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终极（4）

“向着月亮前行，红色的山和黑色的岩石，魔鬼注视着一座残破的古城，那就是咱们要去的地方，尼雅。”我对着地图重复着坤福大叔关于尼雅位置的隐喻。

        “前几天发生的那次沙崩，我们躲进这座地堡，”月野指着地图的一个小红点，“沙崩结束出来时，发现地貌已经完全改变。”

        “我们分头行动，以三公里范围进行圆形搜寻，”杰克眨着蓝的近乎白色的眼睛，“否则月饼也不会发现你。”

        “南少侠既然能用‘韬光术’找出线索，对着特克斯的地图推出终极任务在这里，想来根据这张地图找到尼雅古城也不是什么难事。”月饼有滋有味地喝着酒，顺手往篝火烤的羊腿撒着孜然。

        “有地势格局才能按图索骥，”我举着夜视望远镜巡了一圈沙丘连绵起伏的沙漠，“地貌完全改变，我也没有办法。”

        “噌”！黑羽拔出武士刀，斜垂着冲到门口，对着我一刀劈出。

        电光火石间，我根本没做出反应，任由武士刀擦着鼻尖划下，刀气刺得眼睛生疼。

        “噗”的一声闷响，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面前爆开，猩热的液体糊了满脸。月野从长发中抽出纸刀，挥舞着刀花封住地堡门口。

        “现在回去，还来得及。”空旷的沙漠远远传来忽男忽女，飘忽不定的声音。

        黑羽和小慧微喝一声，追了出去。

        月饼拾起落地的物件，是一只长着翅膀，身长足有半尺，削成两截的乌黑色蜈蚣，尾部绑着一张小纸条。

        “入尼雅者，死。”

        杰克拿着马奶酒倒了我一脸：“杀菌，消毒。”

        月饼团着纸条扔进篝火，火焰忽地旺盛，映着他托着下巴，深深思索的脸。

        “也许，我的推测错了。”月饼的目光没离开火焰，喃喃自语。

        我擦干净脸，吐了几口吐沫：“这还用说么？用蜈蚣投石问路的下三烂手段，指定不是什么跨越时空的人能做出的事！”

        “我们在地堡里好几天，直到你来了，才出现警告，这说明什么？”杰克瞳孔异彩连连，精神力扩散到极致，“月饼，附近一公里，只有咱们六个。”

        接受任务以来，月饼曾经说过，他是“行者”，我是“异徒”。难道这就是异徒的真正身份？我是那个抵达终极任务，回到过去，留下诸多线索那个人？

        “听着声音明明就在附近，”小慧发狠地跺着脚进了地堡，“喜歌乱舞的音浪回震都搜不到。”

        黑羽收刀回鞘，半蹲在始终守着地堡门口的月野身边，如同一条随时伺猎的猛犬。

        “东南方，1200米。”月野长发无风自动，一丝丝肉眼几乎看不到的气流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每根发丝。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半男半女的声音再次传来，细细一听，果然在东南方向。

        “你会让我们走么？”月饼朗声高喊，“明知道我们不会走。”

        “曾经有七次，异徒行者闯过了终极任务，都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可怕后果。”声音停顿片刻，伴着一声深深地叹息，“每一次，他们都怀着善良的梦想，却最终迷失于无限掌控带来的邪恶快感。没有人，像他，那么伟大。所以，这一次，我不会心软，也不会相信你们任何一句话。”

        “异徒行者的任务到底是谁布置的？”月饼问到了最关键一点。

        “这个不重要，你们已经是死人了。”

        “对我们说这句话的人，都成了死人。”

        “嗬嗬……那你们去吧。”

