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浓雾裂变


浓雾笼罩下的404,天与夜没有一丝的区别,只有时钟滴答的挪移无言地提醒着人类时间的流逝。那天从地下室回来到现在,指针上的圈转了十个圆,也就是整整过去了五天。

        白熙真站在低矮的神龛前,身影玉立,脸色平静地点燃一支檀香。

        这是她仅剩的最后一支香了,焚完这支香,再也没有了。

        她也只能把祁婆婆送到这了,朝着糯绿的观音像虔诚一拜,纤纤细手把起烟的香插进香炉。

        香炉里积了很多香灰,颜色白灰,轻轻触碰一下就灰飞烟灭了,像极了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脆弱不堪。

        她伸手拢了快要溢出香炉的白灰,背对着漆木沙发上的贺兰嵑说道:“你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等雾一散,你就走吧。”

        贺兰嵑手上的动作一停,微垂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大半的神情,不肖一会儿,随即又重新鼓捣起来手中的呼机。

        他一边忙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你跟我一起走吧。”

        这里的设施太破旧了,终究不是长待之地,抵得住一时的雾气,却挡不住一世的侵袭。

        况且外面的物资日益贫乏,前日他在厨房,看到缸里的米即将要见底了。

        闻言,白熙真拢香的动作一顿,淡然回道:“我没有去里面的权限。”

        进入主城一般有个原则,就是有做出过重大贡献的。

        这个贡献既可以指技术方面的贡献,也可以指资金上的支持。换言之,要么是技术大佬,要么则是有钱人。

        可惜,这两者,她都不沾边。

        “我可以帮你拿到权限。”贺兰嵑缓缓站身走到白熙真的身后。

        少年长身玉立,窄腰劲腿,高大的身躯在白熙真头顶投下一片灰色的阴影。

        他开口说道:“我认识个人,他…有这个能力批准权限。”

        似是感受他的视线,白熙真也转过身来,看着身后一脸认真的年轻男人。

        犹豫地说道:“他真的会帮你吗?”准确地说,因为他而去帮一个全然陌生的女人?

        闻言,贺兰嵑俊隽的脸上一滞。

        这个疑问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的核心。

        他的外公,韦司令是一个怎样的人?

        神龛前的香袅袅缭绕,醇厚的木檀香静谧地弥散在不大的客厅内。

        白熙真温柔地一笑,抬首看向沉默的贺兰嵑。

        原本坚定清韧的少年垂眸低眉,侧脸稍稍显露出几分颓败。

        她伸手抚上贺兰嵑的手臂,平和轻柔地说道:“没关系的,你的心意我领了。我呢,存了一笔钱,将来打算用这笔钱在地下城买个小公寓,然后申请居留权。”

        “等到那时候,你就可以来看我了。”

        “……嗯”贺兰嵑喉结微动,出声应了一下。

        此时此刻,他切实感受到自己还不够强大,远没有挣脱家族桎梏的力量,而眼前的人虽然长于乱世,碧清的眼睛里却是岁月沉淀下来的通透和豁达。

        贺兰嵑心里一动,想要说些什么,忽然,觉得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股微微震动感。

        像石子投入水中泛起的涟漪,一圈比一圈大,一阵比一阵来得强烈。

        这是地震?还没来得及消除疑问,整栋大楼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强烈的摇晃感疯狂得让人难以站立。

        墙上,桌子的家具东西随之像下雪似的纷纷抖落在地。

        噼啪,哗啦,相片玻璃破碎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年的时光从破碎的裂缝中狼狈地流淌了一地。

        事发突然,白熙真愕然,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接神龛里倒下来的观音像,但震感强烈,她站不直,整个人东倒西歪,眼见朝着尖利的烛器蜡刺倒去。

        明晃晃的尖刃闪着锐利的气息。

        千钧一发之际,贺兰嵑眼疾手快,左手赶忙拽住白熙真,右臂高抬,试着去接飞抛在半空中的观音像。

        受力方向改变,白熙真直挺挺地倒在贺兰嵑的怀里,少年混着男人的气息充斥了她的鼻腔。

        还没来得反应,大楼狠狠一晃,身后的少年站立不稳,搂着她往地上倒去,高抬的右手也与佛像失之交臂。

        啪嗒一声,佛像狠狠砸在地上,慈悲为怀的观音碎成了俗世间的瓷片粉畿。

        垫在白熙真身下的贺兰嵑闷哼了一声。

        身为医者的白熙真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身上肌肉不正常的紧绷,伸手一摸旧伤口,没有崩裂。

        那会是哪里?

