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郑学恒怎么也想不到，学生时代一度是老师宠儿的他，在快到而立时，竟要登门向老师道歉。

        他从后视镜中扫了眼后座的罪魁祸首，他的大外甥，然后沉着声音道：“想好跟老师说什么了吗？”

        大外甥顶着一头黄发，幸亏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耐看，才没变成网上广为流传的杀马特。

        此时，他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没有听见舅舅的问话。

        郑学恒大学毕业以来，自己创业做生意，心性早已渐渐沉淀下来，偏偏这个外甥总能轻易挑起他的怒火。见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车外，郑学恒拖长了声音道：“陶——斯——晚——”

        声音凉飕飕，透着威胁。

        陶斯晚掏了掏耳朵，像是刚刚醒过神，坐直了身子看着郑学恒的后脑勺道：“真不关我的事，是那个老师太蠢了！”

        郑学恒深吸了一口气，生怕自己忍不住停下车子揍他一顿，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知不知道除了阳光学校，已经没有别的学校愿意收你了。”

        陶斯晚神色一僵，低下头去，随即又换上满不在乎的笑容，“说得好像谁愿意上学似的，还不是被你们逼的！”

        郑学恒没说话，方向盘一转，进了一条商业街。陶斯晚见两边林立的商场店铺，问了一句：“不是去看那个老师吗，怎么上这儿来了？”

        “先把你这头黄毛处理掉。”郑学恒在一家理发店前停下，下车打开后车门，一把将陶斯晚拽下来。

        陶斯晚手脚并用地挣扎，最后挣扎不过，被拖进理发店的时候，喊了一句：“我草！”

        **

        赵曦并不知道自己是学生眼中的“蠢货”。

        此刻，她正躺在病床上，看着自己高高吊起的右脚，轻轻叹了口气，苦中作乐地拿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

        “一个倒霉蛋的自白。”她给照片配了一句话。她觉得，自己真是身体力行地为“倒霉”这个词作出了完美诠释。

        很快，好友阿欢前来点赞，赵曦翘着伤腿，指尖飞快地打字，谴责她的不仁不义。正闹得开心时，病房门忽然被敲响。

        是一个打扮入时的阿姨，戴着一副大黑超，将半张脸都遮了去。

        赵曦见是个陌生人，看了看她，又扫了眼旁边的床位，明白过来，笑着道：“那个……阿姨，隔壁床的沈阿姨刚刚出去了，要不您坐着等会儿吧。”

        “不不不，我不是来找她的，”阿姨提着一篮子水果进来，摘下墨镜，眼角的鱼尾纹都透着和蔼，“我是来找小赵老师的。”

        小赵老师？

        赵曦茫然地指着自己鼻子：“您是说我吗？”

        她语气轻轻，透着不确定。毕竟她从拿到硕士学位，到正式在阳光学校上岗不到两个月，应该不会有家长听到消息来探望她。

        “你就是赵曦，小赵老师？”阿姨问道，见赵曦点了点头，笑容中又透出一丝尴尬，“小赵老师，我是陶斯晚的外婆。”

        好吧，赵曦终于明白过来，原来是孩子家长替孩子道歉来了。

        **

        郑学恒压着陶斯晚找到病房的时候，赵曦已经跟斯晚外婆就教育问题展开了探讨。

        老人家退休前是都市日报民生版块儿的主编。

        虞尚市是个小城市，东家长西家短的事，都归民生版负责。大概是见多了，老人家对这次陶斯晚误伤赵曦的事也有深刻见解。

        她说：“小赵老师，斯晚这孩子从小养在我和他外公身边，是我们没有教导好他，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实在对不起。”

        老人家容易带出任性的小孩。

        赵曦表示理解，到底不能跟一个老人家说重话，想了想说道：“其实不管孩子表现怎么样，我们做家长做老师的，都要用自己的爱心去包容他们，引导他们。”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声嗤笑。

        赵曦闻声看去，这才发现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一个是陶斯晚，那笑声就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一旁还有个男人，身材结实而修长，那面容倒是与陶斯晚有几分相似。

        就在赵曦看他的时候，他也恰好向她看去，视线交汇的那一刻，他眉心微微一皱，细看了她一眼，却又发觉自己失态，很快移开了目光。

        赵曦没注意到他这变化，目光自然而然地看向陶斯晚。

        这孩子是在嘲笑她？

        “妈，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斯晚闯的祸让他自己善后。”郑学恒开口，声音透着无奈。

        赵曦不由把视线转到他身上，自然而然地多看了他两眼，随后默默感叹，真是一家子好基因！

        老太太显得有些尴尬，起身拉着郑学恒介绍：“小赵老师，这是我的儿子，斯晚的舅舅，郑学恒。”

        赵曦跟他打招呼。

        郑学恒垂眸瞧她，小小的鹅蛋脸倒是没变。

        呵，小赵老师。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赵曦没得到回应，笑容有点挂不住。她还是第一次单独面对学生家长，不免有点紧张，生怕家长对她这个新晋班主任不满意。

