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愁春未醒

第四十七章愁春未醒【1】

        元宵过后，各仙门前来烨空观摩学习的修士便陆续到了。长安荼在山门送别了一波前赴驭星的弟子，却仍是站在哪里，久久的，目光停留在原地，仿佛已覆之水，再也收不回来。

        这些都是历届新徒中的佼佼者，有几个还是自幼在他身边长大。如今那样优秀的年轻人们终于得赴更强盛的仙门，他作为长辈，内心本应欣慰。

        只是，看看那长长的百人队伍，看看那样鲜活那样热切的少年，看看他从小教大的这些孩子们，待到三年后，不知，可有一人归啊

        他终是慢慢踱了回去，像很多年来的每一次送别。

        一路上，弟子们都高兴地向他问好，一声师叔一声师伯，一声师尊一声长老，却再没有很多很多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一声声的，叫着“师兄”，称着“师弟”。

        多少年前桃花树下的那些人，终究，皆是去远了。

        在地府的人一定早已安息，在异乡的人，不知可否功成名就，成了堂堂驭星的一片栋梁……

        而此时的临春峰，容三秀与一青衣男子正开始多次眼神交汇。

        那人长得确是好看，温润如玉的好看，只是脸上显着病态的白，他一会儿摸摸容三秀的手腕儿，一会儿又凑近看看那双桃花眼，偏偏脸上还如春风化雨，笑得那叫一个温柔与和煦。动弹不得的某人只得把眼睛越睁越大，又是生气、又是别扭。

        “容秀仙师莫急，晚辈是长乐间言逸云，此番专程过来为您诊治。”

        “你才有病!”

        “仙师不是灵力大失？”

        “我！那是……中毒了。”

        “嗯，确是中毒，所以您的身量缩小了，而且失了部分记忆，比如今日烨空尊主乃是慕尊主，比如您今年已经六百八十一岁，不是三百岁了。”

        容三秀抿了抿唇，低下了头，他近日的确断断续续地听到了这些。可是，他明明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在离界降魔，还被突然拽进了一个洞里，遇见了一个怪人，怎么一睁眼就……

        “家父是言慈，祖父为言砺。按辈分，逸云要称您一声叔爷爷的，”言逸云脸上始终蕴着得宜的微笑，“叔爷爷您心绪不稳，需要先服一些安神之药，待几日后时机成熟，晚辈便来为您正式医治，您觉得可好？”

        “行。但是我……”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容三秀难得的感到了无助，他没了灵力，没有了整整三百年的记忆，他好像不是自己了，“我……我要见慕慕，哦，是，是慕尊主。”

        “好的，那您好好休息，晚辈告辞。”

        言逸云怡怡退出，面色如一，刚一出门，就见一群人围了上来

        “怎么样？”花未栉等人站在门口。

        “的确灵识混乱不清，但并非不治。”他略一沉吟，看向长安荼，“不知慕尊主何时出关，小弟子灵识不宁，尚需一足够信赖之人伴于左右。”

        “还要至少七日日。待尊主出关，我便带他过来。今日言公子辛苦，快请大厅用茶休息。”

        “不不不，是师伯言重，逸云怎敢。几年前弟子在此修习，诸位长辈对我教诲之恩情，实同再造。”

        溪阁朝唐东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看看，跟你差不多的年纪，人家！

        唐东君无辜地撇撇嘴，那可是言逸云哎！堂堂言公子，长乐间的少掌门，妙手神医、玉笔书生，生的是顶好的相貌，端的却是最好的脾气，对着街头老乞都笑的温润如玉，一泻青衣一瀑长发，谁人见了不道一声，好一个翩翩公子。

        寒暄过后，言逸云跟随花未栉至百草斋共商药方。

        “师尊，是这样，现在重要的是平和慕容的灵识，所以，烦请您吩咐一声，请诸位师兄弟暂且把他当做容太师叔，顺着他些。”

