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可以亲别乱捏

然而每当他走过钉着父亲的十字架时，罗志光那失去了水分干瘪变型的尸体像一座长鸣的钟，钟声悠荡，随时提醒着他，一切其实早已不复从前了。

        罗暮坐在采矿车最后一级踏板上，透过防护服的面罩静静的看着父亲，而父亲那空洞的眼眶似乎也在注视着他，在他的眼中，这个面目全非的尸体却依然还是那个慈爱的罗老头。

        “罗叔不会白死的。”谢阳坐到他身边同他一起仰起头。

        两人刚刚结束一天的劳作，别的矿工早已迫不及待的往生活区入口走去。以往罗暮也会抢着挤上第一班浮梯，逃也似的远离环境恶劣的月球表面。

        但自从父亲死后，他便开始有意的落在最后面。他每天都会将矿车停在离父亲最近的地方，有时候会对他说说话，而大部分的时候就只是静静的坐着。而谢阳则每次都会这样默默的陪着他。

        罗暮转头看他“死都死了，还论什么白和黑。”他承认自己语气里带着气，他也不明白这莫名的脾气从哪里来，只是他知道每次面对谢阳的时候，自己就总会变得更敏感，更不容易隐忍自己心里的小情绪。

        “罗叔是个英雄。”谢阳幽幽的看着高高在上的罗志光，语气里的尊敬非常明显，这让罗暮的心情好了一些。

        “英雄？呵……哪里像英雄，扯淡！太他妈的卑微了，要是被钉在十字架上就能当英雄，那玩意不是早就满街跑了？”罗暮自嘲的笑了，不知是笑自己的无能为力，还是嘲笑自己要带着对父亲的无限愧疚度过余生。

        谢阳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转头看向那十字架。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吸了一口气，用两只胳膊肘撑在第二级台阶上，身体后仰，伸长腿，眼睛望向了遥远的星空，“在很早很早的时候，有个人叫荀子，他曾说过一句话。”

        罗暮心头一震，转头看着他“什么话？”

        谢阳看着他，淡淡一笑“你没问荀子是谁？”

        罗暮一惊，面上产生一丝慌乱，但很快被他掩饰过去，他装作不经意的问，“荀子？我管他是谁……反正不是隔壁王二叔的老婆的堂弟的二伯，行了，别卖关子了，说吧，他说的什么话？”

        谢阳定定的盯着罗暮，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这个笑让罗暮有些不爽，伸手狠狠的捏了他一把：“你鬼笑什么”。

        谢阳“嘶”的长吸了一口气，一把拍开他的手，接着说，“他是个思想家，出生在一个伟大的东方古国。”

        罗暮当然知道这些，但还是装作第一次听说，他点点头，表示长了知识，又问，“荀子说了什么话？”

        谢阳没有立刻回答他，却称赞了一句，“你的汉语说的很标准。“接着又装作漫不经心的问，”先跟我说说是跟谁学的？”

        罗暮方才已经被他将了一军，这次学聪明了，他歪着头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你的汉语说的很标准，先跟我说说是跟谁学的？”只是加重了那个我字。

        谢阳被他问的一愣，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摸了摸鼻子“我……我……跟老人学的呗。”

        罗暮心里撇嘴，“哪个矿工老人能说出战国时期的荀子？骂人的时候知道个老子孙子还差不多”。

        知道他没说实话，但也没有拆穿。两个人都尽量给彼此保留余地。他们心知肚明，无论两人的关系多么亲密，有些深藏心底的秘密，不到时候，恐怕谁也不会率先坦白。

        好在两个人都足够聪明，也都足够豁达，倘若那些秘密无伤大雅，只要不影响他们的感情，罗暮觉着，那就随它们去吧。

        “快说吧，别憋着了，一会儿再把你憋个半身不遂”他手一伸搭在了谢阳的肩头，用自己的防护罩顶住他的防护罩调侃着，“这个伟大的思想家到底说了什么话，让我们的谢公子如此推崇？”

        猛然间一个大防护罩贴了上来，谢阳被顶的脸一红，他轻轻一推罗暮，语气里满是无奈，“你这人，总打岔，被你绕的没心情说了。”

        “哟，这还生气了！”罗暮最喜欢看他脸红害羞的样子，被他这么轻轻一推，一时之间玩心大起，手上更加肆无忌惮的乱摸起来，“来嘛来嘛，别生气，快说嘛！”

        谢阳终于被他不讲武德的乱摸搞的裤子有点紧，支了一顶小帐篷，没法坐着了，只能板起脸来，努力做出一副威严的模样，“别乱捏……。”

