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逃离摩天大楼8

“你要怎么办呢？”
  “不知道……可是我被困住了，满目疮痍，我想要逃出这里，要逃出钢筋水泥下的摩天雨林……”
  少女闭着眼意识昏沉，说出了这句话。
  白寒翎结束了催眠，起身唤醒了晨雨曦。
  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最近压力很大吗？”
  “没有吧……”
  晨雨曦的口气有些犹豫。
  “你的状态可不是这个答案。不过也有可能是和药有关，你两个月之前从醒来时强烈的戒断反应和现在接连不断的药，难免会对身体不好。还是我之前的话，继续适当减少药物。我给你重新规划了表，而且安眠药也得停了。现在上面严格管控，你失眠症状轻了不少，是不能再开这个药了。家里还剩的那些，等有复发时可以少量服用。”
  “不能给我开安眠药了，为什么？我的症状只是稍有减少，万一突然反弹了怎么办？”
  “你可以找些助眠小技巧，比如睡前喝牛奶，或者睡前冥想……”
  “这些要是对我有用，我还在这干什么？”晨雨曦听着觉得离谱。
  “别激动，每次说要停你的药，你都跟吃了炮仗一样。我都要怀疑之前是不是误诊，你其实不是抑郁而躁郁症。”白寒翎抬手扶眼镜，认真地看着她。
  “反正不能停安眠药。”晨雨曦不满地把头偏开，不想对上白寒翎的眼睛。
  “看情况吧，近期我不会再给你开了。你省着点吃吧，别再当睡前甜点吃了。药物成瘾的后果不是我能承担的，你是来治疗的，不是从一个病走向另一个病的。”
  晨雨曦没回答，她冷漠的后脑勺表明了她的情绪。
  “最近有什么安排？你也许久都没有出去散心了，找个机会出去逛逛吧。”
  心病，往往需要自医。自己走出来，比别人所说所做的都更有用。世界会塑造人，但人从来都只被自己主观所决定。
  如果晨雨曦不愿意跳出过去，就算白寒翎开再多的药，说再多的话都没有用。她是什么样的从来都只由她自己决定。
  “我倒也是想，但好像总是抽不出来时间。我没有休息的时间，家里给我的安排里，没有娱乐，只有不断向上爬。”晨雨曦摇摇头，表情倒是很淡然。
  “可是你已经很好了，人不求完美，只求尽力而为。”
  白寒翎想不通为什么这么有主见又独立自主的一个孩子，会被困在家庭里。
  “但这是我的价值，这是我对于他们而言的价值。忙碌又乖巧，是他们所喜爱的人设，他们给了我。我是他们炫耀的资本，是他们于理想中繁衍的后代，是他们豢养的不反抗的试验品。我还该有什么不同于他们观点的追求呢？”
  晨雨曦沉默了片刻，又说。
  “不该有……毕竟我的一切都是他们给的。我有什么理由不知感恩，不知回报呢？”
  白寒翎静静看着神色平静的少女。
  他想，他知道了，钢筋水泥下的摩天雨林是什么了。
  似乎大的没有边界，却又小的恍若牢笼。
  怎么会逃的出去呢？
  这偌大的冠以血缘为名的爱……
  “小曦，准备出门去吃夜市了，怎么老跑神？”沐清安晃了晃发呆的少女。
  “嗯。”她垂着眉眼，低低回应道。
  三人换上鞋，站在门口却呆住了。
  “怎么去？”郁闲烯选择打破沉默。
  “不知道，我以为你们安排好了。”晨雨曦看了看两人。
  “啊，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毕竟我们几个都听你的。”沐清安挠挠头。
  “既然不远，那走着去吧。”晨雨曦倒是真饿了，拔腿就走。
  “骑自行车也行啊。”沐清安追上去问。
  郁闲烯默默跟上。
  晨雨曦侧头瞥沐清安一眼。
  “不是你说听我的吗？”
  “没，我只是多提出一种设想，万一你喜欢呢？”
