凑那么近干什么,万一吓着慕慕怎么办!

        可是心底的声音却在肆意叫嚣着,啊啊啊啊!我就是想这样,我就是喜欢这样!不仅如此,我还想……我还想……我甚至想……

        停!停停停停停!他急忙晃了晃脑袋,然后故作镇静地开口:“师尊,吃菜吧。”

        对面那位也故作镇定:“嗯。”

        可能是这一碗面吃得忒大胆了些,所以饭后慕容送一大堆礼物的时候都没说那些准备好的话,只是道:“师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我都买了一些。”

        “可是阿容,这也太多。”

        “不多不多的。”

        只有三百五十三件,代表我们错过的每一个生辰,代表我想一直陪着你,每一年,每一个生辰,每一个三月的春分……

        当夜落了一场春雨,小雨淅沥,连敲击窗子的声音都是细微的,尚不足以搅了安眠,只是雨水毕竟连绵了一夜,慕容第二日一打开门,就见那满树的桃花已经落了一地。而有一人就站在那片残花之中,神情淡淡,,手中一多沾了泥的花瓣。

        此时天色微明,入眼皆是淡淡的灰色雾霭,而慕予只着了白色的里衣,就这样站在那看不分明的天地里,站在那苍老的古树旁,站在残花堆积的泥沼里,黯淡的光影将他的身影映衬的绵长,而孤寂。

        不应该这样的他摇了摇头,不应该是这样的。

        残花又如何,春去总有春来,这天地绵长这世间广阔,会有四季的景致各色,会有明日的时光长期,会有朝阳将升,会有星辰四起,会有最好的夕阳与月色……

        至少,在那很久很久的以前,有人见这花落,是那么欣喜地对他说:“师尊,春分桃花落,我又长大一岁了!”

        错了错了,眼前的一切都不对。

        它可以是一个小孩儿,就在那树下,弯着腰将一瓣一瓣的落花捡了,双履上、衣襟上沾了满满的泥土,可是脸上却挂着笑,“师尊,一回儿我将花瓣洗干净了,咱们就有鲜花饼吃了!”

        它可以有两个人,也在那树下,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慕慕,你这次真的能成功吗?”

        “师尊放心,看我的!”

        于是忽如一瞬春风来,瓣瓣粉桃漫了满天,将那桃花树、将那树下的两人,紧紧环绕在了一起。

        刺眼的阳光都被遮蔽,桃花织就的小天地里清凉而静谧。

        “哇!慕慕,好像天地间仅有我们两个人了!”

        “嗯。”

        少年坐在了他身边,声音轻而润,衣袂间沁满芬芳的香气。

        它也可以在某个冬日的凉夜。

        有人似乎很伤心,就靠在那老桃树上,手中一只青色洞箫,他似乎在踌躇着什么,手臂刚刚抬起,又垂了下去。

        一会儿,他召了御剑,正要离开,却被一直守在身后的人拉住了。

        那时桃花幕又起,有人在他耳边轻道:“师尊,后山阴冷,你若想吹箫,就在这里吧,这桃花可以隔音的,不会让箫声扰了大家的安眠。”

        而后便有箫声起,琴声亦起——那是他第一次,不再一人一箫一荒山,而有双人相伴桃花帘。

        “师尊,”慕容走上前去,看着那人黯淡的眉眼,“师尊,你要将这桃花集起来吗?”

        “嗯。”

        “那我”

        他想说那我来帮你,可是慕予却只是一挥衣袖,满地的残花便飘了起来,灵力穿梭,泥泞尽去,一息之间,所有的花瓣都落在了一个小小的储物袋里。

        “不用了,阿容。”慕予转过了身,脸上阴郁的神色渐渐退去,微微笑着说:“你看,这便好了。快去准备晨修吧。”

        “可是,师尊”

        “怎么了?”

        “我……我想说,世间万物皆有生死,师尊不必这般伤感,况且,春天总会再来的,春天已经来了!”

        “也许吧。”慕予摇了摇头,抬脚进了卧房。

        他将门紧紧关上,看着满屋的昏暗,喃喃道:“只是,我的春天,再也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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