        瞬间，除了呜咽的风声，沙粒“簌簌”的摩擦声，篝火“噼啵”爆裂的木炭声……

        天地，安静了。

        那个人的话，信息量非常大——七组异徒行者，取得那个人的信任，完成终极任务，最终却丧失了本性。

        我突然想到了历史中许多不解之谜，以及产生谜团的朝代，出现的几个非常奇特的人，他们曾经引发了极度可怕的混乱。

        “嘭”！像是陨石砸进沙漠的巨响从距离我们最近的沙丘响起，一蓬蓬沙粒飞天震起，沙尘随着冷风飘荡，如同盘旋在黑夜的幽灵，遮住皎洁的月亮。

        月芒裹着沙尘边缘，分明是一张脸的形状！

        沙脸的眼睛位置，恰好没有沙尘，形成两颗细长的眼睛，月光由此渗出，正如眼睛的目光，斜斜射向那座不断蓬起沙尘，即将崩塌的沙丘。

        渐渐地，沙粒或扬起或滚落，顶端红色、底部黑色的山峰，从沙丘中现出端倪。

        山脚处的整片沙漠，如同不堪重压、突然崩塌的房顶，“轰”的完全塌陷。流沙瀑布般倾泻，巨响震耳欲聋，沙漠战栗怒吼，一座岩石建构的古城，掩埋于沙漠数千年，带着昔日的辉煌，口口相传的神秘，闻之色变的恐怖，终于重见天日！

        向月亮前行

        红色的山峰

        黑色的岩石

        魔鬼注视着

        残破的古城

        尼雅！

        我无法形容此时的震撼！当一座绵延数千米的岩石巨城，如同史前巨兽，从沙漠中突然出现，相信任何人都无法用准确的文字描述心情。

        形如人脸，遮住月亮的沙尘随风消逝，凄冷的月色笼罩着整座尼雅，视线格外清晰。

        远远看去，尼雅依山而建，呈台阶状。外墙由数千条三四米长、两米多高的黄色岩石堆砌而成，每条岩石严丝合缝，最锋利的刀刃都无法插入。

        外墙中央，足已并排通过五六辆卡车的黑色石门，不是传统的方形或拱形，而是类似于倒置的月牙形状，像极了咧嘴大笑的巨人之嘴。

        外城则是一排排青岩石屋，众星拱月般沿山环绕着道观状的八座红色内城。

        内城坐落位置很是蹊跷，呈圆形建于山腰，远看像是巨大的表盘。三条类似于时针、分针、秒针的通道由内城延伸至表盘中央十米多高的纯金色人像，依稀能看出是位裙摆飘飘、云髻欲坠，相貌威严的女子，映着月光更是璀璨生辉，唯独那双眼睛，是晶莹剔透的赤红色。

        我有些目眩神移，暗暗咂舌，心说尼雅不愧是西域三十六国最繁华的国家，这座金属雕像怕不是纯金的吧？那双眼睛保不齐是整块巨型红宝石镶嵌，这得值多少钱？

        “西域三十六国以尼雅为首，建筑结构却是你们中国风格。”黑羽难得开了金口，看来也是压抑不住内心的兴奋，“南晓楼，你怎么看？”

        “当然是用眼看！我又不瞎！”我听得很是不爽，随口回了一句，“什么叫我们中国，你们小日本的建筑不也是从唐朝学来的么？”

        “南君，你别误会。”月野微微鞠躬表示歉意，“黑羽君的意思你还不明白么？”

        不愧是月野，就是这么有礼貌。我心里暗赞，余光顺便瞄了一眼月野弯身时，衣领露出的胸前一丝迷人缝隙，鼻血差点喷出来，连忙假装观察尼雅：“黑羽的意思是，中华文明自古为周边国度向往模仿，东至扶桑，西至尼雅，都以此为荣。”

        “扑哧扑哧！”小慧忍不住偷笑，“南瓜，胸虽然好看，也不至于让你拔不出眼吧？”

        月野微微“啊”了一声，捂着衣领羞得满脸通红。

        “为什么我们偏偏要保护你完成终极任务。”黑羽叹着气，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居然露出一丝笑意，“小九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要多喝几碗孟婆汤，把你彻底忘干净吧？”

