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谈判桌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因为一泡尿的作用，此时天边翻起了鱼肚皮，一看，还不到五点。在江州，夜晚和白昼交班的时间比北京迟一些，也许是京城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更快，方便人们早起干活。一旁的项四发出有如空调一样的细微均匀的鼾声。躺了一会儿，睡不着了，于是下床，轻手轻脚地洗漱后，出了门。

        下得楼来，才发现这是一处很大的庄园，我们所住的楼房被几棵不知名的大树合围着。对面是昨天用餐的地方，一座圆顶的颇有异域风情的建筑，视线之内，有假山，亭阁，草坪，花园，还有一处微波荡漾的人工湖。北京夏天的清晨，皮肤的感觉比较凉爽，不闷，但鼻子依然觉得还是江州的空气对味。尽管景色怡人，我却没走多远便返了回来，生物钟提醒我，解决内部大矛盾的时间到了。

        我一直不喜欢在马桶上办事，所以没回房间，而是向楼房一楼的一侧走去，那里面好像有个公用洗手间，根据我的经验，公用洗手间不少都是蹲坑式的。我看见前面一个瘦瘦的背影一拐就不见了。生物钟开始倒计时，我加快脚步跟了进去，冲到一个格子的门前，我扭住把手一扯，砰的一下，门拉开了，我却没动，确是蹲坑，但里面已经蹲了一人，短发，瘦肩，好像就是引我进来的那个背影，我盯着那人发愣，直觉告诉我哪里不对，那人好像也呆了。

        “你，你想干什么！”那人忽然吐出一句话。

        我的脸色哗变，因为从那人嘴里发出来的分明是一个高频的女子的声音。

        “这，这不是男厕吗？”我尴尬不已，回头一看，没有小便槽，再扭过一个角度，门上有条裙子，我的天！

        “什么男厕！你没长眼睛啊？”回过头来，只见那人已是细眉倒竖，怒目而视。

        “快出去！还不滚出去！”见我还楞着，她低下头，双手交叉护着前面。

        我咚的一声关上了门，无地自容地滚出女厕，窜进了隔壁的男厕，把自己关进一个小间，一边反省，一边办事。

        完事，我小心翼翼地溜出来，外面静悄悄的，我飞一样地逃回了房间。

        昨天王董事长告诉我们上午开会，但没说具体时间，在圆顶屋吃了早饭之后，我们只得等着。项四和丁二他们踏着我早上走过的足迹外面转悠去了，我躲在房间里看电视。一会儿，项四回来，说马上走，去开会。

        会议室在圆顶屋的二楼，我们几个等在外面，和市长的一行人汇合后，向圆顶屋那边过去，有服务生在楼下等着，把我们带上二楼会议室，给我们上了茶。这会议室比三多小型会议室略大，顶上钩着一个如同少数民族妇女头饰般玲琅满目的吊灯，墙上挂着一些国画，画里鱼虾游走，虫鸣鸟飞。门口立着一对高高的青花瓷瓶，一缕晨光撩开窗帘钻进来落到地板上，又跳起来抱住了瓷瓶，随着窗帘的晃动，瓷瓶身上的花叶似乎都摇曳了起来。

        我们都老老实实地坐着远观，只有市长端着茶杯逐个细细地观赏。

        忽然，听服务生说了声马总裁到了，随即，门外的脚步声纷沓而至，转眼间，一群人谈笑风生地进了会议室，最前面的一个人，身材五短，凹颧骨，大眼睛，卷头发，这位就是华投集团大名鼎鼎的马总裁，也是福布斯财富榜上的名人。网上说，全世界80%的财富集中在20%的人手中，马总裁就是那20%中的一个，非比凡人。

        市长已经回到了座位上，马总裁在簇拥中坐到了市长的对面，但市长这边都还没说话，连起码的寒暄都没有，因为马总裁还在和进来的人群中的一个人继续谈笑着他们的话题。

        服务生给那边的一排人倒茶水。我的眼神从马总裁那里离开，逐一打量过去，当我看到一个人的脸时，目光像触到弹簧一样马上跳离了，脸也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感觉似火烧。我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在女厕被我撞到的那位，而且她也在恨恨地盯着我。原来她是华投的人，遇得到哦。

        “马总裁，你看我们可以了吧。”见对面的主人们都没了话，市长笑着问。

        在我们的注视中，马总裁轻轻点了点头，这才抬起头来扫视着他的客人们。我习惯性地翻看了本子，拿起了笔。

        “本来总裁的意思是想胥书记能够再过来一趟，先说说江州水电集团的事儿？”马总裁没说话，他左边那人先开了口。

        “胥书记有要事去省城了，真来不了，所以全权委托我过来。”市长说，“水电集团的事确实有难度，原因我想大家都知道。”