  在路上沐清安和郁闲烯一左一右把晨雨曦夹在中间。晨雨曦不想让自己因为身高太吃亏，就默默加速想离得远些，但两个男生步子大，莫名同频上了。
  几个人时不时闲聊几句，不一会就到了目的地。
  夜市摆摊的种类不少，价格还很亲民。晨雨曦没怎么去过国内夜市，倒是逛得意外很尽兴。
  几人买了不同的东西，坐在小马扎上拼桌一起吃。
  但开始的前菜是郁闲烯一顿猛喷的酒精和擦了十几遍的桌椅。
  “老闲，没必要吧。这是夜市又不是垃圾场。”沐清安牢牢护住食物。
  “哎呀，他的小爱好，也不是什么坏事。”晨雨曦倒是头一次为郁闲烯说话。
  郁闲烯抬眼看她，眼睛亮亮的，但瞬间又移开眼睛，慌乱地瞟向别处。
  最后晨雨曦撑的毫无形象的打嗝，就算这样，她走前还又买个冰淇淋。
  “走慢些吧。吃个这个，防止积食。”郁闲烯递给她健胃消食片。
  “谢谢嗝。”晨雨曦刚说完就一个嗝冒出来，她慌忙捂住嘴。
  “看来这个夜市倒是很对你胃口，比平常吃得开心。”沐清安打趣道。

  “我第一次来国内的夜市，倒是都觉得挺新奇的。”晨雨曦打开吃了两粒健胃消食片。
  “知道了，你这么喜欢，我们下次多带你去。”沐清安眉眼弯弯。
  “夜市上吃的杂，冷热交替又重油重盐，难免伤胃，偶尔来就行了。”郁闲烯抬眼看着沐清安。
  “行行行，郁医生说的都对，咱都听郁医生的。”沐清安举手投降。
  晨雨曦舔着冰淇淋，默默看着他俩说话。
  三人进了棠宅御院的大门，没回家，去了公馆里建的公园。
  公园人不多，有几个闲散的阔太太遛狗，也有夫妻在散步。和她们同龄的几乎没有。
  晨雨曦小跑过去坐上秋千，自己借力轻轻荡着。
  沐清安也跟过去在旁边的坐下。
  秋千没了位置，郁闲烯站在旁边看着他俩，其实他本就没想玩。
  沐清安看他单着，给他派了个活。
  “老闲，你来推我俩。”
  郁闲烯拧眉站着，挣扎了两秒，最终决定去推。
  他走到晨雨曦身后，那家伙正在自娱自乐地荡，虽然荡的不高，但自己玩得很开心。
  “抓紧了昂，我慢慢推。”
  郁闲烯把她停住，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晨雨曦默默抓紧了铁链。
  郁闲烯轻轻扶住她的背，把她往前推。到了郁闲烯觉得非常安全的高度后才后撤松手，看了一眼再次确认安全后，才转而去推旁边的沐清安。
  然后他就这样来来回回的给两人推，等荡得低了，就又加些力。他的工作量和运动量都不小。
  有风吹着，晨雨曦荡得很舒心。但她看到沐清安荡得比自己高的时候，立马就不乐意了。
  “我要高一点，再使劲推我。”晨雨曦回头望着郁闲烯。
  郁闲烯缓了几口气后点了点头。
  在她往回荡的时候抬手给她推得高一些。
  但没过几分钟，郁闲烯就累得喘气了。
  沐清安也玩得差不多了，就从秋千上蹦下来，要换郁闲烯上去。
  郁闲烯扶着栏杆摇摇头，表示拒绝。
  晨雨曦玩尽兴了，想着快乐要分享，也嚷着要帮忙给他推秋千。
  最后本不想玩的郁闲烯稀里糊涂地上了秋千。
  “我要推咯，你抓紧哦。”
  晨雨曦离他很近，气息从后面打在郁闲烯的后脑勺上，一双手贴上他的背，慢慢加力，把他往前推。
  郁闲烯身形僵了僵。
  “放松呀。”晨雨曦把他推高后轻轻松手，撤离两步。
  然后郁闲烯被两人交替推着荡了十多分钟。
  郁闲烯从秋千上下来，晨雨曦问他体会。
  “好不好玩？”
  郁闲烯呆呆站着，点了点头。其实两个人连续不断推秋千，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摇匀了。
  晨雨曦自顾自开朗。