        幸好，郑学恒在她忐忑之际，终于开了口：“小赵老师。”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跟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的感觉不太一样。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发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最后那个尾音又像是戏谑。

        怎么说呢？如果不是初次见面，赵曦都要怀疑他在调侃她了。

        郑学恒却没再对她多话，而是推了陶斯晚一把，将他推至病床边，声音冷了下来：“该说什么，自己跟老师说。”

        老太太见外孙被粗暴对待，心疼地“哎”了一声，忙上前站在陶斯晚身边，揉揉他的脑袋，柔声说道：“斯晚，快跟老师说对不起，乖……”

        床前一下子站了三个人，赵曦觉得压力山大。

        她只好看向陶斯晚，从他进门时，她就发现那头扎眼的黄发不见了，变成了黑色的板寸，干净利落的样子，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她想了想，笑着对陶斯晚道：“斯晚，告诉老师，那天为什么要拉电闸呀？”

        语气温柔，惹得郑学恒又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陶斯晚双手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下，表情不屑，轻哼一声才道：“好玩儿呗！”

        “陶斯晚！”郑学恒警告。

        “学恒啊……”郑老太太紧接着他开口，商量的语气，试图压住他的怒火。

        赵曦也不好意思，她动了动，艰难地挪了一下伤腿，这才说道：“请问，我能跟斯晚单独谈谈吗？”

        老太太乐意之至，点着头，也不顾儿子不愿意，生拉硬拽地带着他出去。

        门关上之前，郑学恒又往里头望了一眼，只见赵曦大眼弯弯，笑容和煦，倒真像那么回事儿。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赵曦抬头看着陶斯晚道：“斯晚，好奇心重，我理解。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好奇心可能给你带来什么后果？”

        “全校通报批评，这有什么！”陶斯晚不服地哼了一声。

        “通报批评当然没什么，我小时候也被通报批评过。”赵曦说道，陶斯晚难以置信地看向她。

        赵曦又说，“你因为好奇，去摸电闸，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触电，你怎么办？我摸黑走楼梯，扭伤脚踝算我倒霉，可是你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考虑过自己安危吗？”

        陶斯晚一时愣住，过了会儿才开口：“你怎么不骂我？”

        “我尊重你的好奇心。”

        陶斯晚动了动唇，平时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手到擒来，偏偏现在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都怪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老师！

        赵曦见他不语，又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压下来，同学们不会知道是你干的，学校也不会当众批评你。就当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可以吗？”

        陶斯晚呆愣地点了点头。

        郑学恒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外甥安安静静地站在赵曦床边，两眼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什么。

        赵曦朝他身后看了一眼，郑学恒解释道：“我爸剧团彩排，我妈临时过去帮忙了。”

        赵曦“哦”了一声，点了点头，也没想到他跟她说这么细，为了避免尴尬，她笑了笑道：“真巧，我以前有个朋友，他爸爸也是剧团的演员。”

        郑学恒嘴角一弯：“呵，是挺巧的。”

        赵曦：“……”

        他这样子，根本就是一点都不觉得巧嘛！

        可事实是，它就是很巧啊。

        赵曦换了个话题，看了看陶斯晚道：“郑先生，我跟斯晚已经说好了，这件事就让它过去了。斯晚，你说是吗？”

        陶斯晚这才抬起头，眨着眼瞧了她一会儿，随后才慢慢地点了点头。

        郑学恒见正事儿解决了，带着陶斯晚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回过身看着赵曦：“对了，你在医院，没人照顾你吗？”

        赵曦诧异于他的好意，回答道：“我爸妈下了班会过来。”

        “那是几点？”

        赵曦只当是家长对她的感谢及关心，于是说道，“晚上八点多吧，我爸妈都是老师，带着毕业班呢。”

        郑学恒点了点头，跟她再见，带着陶斯晚离去。

        等他们走后，赵曦上了个艰难的厕所，回来又发了条朋友圈：“我到今天才发现，原来我也有熬心灵鸡汤的潜质。熊孩子们，放马过来吧，咩哈哈哈哈~”

        闺蜜阿欢又是第一个点赞的，两人在微信上聊得火热，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

        隔壁床的沈阿姨回来了，家人给她带了鸡汤，香气四溢。

        赵曦摸了摸饿扁的肚子，有点想念妈妈做的茄汁鸡翅。正要下床去觅食，门口忽然进来一个小帅哥，身上穿着印有某著名酒店logo的工作服。

        “请问是赵曦小姐吗？”

        赵曦点了点头。

        小哥从保温箱里取出几盒饭菜，装饭的透明盒上压了一张纸。等小哥离去后，赵曦摊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着“致赵曦”。

        纸条的右下角有落款——郑学恒。

        字迹潇洒，自成风格。

        赵曦将纸条收起来，打开保温盒，三菜一汤，营养丰盛。

        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学生家长的关心，赵曦还真有点小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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