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重回故地

楼道一如既往的昏黄狭窄，开裂的墙粉，掉落的破皮像极了从前旧时代影片里摇摇欲坠的老楼房。

        沿着白灰水泥楼道缓缓直上，记忆里潮湿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从进入小区开始，少年身上多了一股松弛的味道。

        原本三分钟的楼梯多走了十分钟。

        静谧的走廊里缓缓出现一个修长瘦削的身影

        站定在404门前，咚咚咚，伸手敲响。

        …

        无人响应。

        咚咚咚，再次敲门。

        依旧无人响应。

        贺兰嵑湖水平波的眉眼间泛起一丝意外。

        她不在家？

        出去了吗？

        少年垂头，颔首间有着一股连自己都没发觉的淡淡失落。

        要不进屋给她留张纸条吧，告诉她自己来过。

        打定主意，转身往一楼走去。

        不肖一会儿，就到了。

        贺兰嵑高瘦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挤入尽头堆满了杂物的保安室，熟练地打开角落的消防栓，伸手一摸，顺利地找到想要的东西，404的房门钥匙。

        略带锈迹的银色钥匙安静地躺在缠着护带的手上。

        贺兰嵑一愣，钥匙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再次返回404的脚步比之前匆忙许多。

        钥匙插入孔中，啪嗒一响，老式的大门缓缓打开。

        404还是从前的那个404，没有浓雾的遮盖，窗外冬日阳光透过模糊的棱花玻璃，悠悠转进屋内，照得空气中的尘土颗粒分明。

        旧绿蔓枝花纹壁纸静静地在墙上开出妖娆的姿态，屋内书山堆叠，波斯菱形花纹的地毯旁老式藤椅里还放着那天白熙真盖的毯子。

        时间好像回到了四个月前，那个只有他们俩的日子。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氛围，但是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贺兰嵑垂着眼皮，阳光落到一身黑衣劲装的他身上，额外渗露出几分寂寥与脆弱。

        走进房间，少年乌黑的眼眸扫过钢琴架上的照片：

        少年时期有些婴儿肥的白熙真，

        抱着豆沙的白熙，

        依偎在母亲怀里的一脸撒娇的白熙真，

        与句章居民合照的白熙真

        以及他为她拍的二十九岁的生日照片，眉眼如画，乌发朱唇，无波无澜，岁月娴静。

        贺兰嵑钝钝地把目光转移。

        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了钢琴架上的那只水杯，杯子里的水渍早已干涸，徒留杯口模糊不清的唇印。

        他抬手轻轻一摸面板，指腹上积压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少年的呼吸一时之间有丝紊乱。

        她很久没回来了。

        她不在句章。

        拿到钥匙时，心里隐约的想法，现在得到了证实。

        是什么阻止她回来，是这里不安全了吗，还是…她回去的路上遇到意外了？

        她还在…这个人世吗…

        一个结果牵引出了多个联想假设。

        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神色复杂，胸腔间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

        忽然嘣的一声，外面传来嘈杂的喊叫声和尖锐的枪声。

        十五分钟前，b组小队在句章路上警惕地搜索着，在准备进入一家大门半掩的便利店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

        胖子朝着队友大喊：“那里有人！”

        所有人立马四散，各找掩体。

        乔拓也趁机往店里丢了一颗手榴弹，然后长腿一迈，翻跨过路边的护栏，躲在废弃汽车后面持枪待定。

        “碰”，大门被炸飞。

        白烟炸开，破碎的玻璃和铁皮顺着冲击波的威力四散飞溅，噼里啪啦地击打在车身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店里厚重的冰柜盖子被人一把掀开，里面跑出个满脸胡须的瘦子，面容苍老，牙齿掉光。

        “他奶奶的，这帮臭崽子，老子跟你们拼了。”

        “切，哪里来的野人。”透出碎裂的车镜，乔拓也扯了个不屑的笑容。

        准备射击，却见眼前的人瞬间胸口炸开一朵血花，倒地不动。

        “姓尤的，你抢我人头！”