        “黑羽！你丫闭嘴！有本事单挑！”我握着军刀色厉内荏。

        “男人么，理解。”杰克拍着我的肩膀打圆场，“消消气……消消气……反正你也打不过黑羽。”

        我气得两眼发黑，琢磨着也确实不是黑羽对手，做“哥不和你一般见识”状，悻悻地蹲在篝火旁烤火。

        其实，这种互相怼来怼去，肆无忌惮开玩笑的感觉，我们都很享受。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友情，我们还有什么温暖？

        “正所谓‘一胸障目，不见尼雅’啊。南少侠，这座城市为你设计的，或者有可能就是‘那个你’设计的。”月饼摸摸鼻子很无奈地摇着头，“异徒的真正秘密就藏在城市格局里。”

        我心说不是吧？难不成这五个人都看出来了？就我没注意到？别不是城里某个地方写着“南晓楼到此一游”？或者那个金属铸造的女子，是小九的模样？

        收敛心神，再次观察尼雅古城，我“啊”的一声惊呼。

        这座城，类似于特克斯城，利用了五行八卦的格局。

        尼雅古城外墙为黄色，五行属土；石门为黑色，五行属水；石屋为青色，五行属木；内城为红色，五行属火；雕像为金色，五行属金。

        八座内城看似圆形分布于山腰，实为八卦的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如果把三条道路的长短粗细模拟成表盘的三根针，按照秒针、分针、时针依次排列，分别指着“开”、“死”、“休”三门位置。

        雕像赤红色的双目，折射着月光，两道红芒射向“生”门。

        这四门位置对应的数字，正是“62188”。

        我心里虚拟了一张八卦图，标识了对应的数字文字，暗自推演，心里惊得直打哆嗦。

        “月饼，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我抽着鼻子，径自走出地堡。

        十八

        “回吧，不要再纠结终极任务了。”我接过月饼递过的烟，狠狠吸了一口，依然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

        “嗯。”月饼不置可否地耸耸肩，“那就回。”

        这倒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原本想好的一堆说辞派不上用场，心里没着没落很不得劲。

        “我相信你的判断。”月饼扬扬眉毛，很奇怪地眨眨眼，“所以，我不会问为什么。”

        多年老友，默契到一个眼神，就深知彼此的想法。我立刻懂了，故意大声说道：“休息一夜，赶紧回去写大结局。编辑、读者催了我一年了。”

        “可是，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杰克吹了个口哨，用欧美人特有的夸张口吻问道。

        “杰克，你居然用精神力影响我俩的感知，”月饼虚空弹出一指，“小心我给你下蛊。”

        “如果不是你们俩，我们早已经死了。”黑羽一改平日的傲气，笔直鞠了个小鬼子很有礼节的躬，“当月无华找我们的时候，已经报了必死的决心。请让我们陪同你们走完最后一程。”

        “黑羽涉，你的武士道精神能不这么丧门么？”我无奈地撇撇嘴，摆出很嫌弃的表情，“动不动就死啊亡啊，有劲么？”

        “南瓜，你别装了。你和月饼早就发现杰克用精神力掩护我们接近偷听对不？”小慧气鼓鼓地涨红了脸，“准备假装放弃任务，等我们都回了，你们再回来。”

        月饼讪讪地笑着：“小慧，我们真没这个意思。哈哈……突然觉得厌倦了，不想继续了。”

        “南君，月君，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月野咬着嘴唇，纸刀束起长发，越发显得冷艳，“你们俩都不擅长说谎。”

        “你看着办吧。”月饼在我耳边低语一声，溜达到一旁去了。

        我心说月无华啊月无华，平时总是冲锋在前的豪气呢？这就怂了？

        “斗转星移，日月轮回，有些事情是无法更改的。”月野走到我身前，半仰着头莞尔一笑，“南君，比起刚认识你的时候，好像又长高了呢。”

        我本已打定主意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和月饼一走了之，过段时间再回来完成最后的任务，探寻根本无法放弃的真相。

