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陆十一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他语气低沉地说：“我给你讲讲他们的故事吧……”

        “我的爸爸家本来是普通的山民，同村里的山民一样，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淡生活。但是一次突如其来的变故改变了他的命运。”

        “当时，山上土匪闹得厉害。爸爸十一岁那年，土匪下山杀光了他们全家，把年少的他劫到山上。名义上是收他为义子，其实就是个小家奴，专门陪土匪头子的孩子玩。”

        “后来，土匪被消灭了，爸爸重新回到村里生活。爸爸心灵手巧，自己无师自通，学会了做木匠活的手艺。很多人都找他做家具，当时村里大部分人家的家具都是他给做的。但是，由于这段认匪做父的经历，再加上山里的姑娘本来就少，并且本来就少的姑娘还都想着跳出山区嫁到外面。所以，一直到40多岁，爸爸还是光棍一个。”

        “有一年，他爸爸外出到邻村给人做木工活。回来的路上，他碰到一个疯疯癫癫的女子。这个女子看起来有三十多岁，她看到爸爸，就一直跟在他后面，赶也赶不走。爸爸只好把她带回二村，报告给村支书。本来脏兮兮的疯女，洗干净后，眉目清秀，也算漂亮。他在爸爸身边，特别安静。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不见有人来找她，疯女也没处可去，支书就做主，让爸爸和这个疯女结为夫妻。”

        “疯女并不是一直都疯，有时候神智很清醒，清醒时发现自己的现状就会发脾气，大吵大闹，摔东西。这时，爸爸就会耐心哄劝，问她家在哪里，说要送她回家，可是她也说不清自己家在哪里。爸爸曾经带她找过医生看病，结果也是无功而返。”

        “后来生下我，疯女、也就是我的妈妈，神智也逐渐稳定下来。我记得小时候，妈妈教我唱儿歌，背古诗，爸爸才知道原来疯女还是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于是，爸爸对妈妈除了疼惜，又增加了尊重。”

        “我们一家三口，靠爸爸一个人给人做木工活，日子过得清贫，但是知足平静。在我的记忆里，只要爸爸收工回来，就会守在妈妈和我身边，一杯接一杯地喝一种廉价的大叶子茶，满足地看着妈妈教我认字、背诗。”

        “但是不幸还是降临了。我大约五岁那年，妈妈又犯了病，离家出去，自己一个人跑进山里。爸爸发现妈妈不见了，赶紧去找。走到半山腰时，爸爸看见了妈妈，但是也同时看见妈妈在紧张地跟一头野猪对峙。野猪步步进攻，妈妈步步后退，爸爸大吼着冲上去，但是妈妈已经一脚踩空，滚下山崖。”

        “随后赶来的村民吓退了野猪，爸爸赶紧跑到山崖边去找妈妈。妈妈正悬在半山中，被突出来的一个树杈挂住。妈妈仰头看到了他，拼命的叫道：‘娃他爸，救救我，我不想死，我还想再给你生娃！’

        “这些年来，妈妈从来没有这么亲热的称呼过爸爸，就是这一声称呼让爸爸奋不顾身从山崖上下去……结果，他们双双坠了下去……村里人找到他们时，两个人的身体都已经摔的不成人形，但是他们的手还是紧紧地拉在一起……”

        苏达绿嘘唏不已。

        陆十一继续讲道：“从那时起，我就吃百家饭、穿百家衣，村里的每个人都拿我当自己的孩子。有时他们有了好吃的，不舍得给自己的孩子吃，偷偷塞给我……记得有一次，前院的二叔家来了亲戚，给他们捎来几个肉火烧，二婶塞我一个，嘱我别让他们家的大旦、二旦看见，找个地方偷偷吃了。肉火烧那个香啊，隔着包着的草纸，香味直往我鼻子里钻。我一口口咽着唾沫，忍着馋劲，悄悄喊出大旦、二旦。我们三个躲在草垛里，你一口、我一口，分吃了那个肉火烧。”

        “那是我们第一次吃肉火烧。吃完了，我们各自舔着手指，都觉得这个肉火烧真香啊，怎么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吃物？！三个孩子禁不住憧憬，神仙日子是不是就这样？如果这辈子能天天吃上肉火烧，我们也就是神仙了！但是怎样才能做上神仙，大家都各抒己见。大旦说，只有学习好，考上大学，就能天天吃肉火烧。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想起妈妈曾经说过，读书改变命运，我一直一知半解。但就是那时，读书，考上大学，天天肉火烧，过神仙日子，这个目标就这么具体诱人地摆在我眼前。我在心里暗暗发誓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后来，我考上了高中，又考上了大学。大旦、二旦却早早下地争工分，又早早的结婚生子，走上了他们的爸爸、爷爷同样的路。”