        尤慧行冷酷地收起枪，半个眼神都没给对方，直接跨过栏杆，上前检查情况。

        乔拓也骂骂咧咧地跟上。

        “胖子，眼神不错。”尤慧行说道。

        胖子一旁憨厚地呵呵笑着，看起来像个被人夸奖不好意思的老好人。

        “运气好，他太不谨慎了，枪口的瞄准镜反光，刚好被我瞅见了。”

        章闻岛有些羡慕地看着胖子，他在队里总能时不时的立功，挺招人喜欢的。

        尤慧行和乔拓也二人却是一愣，抬头看了一眼冬日阴沉沉的太阳，这里背光，哪来的阳光。

        没有阳光，瞄准镜怎么可能反光？

        它为什么…会反光？

        身体比脑子动的快，二人抓着章闻岛和胖子立马往店里撤退，后脚踏进店铺的一瞬间，四人原本站的地方瞬间水泥四溅，枪声不断，地上被打出了无数的弹孔。

        “靠，这是陷阱。”躲在冰柜后面的乔拓也咬牙切齿地说道。

        现在回想，刚刚那人太老太消瘦，原来是诱饵。斧头帮可真够狠的，直接送自己人的人头迷惑他们。

        这一路顺风顺水，他们太低估这帮人了，乔拓也懊恼地捶了一下冰柜。

        尤慧行对着众人分析到：“刚刚我们在街对面，他们没开枪，说明那是他们的视线盲区，他们不在两边的楼上。”

        “把我们引到这才开枪，打的是一窝端的想法，说明他们人数不多，顶多3个人。”

        “我…”

        “在对面街头的汽车里。”乔拓也打断尤慧行的分析，直接说道。

        按照这个狭窄的区域和刚刚子弹飞过来的轨迹，只能是那个位置。

        胖子擦了擦额头冒出的汗，问道：“怎么办？”

        “拖下去不是办法，如果对方的援兵到了咱们都完蛋，得速战速决。”乔拓也一改以往吊儿郎当的样子。

        严肃说道：“现在只能靠队长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只要有空档，我就可以一枪打爆那龟孙的头。”

        他记得那时候龙队没有跟过来，站住背面观察周围情况。

        尤慧行提醒他：“刚刚的动静太大了，留给队长的时间不多，我们不能只靠他，得自救。”

        “靠，关键时刻那个关系户去哪了？！”乔拓也骂骂咧咧，一把抓起章闻岛的领子问道。

        章闻岛刚想说，却见尤慧行看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他熟悉那种眼神，那个时候他被浇了一身汽油的时候，她就是这种眼神。

        乔拓也和胖子感受到章闻岛突如其来的哆嗦，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在那瞬间众人诡异地读懂了她的意思。

        默契不一定只发生在团结和睦的队伍里。

        即使各自互相看不顺眼，不对付，聪明人多次搭档也能培养默契，一眼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章闻岛想哭啊，尤慧行刚刚说的“自救”估摸就是向斧头帮学，让他当诱饵，吸引敌人的注意力，趁着这个空档，她和乔拓也突击爆头，这两人都是神枪手，以一敌三，不成问题。

        此时此刻，他很后悔没有跟着贺兰嵑。

        如果能重来，他会选新来的小哥。

        “看对面。”胖子轻声打破僵局。

        所有人顺着他的眼光往对面大楼看去。

        一个清峻的黑色身影助跑几步，腾空而起，然后徒手攀住二楼窗口边缘，全身肌肉收紧，向上一耸，直接翻进二楼。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来者正是贺兰嵑。在句章小区听到枪声后，他抄了最近的路赶往事发地点。

