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谢是摔在噬人花残骸上，怔怔看着对面的慕初黎，满目愕然。

        慕初黎也在愕然。

        她瞧着炸裂四散的噬人花，又瞧向自己的双手。

        方才的一举一动，都是察觉到危险时的条件反射。就好像快要跌倒时，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她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到噬人花炸在自己眼前。

        对面的谢是呆呆地盯了她许久，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不可思议，和几分畏惧之色。

        太熟悉了。

        噬人花炸裂，那罡风袭来时，脑海中陡然震荡，那重重一击恍若当头棒喝，逼得他只想呕红的感觉，简直太熟悉了好吗？！

        不就是那个猖狂跋扈，用个灵力丝毫不知压抑，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老子最强”的人吗？不就是白日里那直接吸了噬人花灵力，用作己用的人吗？

        ……如此霸烈的功体，本以为是何方神圣，没曾想只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谢是侧过脸，吐出一口血沫。

        慕初黎被他这一声惊得回神，见他倒在噬人花上呕出一口血，忙不迭就要过去扶：“谢是，你没事……”

        “我没事！”谢是冷不丁挪着屁股后退，避开她的搀扶，用见鬼了一样的眼神盯着她，喃喃道，“我没事。”

        慕初黎：“……”

        最后还是谢非瞧不得自家兄弟的一副白痴样儿，忍无可忍，一脚踹上他的屁股，又对着慕初黎执了一礼：“三小姐，失礼。”

        瞧着这悬若霄壤的两兄弟，慕初黎忍不住揉了揉额角，摆摆手，还是揭过这些没用的，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方才……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她就那么挡了一下，起了这么剧烈的反应。

        谢非闻言沉默一瞬，开口询问：“慕小姐，是否……刚刚接触到灵力？”

        慕初黎雪白的面庞映在月光下，眼珠剔透。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隐瞒地点了点头。

        谢非微微颔首：“那便是了。”

        慕初黎迸出灵力时，丝毫都没有控制，大波灵力骤然涌出，这才直接炸了噬人花，更让他们都受到罡风影响。

        这是因为初习灵力，不懂得灵气的敛与放。

        他之前查探慕初黎体内的灵力时，感觉她的修为已经到了引气入体中期，甚至都有迈入引气后期趋势，寻常人想要达到这个修为，短则数月，长则数年，所以他一直以为，这位慕三小姐应是很早之前便通识灵力。

        如今看来，怕是根本不像他想的这样。

        ……更别说，一个仅仅引气入体中期修为的修士，可将他和谢非齐齐弹飞，虽然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

        谢非眉心微凛，神情浮现出郑重：“之后若再遇到噬人花，还请慕小姐尽量避免出手，我与谢是处理便好。”

        慕初黎不解：“为什么？”

        “因为……”谢是及时抢去了话头，顿了顿，又斟酌了一下用词，才迟疑道，“你太强了？”

        慕初黎：“？？？”

        却见谢非点点头，竟是赞成了谢是这个不着调的答案。

        “主子特意在慕小姐颈后留下禁制，适当压制慕小姐体内灵力运行，怕是同样出于这一缘故。”谢非一脸肃然，“如若不如此作为，如今慕小姐的身侧，怕是早已妖邪魔物遍布，人人想取慕小姐性命而后快。”

        慕初黎诧异抬眉。

        然而老天根本就没等她疑惑完，慕初黎便骤然觉得脚底一空。

        不知何时，巨大的噬人花突然自慕初黎脚底钻出，迎着她便张开了血盆大口！

        才见着玩意儿将自家主子掳去，居然又来，谢是头发都要炸了，下意识地飞身上前要抓住她：“三小姐！”

        然而噬人花在要触上慕初黎的一瞬，猛地整只缩了回去，如临大敌。

        谢是怔愣一瞬，才反应过来噬人花畏惧这位慕三小姐，压根用不着他们担心。

        他松了口气，又哈哈一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看到脚底悬空的慕初黎，在噬人花消失之后，顺着被花挖开的偌大深渊，整个人掉了进去。

        谢非：“……”

        谢是：“……”

        擦，竟然忘了噬人花挖了个深坑！

        ……

        慕初黎一路顺着甬道下滑，最后重重摔在地上。

        屁股结结实实磕在地上，慕初黎嘶嘶抽了良久的冷气，才掺着一旁的巨石，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头顶位置，她掉下来的巨洞，早已黢黑一片，想来是在她落下来的瞬间，宽洞便被填补，否则谢是他们也不会追不下来。

        慕初黎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这当是一处地底山洞，四处的墙壁上燃着蜡烛，昏昏暗暗地照着四周的环境。

        慕初黎寻着蜡烛的光亮，刚往前迈了一步。

        耳边突然传来呼吸声！

        慕初黎猛然转脸！

        不知何时，小小的女孩抱着膝盖，正坐在她身后的巨石上，目光呆滞，不知在思索什么。

        慕初黎却是心下一喜：“阿芊！”

        她伸手想要抓住阿芊，仔细查看她是否受伤，然而双手在触到对方的时候，指尖居然直直穿透了过去！

        慕初黎一怔。

        然而阿芊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坐了许久，似乎看到了什么，呆滞的目光缓慢地转了转，渐渐流出光彩，眉眼间绽开纯挚与烂漫。