        “我成了二村第一个大学生。村支书很高兴，我上大学那天，特地去买了一挂鞭到我爸爸妈妈的坟上放了，告诉我的爸爸妈妈，娃有出息了，你们就放心吧。就这样，我上了大学。每隔三五个月，我都能收到村支书寄来的汇款单……我知道，那是全村人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所以，我后来自己改名字叫十一，提醒我自己不要忘了乡亲，我是全村人的孩子，全村人都是我的亲人。”

        “大学毕业后，我正赶上不包分配，但是我开鲜花店，跟你开婚庆公司，自己养活自己绰绰有余，也能帮帮村里乡亲，你知道这对我是多么幸福和安慰吗？”

        苏达绿不好意思了：“结果，为这事，你还屡次受到我的阻挠。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什么对村人有求必应，为什么在金钱上既大方又小气！”

        她接着说道：“这里的生活让我内心平静，我很喜欢你的家乡。当务之急，是要和你好好经营“等你开始”婚庆公司，争取社会各界的力量，改善山村还有二村的生活条件，要让孩子们坐在宽敞明亮的学校里上学，让更多的人通过知识有能力改变山村的落后面貌。”

        “谢谢你，绿姐！”陆十一语气诚恳。

        “见外了吧？别忘了咱们俩是合伙人！说实话，过去我对你有些偏见，尤其是把你当做小P孩，因为你年龄小而瞧不起你是不对的。”苏达绿敞开心扉，发自肺腑地说道。

        “而我，最大的梦想，是和你成为生活的合伙人，跟你朝朝暮暮！”陆十一又开始憧憬。

        “天快亮了，睡吧！”苏达绿赶紧转移话题。

        “真的，绿姐，求你，在你的心里给我一点点位置，让我进去！”陆十一梦呓般祈求。

        “好了好了，睡觉！”苏达绿翻一个身，背对着沙发上的陆十一。

        “对了绿姐，中午说起修路的事，你好像胸有成竹，是不是有什么好思路？”陆十一忽然又想起这个问题。

        “无外乎发动社会力量，利用他们的资源。放心，车到山前必有路……”苏达绿说完，拉上被子。

        沙发“咯吱咯吱”响了几下，陆十一翻了好几次身，终于沉入梦乡……

        苏达绿和陆十一回来了，带回一篮篮土特产，还有一只神奇的大公鸡。第一个惊喜地尖叫着扑向他们的是何小双。

        苏达绿抱起何小双，也是一阵猛亲。两个人互相倾诉着思念，让所有的人觉得肉麻无比。

        何双双斜眼看着她们，以示自己的鄙夷：“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这才两天不见嘛！”

        何小双关心地问道：“绿姐，你们替老奶奶找到了迷路的朋友？”

        “找到了，找到了！”陆十一替苏达绿一叠声应道，语气里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自豪。

        “那绿姐……你们自己的迷路朋友找到了吗？”

        “唔……”苏达绿含混答应着。她看了一眼陆十一，两个人竟然都莫名地脸红了。

        好在何小双很快被那只大公鸡吸引了注意力。她先是有些害怕，当弄明白大公鸡不会咬她时，大公鸡很快成为一个极好玩的玩具。她和大公鸡玩得不亦乐乎。

        熟悉和了解他们的何双双和曹告白，却发现两个人之间流动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微妙的东西。两个人一颦一笑之间，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还有偶尔目光流转、脸色绯红，都是之前从没有过的现象。

        何双双在心里暗暗推算，这次出去，他们的收获太大了，不仅找到了王东，完成了一项在别人看来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好像有了质的发展。对此，何双双的欢呼庆幸大于好奇，如果苏达绿的感情有了去向，自己和叶天明的感情也就毫无顾忌了！想到这里，何双双又暗暗悲叹，这叫什么事啊，明明是自己孩子的爹，却弄得自己反倒像去抢人，这也就是所谓的命运弄人吧！

        其他人更感兴趣的是苏达绿和陆十一的见闻。大家都凑过来，看苏达绿和陆十一拍的照片和视频。视频上，在陆十一的家乡，苏达绿和陆十一被乡村理所当然当成一对情侣的时候，大家都不由得看向苏达绿。苏达绿的脸刹那间布满红云。她在心里懊悔不已，怎么就疏忽大意，忘记了这茬，竟然忘记修剪，被所有的人看到。

        这下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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