        上了楼后，他悄无声息地快速穿过二楼长廊，直达尽头，然后贴着墙根谨慎蹲下，像一只蛰伏在暗沉阴影里的野兽，伺机观察。

        这个位置刚好是斧头帮汽车的斜上方，往下望去，正好能看见下方的情景。

        楼下有好几辆车歪歪扭扭地停放着，好似当时的人匆忙弃车逃命的样子，唯独其中一辆黑色的轿车，虽然破破烂烂，锈迹斑斑，但是车身有着几处明显特殊的刮擦。

        贺兰嵑潜藏在黑暗里，清冷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

        这些刮擦没有锈迹，没有灰尘，意味着是最近才造成的。

        这车有人在用。

        他神色微动，冷冽的眼神环扫四周。这栋楼在句章社区内，二十多年前是个热闹繁华，摊贩云集的小区商业街，所以一楼商铺林立，不少店铺的招牌做得高大，直接架在了二楼的外墙上。

        贺兰嵑弯腰曲背，挪动到广告牌后面，掏出别在窄腰间的精钢匕首，动作利落地砍断固定装置。

        咔哒一声，摇摇欲坠的广告牌狠狠地从空中坠下，正中楼下停着的一辆黑色大众轿车，车身瞬间扭曲变形，玻璃四碎。

        躲在店里，三人目睹了一切过程。

        章闻岛被贺兰嵑敏锐的观察反应能力惊到了。乔拓也只能推断出敌人的大概方向，但是他居然能在短时间锁定敌人的藏身之处，找出正确的那辆车。

        “切，这小子身手不错。”乔拓也一边臭脸，一边架枪上弹，准备配合掩护贺兰嵑。

        敌人被车前的惊变吸引，他趁着这个空档，长腿一翻，单手撑着从二楼凌空翻下，重重地降落在后车箱。

        重力砸落的瞬间，车子受力不匀，狠狠前翘，往后倾倒。

        车里的人被这两下砸得手足无措，反应不过来，到底应该是顾前还是顾后。

        这时，贺兰嵑绕到车窗旁，肘击打破车窗，疾风似的地拉开车门，修长有力的手一把揪出猫在车座底盘的斧头帮。

        压倒在地上，黑黢黢的枪口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冰冷地抵在那人的额头。

        “你剩下的同伙在哪里？”贺兰嵑冷声呵道。

        “你不能…咳…你…杀我”那人的衣领被狠狠拽着，勒得他脸色发青，直翻白眼。

        贺兰嵑松了松手上的力气。

        那人终于顺畅地喘上一口气。

        “快说。”清冷的脸上神色桀骜狠戾，孤鹰似的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这人应该还有同伙，他得速战速决。

        “老实交代，我可以不杀你。”

        言毕，那人的神情却没有预料中的紧张和求饶，这让贺兰嵑倍感意外。斧头帮的人这么有把握？虽然b组先锋小队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精英，以一敌五，不成问题。

        难道他们人数高于自己的预期？

        贺兰嵑脑海闪过多个猜测。

        那人把嘴一咧，露出蜡黄的蛀牙，面带讥讽地说道：

        “浑小子，你命够大啊。”

        “没有那个臭婆娘，你早凉透了。”

        ……

        贺兰嵑脑子一空，他说什么？

        少年持枪的手微动，薄唇嚅嗫。

        原本锐利的眼神因意外的信息气势大减。

        他艰难地咽了一口气，这一次他问了出来。

        “你……说什么？”

        “老子说，那个女人…”

        碰的一声，话还未完，脑袋瞬间炸出一朵巨大的荼靡血花，映衬着冬季无云的阴日，分外妖娆。

        子弹穿过头颅的瞬间，鲜血和脑髓喷溅了贺兰嵑一身，满脸血水顺着棱角分明的脸流淌出一道道血线，浸透了他整个人。

        至于那个斧头帮成员，早已瘫软在地上，成为一团名副其实的死肉。

        贺兰嵑朝着开枪方向望去，挂在细长睫毛上的血水珠子随即掉落。

        满眼血色间，他看到龙队收起端着的枪，在暗处朝他比了“干得好”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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