  “我就说没有人会不喜欢秋千的。”
  第二天早上晨雨曦早早的出了门，和晨楠一起去做礼拜。
  等下午回到家时，家里已经空了。只有郁闲烯留在冰箱上的小贴纸。
  “我们走了，你要按时吃饭昂。冰箱里有我做的薏米杏仁米布丁和山楂糕，这两天尽快吃了喔。”
  晨雨曦下意识点点头，两秒之后反应过来又觉得自己太蠢。
  她呆坐在沙发上，猫咪和机器人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又回想起中午吃饭时晨楠的话。
  “小曦，最近有个商赛，给你报名了，两个多星期，收拾收拾我带你去吧。”
  她当时沉默地端着碗，没有回应。
  晨楠又说了一遍。
  “有个商赛你去吧，顺便问问子书闻墨和沈浔他们去吗？”
  “他们不去，他们要参加世界机器人大赛锦标赛。”
  本来她也约好了要去看。
  “……报名可以取消吗？”
  过了良久，她开口问道。
  赵萧奕抬头看着她，晨楠夹菜的手一顿。
  她只是低低扒着碗里的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像是随口一问。
  “怎么想取消呢？刚报上，这不是耍别人吗？小曦啊，现在是假期，时间多嘞，平常上学要错过好多活动呢。你也知道这种比赛多去，多张见识和能力，对你有很大帮助的。”
  “我知道，但是我腾不出时间，我需要休息的呀。”晨雨曦不卑不亢地回答。
  “妈，你看本来就是假期嘛。小曦说不定有安排了，你也别这样强压，孩子马上大了，还能玩几年。”赵萧奕马上出来说情。
  “你插什么话，小曦已经算是高三学生了，不收收心，怎么有状态？家里请的规划师和出国机构都说她现在可是有资格能上国外顶尖大学的，你就别操心她的事了。小曦啊，差一步可能都是关键，你现在是家里唯一的合法继承人，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晨楠训了赵萧奕一顿后，转而又来劝慰晨雨曦。
  晨雨曦的头低得更低，她想，她似乎没有理由说家里的安排不好。
  她没有选择和长辈争吵，只是在出门的时候，轻轻留了一句话。
  晨楠难以置信地望着她，怔愣地站在原地，没有送她，片刻后转身进了里屋。
  她头脑沉沉的窝在沙发上，回想着表哥在送她回来时不断宽慰的话。
  可是好像长辈也没有做错，毕竟如果从出发点探讨，谁的付出会是想对小辈不好的呢。
  她也一直在妥协这些看起来并不过分的要求和安排。
  她无法割舍，她无法完全脱离家庭去拥有那些光环。
  她有的一切，都是生来拥有的，并不是她所努力就能得到的。
  她一直清晰的知道。
  站在至高点，吹着冷冽的风。
  无法全然说她自己过的不好。
  她没有缺乏过物质。
  她有一个循规蹈矩的冷漠躯壳和一个全然被消耗殆尽的灵魂。
  她未来要去做什么呢？
  她不知道，但也许家里的人早就已经知道了。
  和什么人交朋友，学习什么东西，每一时每一刻要做什么，家里都安排好了。
  没有机会迷茫，即使眼前什么也看不见，她的一切也早已被安排，被注定。
  她想，她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有潮水从眼角滑落，晨雨曦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打开手机，取消了机票和朋友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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