        罗暮见敌人已经被他撩拨得一败涂地，成就感大增，并不恋战，马上收兵回营，收回手坐直身子，表情严肃的清清嗓子，“嗯，我猜一下，是不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

        谢阳震惊了，罗暮知道荀子已然令他惊喜不已，现在竟然又能一语道出自己的心声，他实在怀疑这个少年有一些读心术的异能，或者，这就是古老传说里的心有灵犀？

        罗暮却不知道他的想法，眼睛里透着无辜，带着纯洁，语气真诚的询问“是不是这句嘛？”模样可爱极了，谢阳忍住亲他的冲动，转过脸去。

        见他没有反驳，罗暮很是意外，“还真是啊！”

        其实这次谢阳自以为的心有灵犀，只是因为罗暮前生背诵的“劝学”里，岁月经久，他只记住了这句千古名言。

        谢阳稍微有点挫败，他感觉罗暮在有意避开罗父牺牲带来的影响。他本以为罗志光的牺牲会激起罗暮的反抗之心，但罗叔的去世或许只是在他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他深知，若是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去浇灌它，这粒种子一定会被罗暮深深的埋在心里，永远再也没有生根发芽的可能。

        罗暮聪明，善良，有正义感，却不够狠绝，这是他的优点，但对未来他将要面对的情况，这些优点或许会要了他的命。

        尽管潜龙已经几次秘密派出使者催促他尽快开展下一步的计划，但他却总不忍破坏这难得而又短暂的岁月静好。或许谢阳自己都没意识到，罗暮对他的影响已经深远到能左右他决定的程度了。

        罗暮之前一直没有真正的融入到这片矿区，他带着前生的记忆来到这儿，儿时漫不经心的学习这里奇怪的语言，吃下矿区按配给供给的，几乎没有味道的食物，长大后做着在他看来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

        这里的男人业余活动主要由酗酒，性或者打架摔跤几项活动联合构成。

        但由于食物实在太过匮乏，很难吃饱肚子，大多数人都瘦弱不堪，所以即便是打架斗殴，通常也都是软绵绵的，基本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不过这倒是给管理者们省掉许多麻烦。

        女人除了照顾家庭以外，一般也都会喜欢经常聚在一起喝酒，唱歌或者跳舞。

        这里没有书籍，网络，人们更早已忘记了所谓的科学是什么，他们甚至连今夕何年也都懒得关心，他们只关心自己所在的小组是否挖出更多月壤，据说这玩意很有用，挖多了能拥有分配更多食物的资格，若是运气能再好些的话，甚至还可以得到一些上面的奖赏，这就已经足够他们毕生为止努力和奋斗了。

        罗暮不知道他们是天性乐观，还是看清了生活真面目后的麻木不仁。

        但他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麻木不仁没心没肺的生活，因此在遇到谢阳以前的岁月里，他经常处于一种活着憋屈，去死又怕疼的痛苦纠结里。

        而母亲贺文静与他截然不同，她生活的如同她的名字一般，安然若素，是一名天性的乐观派。

        罗暮虽然不认同，却深觉即便物质生活极度匮乏，但她若能在这种乐观心态下度过一生，亦不失一种莫大的幸福。

        但该死的生活没有放过他，也顺便一起破坏了母亲美丽的梦境。

        由于罗暮和父亲接连出事，罗家很长时间没有工作，监工所不给食物配给，家里存款不多，母亲本就省吃简用惯了，那段时间又食不下咽，导致她的营养越发的缺乏。虽然当时并没有立刻倒下，但那是因父亲之事情并未尘埃落定，胸中一口气始终在支撑着她。

        之后父亲的死对她打击太大，父亲去世以后，她便再也撑不住，接连得了几次流感。按说流感本不是什么致命的大病，即便就是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大多数成年人亦能通过自身免疫力生扛过去，而她糟糕的身体加心灵的双重打击就这样严重摧毁了她的免疫系统。

        患病之初，她虽然咳嗽喘憋的厉害，但她凭着强大的、女性特有的坚强毅力，仍挣扎着勉力劳作。直到罗暮发现她的体温高的吓人。他吓坏了。强制母亲卧床休息，母亲照做，可是虽然得到了充足的休息，甚至谢阳还想办法搞来补充了充足的蛋白质，但单纯的休息和营养并没能令她的病情好转。

        父亲去世，母亲病重，接连的变故使从不信命的罗暮陷入到了自我怀疑之中，他疑心自己的重生是不是败了罗家的运数，尽管这所谓的运数最多也就是能吃饱的苟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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