        “这个事嘛，当初我和老凌是有约定的，华投控股三多，再收购水电，我相信他，就没再要求签意向性协议，老胥当时也在场。”马总裁说话了，不紧不慢。

        见客人们没了言语，马总裁又说，“老胥三番五次让我拿钱去救三多，总得有个理由吧，三多的问题又不是我们造成的。”

        对面一排人不约而同纷纷点头。

        “水电集团的事，胥书记真还没交代过，让我来，只是针对三多集团的问题，总裁和华投有什么要求和指示，我可以向胥书记汇报。”市长笑了笑，然后伸手摸出香烟，抽出一支，示意马总裁要不要。见对方没有反应，他把香烟移向了自己的嘴。这时候，那个服务生几步赶了过来，说会议室不能抽烟。市长愣了愣，收起了烟盒。

        会议陷入了沉默，画和瓶上的花鸟虫鱼也都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忽然，马总裁身上有铃声响起，他拿起手机靠在椅子上旁若无人地聊起来，翘起的二郎腿拱出了桌面。放下手机后，他转头说，老佘，李处想打高尔夫，你去陪陪，让着人家点啊。一个人应声而起，走了。

        “昨天我们开了股东会和董事会，集团这边有点闲钱，暂时没找到合适的投资项目，三多不是缺钱吗？就看你们有没有办法说服我们，华投几个股东刚好都在这里？”马总裁接着说。

        对面一排人的其中几个又点了点头。

        “首先感谢马总裁对江州和三多的理解和支持，我来的时候，胥书记说，如果华投履约继续投资三多，只要我们政府能办到，一定照办。”市长连忙说。

        “那，老钱，你就说说吧。”马总裁又往椅背上一靠，说。

        “好。华投的条件只有三个，不算苛刻。”马总裁右边那人开口道，“第一，继续力促我们收购水电集团；第二，把三多集团原来老厂那块地由工业用地调为商服用地；第三，把政府在三多的股份无偿划转给华投。”

        “第一条没问题，第二条和第三条，我要向胥书记汇报，原则上应该没问题。”顿了顿，市长说，“尽人事知天命，我不敢打保票。”

        “老凌出了事，老胥应该不会吧，这种概率应该和中六合彩差不多。”马总裁幽了一默，对面的人都乐了。

        “这样，为表示华投的诚意，先把三多在银行的贷款给解冻了，我们的三个条件，你们什么时候兑现，我们再投的资金就什么时候放出来。”马总裁继续说。

        “谢谢！谢谢！”市长连连点头。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前车之鉴，光说了还不行，还得整个东西出来，就以三多股东会的名义吧，看整个什么东西合适。”马总裁左右看了看。

        “总裁，我建议弄个备忘录。”那个被我“冒犯”的人一边敲打着面前的笔记本，一边说。

        “嗯，就按小宋的意思办。”马总裁接着说，“第二件事很简单，老钱你再说说。”

        “好，作为三多的第一大股东，我们提议，三多总经理由穆铁担任，宋阔和郭燕任副总经理，协助穆总的工作。”那个叫老钱的说。

        “这个好啊，我们求之不得，我代表市委市政府热烈欢迎华投的精英和企业家们来江州发展。再说，樊不同同志现在还在养伤，三多急需有人出来主持工作。”市长显得很高兴地说。

        “这位就是穆总，哈弗大学的高材生，曾在世界500强企业里干过CEO，小宋和小郭都是穆总带过来的人才，我希望你们政府大力支持他们的工作，三多现有的干部更要支持穆总的工作，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什么才叫现代一流企业的经营管理，什么才叫效率。”在马总裁的介绍下，那位穆总微微欠身点头，冰冷如铁的表情让人觉得名如其人。另外两位副总也点了点头。原来她叫宋阔，一个这么大气的名字，而另一个年轻的眼镜男居然叫郭燕。

        “小任就不要再去三多了，三多贷款那件事你也是有责任的，屁股没坐正，回来去广东新收购的那家小企业工作，降一级，当财务部门负责人。”马总裁看了看坐在我们这边的任陆，说。

        我忍不住看了看任陆，她低头无语，其余人都无动于衷，可我知道，有的人心里可能并不像看上去这么轻松。

        这时，隔了一个座位的丁二探出身子向我凑过来，我迎过去，他小声吩咐我马上把马总裁说的备忘录整理出来，我点点头，说在本子上记好了的，回房间即办，因为电脑还在房间里。

        “备忘录弄好没有？”马总裁又忽然问。

        “好了，连同穆总的任职决议都在这里。”一直敲着字的宋阔从电脑上拔出一个优盘，说马上打印，即可审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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