        然而月野看似平常的一句话，却击溃了我最需要坚持的秘密。

        “这座城，或许真如月饼所说，由我建造。”我颓然地望着尼雅，“它藏着只有我能看懂的秘密。”进入尼雅古城，需要有乾（最年长的男性，杰克）开启大门。坤（女性，小慧和月野）于死门丧命。休门为吉门，坎为水（黑羽涉）。艮为山（晓楼南月照无华，金樽对饮闲望山，月无华和我）由生门而存。

        简单来说，就是杰克打开尼雅古城的大门，小慧和月野会死于城内，黑羽涉是六人中逢凶化吉的福将，而我和月饼通过生门寻到终极任务，最终幸存。

        “我和小慧会死么？”月野眨着美丽的大眼睛，没有丝毫恐惧。

        “那我们就跟着福星咯，”小慧摆弄着手腕的铃铛，“黑羽，没问题吧？”

        “嗯。”黑羽拔出半截武士刀又重重回鞘，“铿锵”作响，“我在，你们在。”

        “不是你们想的这样。”我的心很疼，却不能再解释太多。

        “我来说吧。”月饼走到我们中间，环视着四人，“杰克、黑羽、小慧、月野，你们忽略了南瓜说的真正意思。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俩。既然如此，你们就退出吧。”

        四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最终落在我的身上。我不想言语，只能点了点头。

        “好久没看加拿大的枫叶了。”杰克耸耸肩，回了地堡。

        “黑羽，富士山的樱花快开了。”月野向往地望着东方，“一起去看好不好？”

        黑羽“唔”了一声，跟着月野走进地堡。

        “韩国没有好看的花，不过我好久没有吃泡菜了。”小慧蹦蹦跳跳追上三人。

        我没有丝毫责怪他们，每个人都有活的权利，更不能因为别人的要求放弃这个权利。

        也许，这样才是最理智，我们最希望看到的决定。

        “又剩咱俩了，这样最好。”月饼笑得很轻松，脚尖在沙面磨出两个沙窝，“反正咱们是最终幸存者。”

        “如果这座城真是我建的，必然会告诉现在的我，不要让他们进去。”我已经彻底被时间的概念弄混乱了。

        之所以留下预示，是因为事情存在发生。月野他们各自回国，就不会发生。那么，那个我又何必煞费苦心做此安排？

        “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月饼遥指着金色雕像，“据说，尼雅之所以是西域三十六国最强盛的国家，是因为统治尼雅的女王，生了一双红色眼睛，可以看到过去未来。她死后，尼雅迅速消亡，这是至今无法解释的历史谜团。对了，你的红瞳消失几年了？”

        “月公公，别闹了。我现在没心思开玩笑。我一性取向完全没问题的大老爷们儿，怎么可能是尼雅女王？”

        “那我们更要一起去探寻真相啊。”

        地堡入口，四个人漫不经心地随便站着。

        杰克丢过两个背包：“说不定时间轮回可以转变性别。”

        “于是呢，南瓜日夜思念咱们，望穿秋水，死后嘱咐国人建这座雕像，盼着看到现在的我们。”小慧冲我扮了个鬼脸，吐吐舌头，“说不定那个南瓜还会找个老公哦。”

        “很有可能。”黑羽的语气就像武士刀般简洁有力。

        “别拿南瓜开玩笑啦，”月野强忍着没笑出来，“既然宿命安排六个人一起去，那就一起去啊。”

        “你们……”我实在说不出话，眼泪打着转，只能揉着眼皮掩饰，“这风沙，生生迷了眼。”

        “走吧。”月饼拎起背包，头也不回地往尼雅走去，“地堡里哪有风沙？”

        我和月饼，同样的想法：哪怕我们死了，也要让他们活着。

        他们四个，同样的想法：哪怕我们死了，也要让他们活着。

        我们六个，同样的想法：哪怕自己死了，也要让他们活着。

        友情是什么？

        这就是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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