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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夜哭郎(五)


白芷眼睛一亮,浮肿的脸总算有了血色,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扑通”就要跪下。

        月饼一把扶住,又交代了几件需要注意的琐碎事,问清楚了白芷家的房号,把她送出门。

        我几乎是跌倒在沙发,盯着天花板,使劲抽着烟,脑子乱糟糟的,根本无法思考。

        “亚马逊的那只蝴蝶扇动翅膀,根本想不到会给密西西比河流域带来风暴。”月饼的声音很近,又好像很远。

        “你不用安慰我,”我哑着嗓子,太阳穴“突突”跳得生疼,“如果蝴蝶不扇动翅膀,就不会有风暴。”

        “蝴蝶怎么可能不扇动翅膀?”月饼扬了扬眉毛,“每个人都有选择做一件事情的权利,却无法选择事情往哪个方向发展。”

        我把手掌举在眼前,掌纹错综复杂,渐渐虚化成模糊一团:“月饼,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后悔。”

        月饼踹了我一脚:“后悔有什么用?”

        我疼得呲牙咧嘴:“你丫至于这么下狠腿么?”

        “事情都过去了,能补救就赶紧补救!”月饼又飞过来一脚,“有工夫矫情,没时间解决,像个老爷们儿么?干脆改行当情感作家得了。”

        我翻身躲过:“我是写悬疑小说的纯爷们儿!”

        经过这番折腾,我也不觉得饿了,就是心情始终不太好,索性闭目养神。月饼看出我郁闷,开启话唠模式,我也没心思说话,就这么听他讲了好几个小时的单口相声。

        眼瞅着到了十点半,我们穿了外套,坐着电梯去了十三楼。

        白芷的丈夫早已等在门口,细细一看,他比四年前苍老了许多,尤其是眉宇间那股灰气,直接可以做运程不佳的形象代言人。屋里传来三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白芷正在哄孩子,光试听动静就能想到她手忙脚乱的样子。

        白芷丈夫有些疑惑地打量着我们,显然不是很信任。我也没当回事儿,本来我们俩的年龄、形象就和那些走街串巷、号称会点儿什么的二半仙相差很远,没有一张神神叨叨的脸也就没必要举着旗子“前知八百,后知一千”装模作样。

        月饼微微点头,白芷的丈夫侧身让我们进了屋。白芷穿着白衣站在卧室门口,眼巴巴地望着我们,孩子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哭得更凶了。

        “白女士,请您和先生出门回避,”月饼摸了摸鼻子,“最多半个小时。”

        白芷忙不迭地点头,扯着丈夫就往外走。丈夫明显有些不情愿,架不住白芷哀求,重重地摔门而出。

        “开工吧。”月饼撸起袖子去卫生间拿拖把。

        我进了卧室,只见三个孩子小手紧紧抓着床单,声音嘶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夜哭郎虽然凶狠,收起来却不是很费劲。我先观察着房间格局,红色窗帘,床头没有镜子、电视之类的东西,屋灯在房间正中央,床头柜在床头右侧,没有什么影响气运的布置。

        整个房间很简陋,看来这几年过得着实艰辛,最值钱的东西就是床头柜那瓶破旧的chanel香水了。我又是一阵内疚,打定主意,等祛了夜哭郎,再添些物件帮他们转转运。

        月饼需要的东西都摆放在走廊,我把黄酒倒进糯米水,点着了烧纸沉入水中,纸灰搅拌均匀,用老瓷碗舀出纸灰水泼在地上,取“糯米克阴,黄酒充阳,老碗盛气,纸灰显祟”之意。不多时,地面果然出现许多零零碎碎的脚印。

        我数了数,脚印有大有小,看形状应该有三个人,更证实了最初判断。

        “摆好铜币了么?”月饼打开水龙头淋着拖把,“别耽误时间,子时快到了。这时候收不住,就要等明天了。”

        我把铜币分别压在三个最明显脚印的脚后跟位置。按照老说法,铜币五行为金,最易吸取煞气,古代打造一件神兵利器,要用活物祭刀,就是为了取其厉气,方能“阳可镇人,阴可压祟”。年代越久的铜币,经过的人手越多,厉气越足,功效自然越强。

        准备就绪,月饼把整个卧室拖了一遍,唯独保留了压着三枚铜币的脚印。三个孩子哭声停歇,歪着头含着手指渐渐熟睡。

        月饼用大头针穿过邮票,钉在孩子头顶三寸三的床褥,用火机点着。邮票燃烧着幽绿的火光,火光歪向孩子的位置,忽地一亮,瞬间熄灭。邮票有“寄思归家”之意,盖戳的邮票用现代话来说,就是给“寄思归家”做了个导航。古时没有邮票,给孩子“叫魂”用的是有地址、姓名的书信封,道理和邮票相同。

        我站在卧室门口举着孩子衣服:“天安地安,夜郎消散。快快回家,父母心欢。”

        重复念了三遍,我把衣服盖在孩子身上。孩子们睡得更熟,微微打着鼾,面色逐渐红润。

        就在这时,压在脚印上面的三枚铜币微微颤动,慢悠悠飘离地面,悬浮在两三厘米的位置,如同蜜蜂翅膀急速振动。月饼甩出桃木钉,击中铜币和地面之间的空隙,只见桃木钉像是钉进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颤巍巍飘着,隐隐能听到“嗤嗤”气体泄漏声。

        月饼面色微变,取下钉在被褥的大头针,刺破中指,对着三枚桃木钉弹出血珠。我顿时觉得卧室的光线黯淡下来。“嗤嗤”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一群马蜂在屋里横冲直撞。

        三道肉眼可见的灰气从鞋印里冒出,化成隐约的人形,静静地漂在卧室中央。

        我看得真切,其中两道灰气一高一矮,为男女形象。第三道灰气只有半尺多长,分明是个手脚还未发育完全的婴儿,茫然地抬着头,空空的眼眶四处张望。

        母亲形象的灰气蹲身,想要探手抱起孩子,手掌穿过孩子身体,只是捞起一丝灰气。孩子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疼爱,举着还是一坨肉球的小手,虚空抓着。

        母子的手再次触碰,依然是相穿而过,永远无法碰触。灰气形成的丈夫默立,绝望地看着这一切,几滴泪珠形状的灰气从他的眼角滚落。

        我听到了他们灵魂的哀号;我看到了他们灵魂的哭泣!

        月饼别过头,微颤的肩膀显示着激动的心情,走到窗前犹豫着是否要打开窗户,引他们离开屋子。如果这么做,他们将融于天地阴阳二气,再也无法相伴。

        这一幕异常诡谲,我却没有感到害怕,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如果当年我没有一时意气用事,一切都不会发生,这一家三口的生活可能不富裕,却很快乐。

        如此想着,莫名的悲伤情愫涌上心头,我再也压抑不住情绪,眼前浮现出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母亲在车里挣扎着,摸着隆起的肚子,缓缓闭上眼睛;腹中婴儿泡在满是鲜血的子宫里,皱巴巴的小脸憋得煞紫,终于不再挣扎;丈夫安详地躺在床上,床头是一瓶打开的安眠药空瓶,压着一张写着“我人间飘零,怎能独饮伤悲”的a4纸。

        视线愈发模糊,这些画面渐渐占据了我的思维,陷入更深的悲痛,我忍不住要放声痛哭。

        突然,我的人中穴一阵刺痛,顿时灵台清明,瞬间清醒过来,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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