        她急忙起身,扶起贺兰嵑。

        少年单薄后背上明晃晃插着一块碎玻璃,鲜血顺着伤口滴落,湿了地上繁复暗纹的毯子。

        “你尽量别动,快趴在地上,我去拿急救箱。”白熙真着急地半蹲在地上,降低自己的重心,往储藏室走去。

        忽然,她停住了,潋滟的瞳孔微缩。

        贺兰嵑察觉她的动作,顺着她的方向看去。

        只见窗外,原本绿影诡谲的大雾中,缓缓渗透出一股艳黄的颜色,两种颜色互相纠缠,又各自分明,像绿色的藤蔓上长出一朵盛放的黄花,艳丽而危险。

        相较于绿雾温和地窥探,它热烈而又冲动地拍打着玻璃窗,震得老式的窗户砰砰直响,连带着一旁墙壁扑落不少灰白的墙皮。

        少年苍白的脸上浮起一股难言的神色。

        这不是地震,这是雾变。

        与此同时,远在百里之外的主城观测台,偌大的监测场地上千台精密仪器同时高速运转,主台大屏实时监控主城以及地下城的各个防守关口。

        冰冷的机器提示音和广播不间断地响起,混着嘈杂的人声,工作人员匆忙地在工位之间操作奔走。

        “各单位,注意,注意,雾变已确认。”

        “警报已发布,警报已发布,最后重复一遍,警报已发布。”

        “雾中可见度持续降低,浓度系数持续攀升”

        “危险等级已提升至s+。”

        “中断一切外境活动。”

        嘈杂的人声中,有个粗犷的声音雷霆大喊:“告诉电厂,把工业用电给老子掐了,集中供电,增强防护罩等级。”

        “b小组,把防护罩给老子开到最强程度。”

        话音一落,笼罩在主城外的空气罩由淡淡荧蓝光芒转为强蓝光。耀眼的蓝光无声流转,像一道天堑,泾渭分明地将张牙舞爪的大雾与澄净的主城空气一分为二。

        这是人与自然博弈的产物。

        活下去的本能,被死亡支配的恐惧在人濒临绝境之时最大程度激发了人的创造力,它有如神降,庇佑了藏于羽翼之下的那批人。

        在此之际,有人忙活,也有人忙里偷闲。

        大厅一隅,借着嘈杂的声音,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这次出任务的小队也是倒霉,碰上大雾就算了,十年难得一见的雾变也给撞了,还是绿加黄。”

        绿雾虽然有毒,但是只要做好封锁措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雾散之后,该照常生活的就照常生活。

        可黄雾不一样,有腐蚀性,其腐蚀程度根据雾浓而定,对基础设施的破坏性远远高于其他雾种。旧城道路两旁,现下还能看见不少被黄雾烧得乌漆麻黑的行道树,像煤炭杆子干瘪地插在土里。虽然它不经常出现,但每出现一次总能造成不少损失。

        这次倒好,干脆搭着绿雾一起出现,破坏性大大增强。

        “他们回得来吗?”

        “这不好说。大雾里通讯中断,只能等雾散了才知道。”

        “你听说了吗?这次出去的那些小队里,好像有上头的人。”

        言毕,说话的人一脸神秘,朝上比了比手指。

        与他对话的人,立马按住他向上的手指,告诫道:“忿管真假,这可不兴说,容易惹祸上身。”

        两人默契地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闭口不言了。

        主城虽然建于新纪元后,但它的运转体系一如当初世纪交替一样,新旧参杂,民主与□□共存,开明与保守相融。

        诚如百年前有个叫马克思的德国人所言,阶级存在于每个人类社会当中。

        相较于主城固若金汤的防守,旧城迷失在汹涌的大雾里,瑟瑟抖动。

        句章是个建于旧世界的老式破旧小区,没有应用融合科技的建造技术,也没有精细巧妙的设计结构。它是一座老老实实,用钢筋和水泥浇筑的低层楼房,如今岁月蹉跎,失修斑驳。

        像个耄耋老人,在风霜艰荏的长河里苦苦支撑,剥落的外墙显露出苍凉的味道。

        雾气涌动,在句章老旧的居民楼里,在看不见的内部结构里,一条细缝错裂游走。

        裂缝沿着墙体自上而下,悄无声息,一直蔓延到一楼的尽头。

        那个上着锁链的房间。

        房间内,链条闻声簌动。

        有什么觉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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