        “好。”花未栉脸上是藏不住的欣慰，“三年不见，逸云的医术真是精进了太多。唉，为师真是老了，明天还是你们年轻人的啊。”

        “师尊说笑了，您随我走在大街上，旁人定以为是一对兄妹呢。”言逸云搀了花未栉坐下，言笑晏晏，“况且这四海之内，谈到医修，师尊自是首屈一指，弟子只不过傍着家中累积，在灵识上专攻了一些，您当真折煞我了。”

        “逸云啊，”花未栉有些无奈，“知道你乖，但也不用每次都把话说得这般滴水不漏的，这真是，我都不知道是夸你还是说你了。”

        言逸云微微一笑，正要开口——

        “好啦好啦啊，”花未栉赶忙摆摆手，“别说了，有话对着你那个老古板爹说，在我这儿，开心自在就行，来来来，咱们配药配药——哎对了，这次怎没带你的小侍卫？”

        “他近日感了风寒，本来也非要跟来的，我就偷偷给他喂了安眠丸，实在是承蒙～”

        “停停停”！

        言逸云只好抿抿唇，又是一笑，“好，都听师尊的。”

        容三秀这几日依旧呆在房中，白天咕嘟咕嘟地喝药，晚上整宿整宿地做梦，梦里总是黑夜，却布满了哭声，一滴热泪正落在他手上，一下就把他烫醒了。

        “呼~没事没事。”他睁眼看到眼前的明亮，心里才舒坦了一些，还好还好，只是做梦。

        这时门被扣响了，“咚咚~”

        “谁呀？进来。”

        来人长身玉立，一身明黄长衫，罩白羽裘衣，那叫一个飘飘而俊逸。

        “呀！大荼！”

        容三秀赶紧跑过去，一脸欣慰地挑了挑眉：“你小子，现在长得可挺带劲儿啊！”

        “……”

        长安荼一脸黑线，可又不能发作——逸云说治疗就在这几日，为了保证慕容的心绪平和，还不能让他独自一人憋着。可是现在事务又繁忙，他只得和师弟师妹轮流照看。今日第一天，自然是他这个大师兄先来。

        想到此，他后退了两步，恭敬拱手，唤了声：“师叔。”

        “哎！”

        容三秀乐呵呵的应了，“大荼啊，今儿来有嘛事儿吗？是不是大师兄和二师兄又去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把你赶出来啦？”

        “……”长安荼看着眼前的小孩儿，这说话的语气和神，还真有容师叔当年的几分样子。他不觉放缓了语气，微微笑了一下，“师叔，是这样，为了避免您恢复记忆后突然的不适应，我今天带您着回我的换羽峰看看。明后天溪阁和未栉也都会陪您。”

        “那慕慕呢？”

        “他这几天就会出关。”

        “哇！好耶！”容三秀扯住长安荼的袖子就要走，“正好冬天，咱爷俩儿去换羽峰泡泡温泉。”

        “好好好，”长安荼敷衍地答应了两声，却万万没想到这人还真是……

        半个时辰后，一向安谧宁静的换羽峰就出现了这样一幕：

        堂堂荼长老死死护住胸前的衣服，而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正一脸贼兮兮的伸着手：“哎呀，不要害羞嘛~你小时候光着屁股的模样我都见过，来嘛来嘛~”

        又是半个时辰后，荼长老终于忍无可忍，脸色一板拂袖而去。

        大荼这是怎么了？容三秀很是纳闷，不过此处的温泉确实舒适极了~

        “啊~”他向后仰着，舒服地哼哼了两声。换羽峰原本是大师兄的居所，所以这温泉也连带着成了他家独有的似的，旁人碰都碰不得。后来他实在气不过，趁着夜色偷偷来了一次，没成想正好撞见……咳咳，鸳鸯戏水荡碧波。

        说起来，现在既然大荼住这里，“我大师兄现在住哪儿啊？”容三秀看向旁边的小弟子。

        “梁……这……”