        小姑娘离开巨石，站起了身，蹬蹬蹬跑到对面。

        随着阿芊一步步跑远，周身的景色也随之变化。

        前一刻还是幽黑深杳的环境，不知何时天光大亮，山洞消失，眼中所见，成了一方迎春花绰绰绽放的悬崖。

        悬崖边上站着一个背着草筐男子。

        那男子眼中满是笑意，屈膝蹲下身，对着飞奔冲来的阿芊张开怀抱，将小姑娘一把抱入怀中，站起身带着她转了几圈，又凑上去，重重亲了一下小姑娘的面颊。

        阿芊伸手紧紧怀住他的脖子，恣意笑着，比太阳还要明媚：“阿爹，阿爹！阿芊好喜欢阿爹！”

        然而下一瞬，眼前景色又是变幻。

        血红的夕阳下，悬崖上的男子一脚踩空，跌落在悬崖下，鲜血从他身侧缓缓流出，男子的瞳仁明明早已涣散，目光却是向着村落的方向，伸出手，维持着一个想要抓住什么的动作。

        而阿芊站在对面，怔怔望着这一幕。

        她像是恍惚了良久，骤然失力，跌倒在地，才手脚并用着爬到男子身旁，声而唤。

        “阿爹，阿爹！阿爹看看阿芊，阿爹你看看阿芊，阿芊在这里……”

        失去至亲之人的悲痛如潮水般重重压来，阿芊攥住父亲的手，紧紧放在自己颊边，失神嘶喊，哭得撕心裂肺。

        “阿爹——！”

        眼前又是一晃，夕阳消失，浮现出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墓碑前，女子屈膝而跪，怔怔望着墓碑。

        一旁的阿芊抬起了脸，紧紧注视着那女子，眸中隐有泪光闪烁。

        “阿娘。”

        小女孩抓住那女子的手腕，唇角微抖，却还是强打起精神，竭力扬起一个笑脸。

        “阿娘，阿爹走了没关系，没关系的。阿娘还有我，还有阿翁……阿爹若是在，定是希望阿娘能好好活着。”

        然而天不遂人愿。

        小小的女孩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看着思念成疾卧病在床的母亲，小心将汤药哺入女子口中，却拦不住女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虚弱下去。

        不过几日的光景，女子躺在床上，神情安然，再无声息。

        死亡的最可怕之处，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让活着的人，想要随之而去。

        阿芊失力跪在床边，泪水大滴大滴地坠落，她撑起身子前爬，爬到床边，微微支起身子，抬起手臂，做出了一个环抱的姿势。

        “阿娘，阿娘……”她紧紧拥住了母亲的尸身，把脸贴上母亲早已冰冷的面颊，泪水簌簌滑落，声音哽咽，“阿娘为什么也不要阿芊了……阿娘能不能不要离开阿芊，能不能，不要离开阿芊……”

        慕初黎久久怔然。

        阿芊原是在记事后，眼睁睁地看着双亲死在眼前。

        眼前光影又是一晃，视线一暗，等到慕初黎找回神智时，才注意四周墙壁上烛火闪烁，竟不知何时重新回到了山洞。

        空寂冰冷的山洞里，阿芊坐在地上，紧紧地蜷缩起身子，把脸深深埋在臂弯，双目凝滞。

        小女孩呆呆望着墙壁，曲膝坐了半晌，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很轻，轻地仿佛风一吹便会散了。

        “阿爹阿娘离开了，阿芊好伤心，哭了好久好久。但阿芊知道，阿芊还有阿翁，阿芊还有阿翁相依为命……我还是很幸运的，阿芊还有阿翁……”

        “阿芊还有阿翁……”

        “可是……”小女孩转过脸，眸色无生气，呆呆望向慕初黎，“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阿翁也要生病，为什么阿翁也要丢下阿芊……为什么他们都要丢下阿芊……”

        她仍然记得，那日她推开屋门，便见阿翁摔倒在地，几无生气。

        她惊慌失措，手忙脚乱爬到阿翁身侧，拽过阿翁的手腕，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阿翁，希望阿翁醒来，希望阿翁不要生病，阿翁不要扔下阿芊。

        小女孩跪坐在地，双手下垂，指尖无意识地扣入泥土，她扣得那样紧，以至于指尖都渗出血色。

        “阿芊只剩下阿翁了……阿翁能不能不走……”

        “求求了……”

        慕初黎心底发凉。

        她如今才知晓，阿芊白日里向她学医的请求，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又有多重的分量。

        慕初黎小心走到小女孩身侧，伸手尝试着环抱住她，与她解释：“对不起，阿芊，慕姐姐不知道……”

        她伸出手，却是又一次穿过小女孩的身体。

        仿佛在冰冷冷地告知于她，眼前的一切只是幻觉，她的所有话语与解释，俱是徒劳。

        就像阿芊竭力想要抓住，却终是抓不住的亲人一样，所有的一切，尽数散在空中，不知落了何处。

        悲痛密密麻麻漫上心头，让人觉得窒息。

        慕初黎心口窒了窒。

        就见小女孩突然转过脸，神情恍惚地注视着她，喃喃唤声：“慕姐姐……”

        慕初黎急忙抬脸。

        “慕姐姐帮我，慕姐姐帮帮我……好不好？”她瞧着慕初黎迫切的神情，苍白的小脸上缓缓浮现出一抹虚弱地笑，细细的指尖虚虚戳在慕初黎的身前。

        “慕姐姐除了医术，还有一身骨头是好东西……帮帮我，都给我，慕姐姐把全身的骨头都给我，好不好？”

        慕初黎瞳孔微缩。

        下一刻，小女孩化手成爪，对准她的胸口便要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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