        这些跟着容三秀的人自然是长安荼事先安排好的，所以不会说漏嘴，可是也经不住这样的突然一问。

        幸好旁边有个机灵点儿，“回容长老，自从慕尊主即位后，梁丹雏和妙飞横两位长老就外出游赏，很少回山里。”

        “哦~”容三秀点了点头，心说这两人还挺会享受呢，他一脸了然的笑笑，继续问下去，“他们两个还这么旁若无人吗？”

        “啊？”几位小弟子一直是背对着的，登时相对几眼，却皆是不知如何回答。

        “你们不知道梁丹雏和妙飞横的关系？”

        “呃……弟子们当然知道的，二人亲如兄弟，关系甚笃。”

        哦？容三秀吃了一惊，听见这话，心说莫非那两人终于收敛了一些？也对也对，都一把年纪了属实不该再如此如此那般那般。

        他在温泉里泡了好一会儿，泡得全身都舒舒服服的才起了身，让几名小弟子领着自己在换羽峰四处逛逛。

        换羽峰很大，林木繁茂，花草却极稀，除了偶尔的乱石镶嵌其间，并无甚景致，和以前相比差了不是一点点——也对，二师兄既然外出了，自然没有时间打理这些。不过岁月的痕迹还是很明显地显现了出来，就说这些树木吧，真是长高了，也壮了……嗯，就跟大荼子一般。

        说起来……

        容三秀突然转头，被前两个问题吓得不轻的小弟子又是心中一紧，“您，您还有什么事儿？”

        “团团嘞？”

        “它……”几个小弟子犹豫了——要怎么告知这位，荼长老不放心团团跟其待在一起，已经将其关在卧室了。

        “团团……午睡去了。”

        “哦，那它醒了就带过来我瞧瞧。”

        其后容三秀又逛了半个时辰，觉得无聊了，便停在山顶的一处坐下，想打个盹儿，却见东北坡猛地一亮——嘿，在那树木掩映中，赫然有一块大镜子。

        这是一块一看就很不一般的镜子！他凑近瞧了瞧、又嗅了嗅，伸手一碰，立马感受到了内里灵力的波动。

        这镜子似乎是大师兄的，每每二师兄生气了，大师兄就会把人拉到这镜子前，然后俩人一起在镜子前傻笑，也不知是干什么。

        “这是什么呀？”

        几个小弟子皆是一脸懵，显然不知。

        容三秀便上前将上面的杂草撩开，正要照一照自个儿的样貌，就被一声厉喝制止了——“住手！”

        长安荼五步并三步地跑过来，一把就将他推开了，“这个你不能碰！”

        “为什么！”

        “因为，因为有危险，快带容长老回房！”

        几个弟子立刻拥了上来，容三秀全身没力挣扎不了，只好被人押走了。他远远的看见长安荼站在那镜子前，可是里面，却映出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回去之后，容三秀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那镜子，连送的晚饭都没吃几口，直等到夜深人静，山上的弟子们都睡了，就偷偷窜上了房檐，躲过了两个站岗的小弟子，一路回到了那镜子的所在。

        虽然，老师尊有言——晚上不要照镜子。

        但是他的好奇心此刻显然占了上风。

        于是将杂草拨去，将镜子扶正，对着月光，端端正正地站在了那镜子前面。

        镜面霎时间如水流一般拨动着，影影绰绰中，里面现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那身影逐渐清晰，变成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那少年十六七岁的模样，雪衣乌发，端的是世间最好的相貌，有一双弯弯的月牙眼。

        “慕慕！”

        他上前一把抱住了镜子，可是里面的少年却是一动不动，只是安安静静的看着他。

        “慕慕，慕慕！”容三秀知道这八成是个什么法器，里面不过是一个虚影罢了。可是他还是靠在镜子上，看着那里面的人，一时间移不开眼。

        真是好生奇怪啊——他们应该从未分开的。可是在这一瞬间，他的心却空落落的，莫名的悲戚涌上心头，就好像，他们真的，错过了三百年……

        注释：

        【1】词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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